“……”
大眼瞪小眼片刻,傅行此转身朝外面走,留下一句:“过来。”
宴随跟着他去了他父母的房间,这里收拾得很整洁,且看起来并不是十几年没有人烟的样子,仿佛主人只是日常外出,夜幕时分便会如期归来。
营造父母还在的假象,他做得很完美。
傅行此领着她推开一扇门,去了衣帽间,偌大的衣帽间里琳琅满目,宴随一眼认出这里很多衣服都是品牌最近的款式。
“以前我妈还在的时候,有些品牌会定期把新品给她送过来,后来我也没给她取消预订,照常让他们送。”傅行此一边解释一边指了指面前的几个柜子,“都是新的,没人穿过,而且是当季的,你不介意的话自己挑一套。”
八点出头,阿姨上来敲门喊傅行此吃早饭,傅行此应下,给回傅明灼房间换衣服的宴随发了条消息通知她,接着靠在自己房门口等了她一会。
不多时,宴随换好衣服出来,她和他母亲身材相近,裙子很合身,简单的小黑裙不挑年龄,穿在她身上没显老气。
倦意涌上来,一起下楼梯的时候,傅行此低头打了个哈欠。
宴随瞄一眼客厅里正看着他们的阿姨,轻声对他说:“你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傅行此侧头看她一眼,显然,他觉得她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不然你家阿姨以为我怎么惨无人道地压榨你了呢。”宴随直视前方,蹦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天地良心,我可是一点都没占你便宜。”
傅行此:“……”
阿姨烙了玉米饼,做了三明治,熬了粥,蒸了包子,还榨了豆浆,满满当当摆了半个餐桌。阿姨厨艺一绝,宴随一尝玉米饼,就给她比了个赞。
阿姨笑得乐开了花。
傅行此原本对玉米饼没兴趣,不过食欲是会传染的,看宴随吃的满意,他没忍住也去拿了一块,但不喜欢那个泛着微甜的口感,尝了一口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
宴随的夸奖令阿姨十分感慨,宛如找到了知音:“我在灼灼那边丧失的自信心,终于在你身上找回来喽。”
说曹操曹操到,傅明灼耗子似的一溜烟跑了下来,看到宴随还在才缓下脚步,她拱到宴随身边坐下,没话找话,指着宴随面前的豆浆:“这是牛奶吗?”
“这是豆浆。”宴随把杯子递给她,“你要喝吗?”
傅明灼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见傅明灼起了床,阿姨去厨房给她拿她的份,再出来的时候,傅行此阻拦了阿姨把新的豆浆递给傅明灼的举措,指了指宴随,说:“阿姨,给她吧。”
他没忘记宴随的洁癖颇为严重,她说过从有记忆开始,即便是父母吃过喝过的东西她也绝不入口。他那时在追她,不难注意到每次和别人一起吃饭,她只会夹菜肴没被人碰过的部分。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天异常地炎热,两人在奶茶店各自要了一杯饮料。结果走着走着她不小心没拿稳,杯子摔到地上,饮料淌了一地,自然没法再喝。
虽然已经走出老远,不过傅行此打算带她原路返回:“再去买一杯吧。”
宴随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不乐意回去:“我喝你的好了。”
傅行此把杯子举起来示意她看最上面的空缺:“可我已经喝过了。”
宴随充耳不闻,捏着吸管喝了一口,在他略感诧异的眼神中,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以后还要亲你呢。”
从在一起开始,宴随从未介意过和他共用任何吃食或餐具,心甘情愿放他进入她严防死守的禁地。
只是对他。
对待别人,她依然是让人不省心的洁癖患者。
傅行此暂时无法验证他目前是否仍有这样的特权,反正她这点洁癖的小毛病到现在也没改,即便再喜欢傅明灼,也欣然接了阿姨递过来的全新豆浆。
傅行此平常去公司没有固定时间,有事早去,没事不去也行,不过宴随不想刚入职就仗着自己姓宴无视公司规定,以免给有心人留下话柄,所以时间到八点半她就开始火急火燎地催傅行此快点。
傅行此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三明治,却没再继续进食,擦擦嘴拿过车钥匙站起来。
傅明灼把他们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问宴随:“你今天还来我家睡觉吗?”
前头傅行此闻言,头稍稍侧过来一些。
宴随装作没看到,回应傅明灼:“不来了。我妈妈可凶了,我老是不回家睡觉的话她要骂我的。”
傅明灼差点失望死了。
宴随安慰她:“今天下班后让哥哥带我们出去玩好吗?”
“真的?”
“嗯。”
傅行此终于没忍住回过头来:“不用叫她。她不喜欢逛街,不出十分钟就会耍赖不肯走。”
宴随仍然不看他,对傅明灼说:“没关系,走不动了就叫哥哥背你。好不好呀?”
傅行此:“……”
此时此刻,傅明灼为了和宴随待在一块,是绝对不会理会自己根本不喜欢逛街的bug的,她答应得爽快:“好。”
看这一大一小一言为定,傅行此皱起眉:“傅明灼,你也差不多该去补课了吧,在家歇得没完没了了还,等开学了你上课听不懂,怎么跟得上同学?”
傅明灼遭遇晴天霹雳,整张脸耷拉下来。
原本傅明灼两个月的暑假只有十天左右的放假时间,其余都是要去补课提前上课程的,说是补课,其实和正式上学完全没差,一整天的课程后回家还有不少回家作业。不过从去日本开始,念及她遭受重大打击,在傅行此的默认下她就没再去过补习班了,每天在家里闲得无所事事。
*
汽车启动,望着倒车镜中可怜巴巴的傅明灼,宴随于心不忍,责备傅行此:“你干嘛跟你妹过不去?”
“我让她去补习班而已,什么叫跟她过不去?现在学校开学上课都是默认学生在假期期间已经预习完毕的。”傅行此也看倒车镜一眼,十分冷酷,丝毫不为所动,“到时候她跟不上别人,你负责吗?”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宴随半天没说话,只是突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太意味深长,也太不怀好意。
傅行此感到莫名其妙,看她一眼。
“哥哥。”宴随叫他。
傅行此有不详的预感。
八年前她叫哥哥千娇百媚。而现在她一叫他哥哥准没好事,参考早上那条微信。
果然。
宴随把手撑到两个座位中间的置物柜上,凑近看他,手掌托腮,口吻十分无辜:“你让灼灼去上学,是不是不想她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啊?”
第37章
傅行此不接她的茬, 打了一把方向盘, 车前行的方向由南朝东, 正对太阳的方向, 他嫌刺眼, 翻下遮光板,然后伸手去镜架拿了墨镜架到鼻梁上。
斯文败类的气质又回来了, 猛然和八年前初见时的少年重叠。
宴随在心里骂了声脏话,把眼睛别开了,别开的一瞬间又觉得自己不争气,于是又转回去:“我也睁不开眼睛了。”
傅行此头稍稍侧过来一点,目光隐在漆黑镜片后看不太真切, 他突然朝她面门伸手而来。
宴随下意识后退闪躲。
傅行此发出一声嗤笑, 手的方向一拐, 把她面前的遮光板也翻了下来,调了角度, 让阴影最大面积化遮住她的脸。
阳光的反射和折射威力卓然, 宴随仍蹙眉半眯着眼。
傅行此说:“睁不开就把眼睛闭上。”
宴随照办,再次把身子凑近,手肘撑在置物台上托腮, 问了个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激光了。”
“哦。”不戴眼镜的话, 她得给他颜值扣分。
车里安静下来。
没了视觉, 其余感官变得敏感起来, 嗅觉闻到他身上不知是来自衣服还是沐浴乳或是香水的淡淡香味, 听觉听到他手腕上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 触觉感受到他转方向盘时带来的轻微空气流动。
随着车身在道路上小幅度颠簸,宴随很快迷迷糊糊小睡过去。
她一直调侃他前一晚没睡好,其实她亦然,神经紧绷着的,虽说傅明灼想要她陪着,但绝对不至于到拒绝不了的地步,更何况,他如果非要较真,完全可以要她在傅明灼睡着后过去他那。半夜两点多那会他过来的时候,她还醒着,知道他在房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漏听了他离开关门的声响。
半梦半醒间,宴随感觉到车子似乎已经在原地停留很久。
直到傅行此丢在杯架处的手机发出两声刺耳震动,把她从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拽出来。
睁眼。
已经在宴森楼下。
时间是九点二十分,超过上班时间二十分钟,而她睡了四十多分钟。
“你怎么不叫我?”宴随松开保险带,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惺忪和沙哑,“害我都迟到了。”
傅行此拿着手机看新消息,并不觉得她迟到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是跟宴森同一个姓么。”
“跟宴森同一个姓的又不止我一个人。你的江山是稳固了,我还没呢。”宴随没好气,刚打开车门迈出去的身子想起了查岗一茬又收回来,“谁的消息?”
傅行此抬眸看她:“祝凯旋。”
他太坦然太淡定,宴随赶时间,没非要揪着他一探究竟,留下一句“老实点”就下了车。
傅行此收起手机,摇下车窗把她喊住。
宴随停下脚步:“干嘛?”
“安排好工作,早点下班。”傅行此说,后半句话将先前避而不谈的话题承认得干脆,“我现在想着傅明灼有点心疼还有点内疚,你别让她白白牺牲。”
宴随走远后,傅行此重新低下头,看向祝凯旋发来的消息:
「你觉不觉得小随儿的态度变得太快了点?」
「明明前两天还要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以傅行此对祝凯旋的了解,祝凯旋这一番话必定是抛砖引玉意有所指,所以他回复:「说重点。」
祝凯旋“对方输入中…”了好一会,干脆打了个电话过来:“妈的这差事落到我头上我也是左右为难,我不是想挑拨你和小随儿的关系啊,你们在一起我挺替你高兴的,之前也一直撮合你们来着。”
“嗯。”傅行此静候他的但是。
“但是,”祝凯旋斟酌着用词,“怎么说呢,哎,就刚才吧,宴连找我,微信找我,跟我说了点事,让我决定要不要告诉你,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你知会一声,虽然显得很多管闲事,但我真不想看你又跳一次火坑……”
傅行此静静听完,有好几秒钟的沉默。
祝凯旋在那头有点忐忑,试探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啊。”傅行此应道。
“我跟你说话呢,悠着点,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傅行此发动汽车起步,嗓音淡淡,“可我不在乎过程,我只要结果。”
一直身处泥潭不可怕,可怕的是从天堂跌落到泥潭,而最更可怕莫过于后来有人曾给他重新回到天堂的救赎希望,却在半道又松开他的手任由他狠狠跌落。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重新适应自己毫无生气的冰冷世界。
现在这个人又朝他伸手。
他不会再放开。
谁让她自己撞上来的。
*
宴随刚到办公室所在楼层,连电梯都没来得及出,接待台的工作人员就给她转达消息:“随总,宴总找你。”
宴其盛面部稍有些肿胀,眼下眼袋明显,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好。他没喊秘书或助理,自己给宴随泡了杯茶:“坐。”
宴随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爸爸昨天回去想了一个晚上,也跟你妈妈聊了聊。”宴其盛摁了一下太阳穴,“这些年来,爸爸确实对你疏忽了。你好强,脾气又冲又倔,动不动跟个刺头似的,我以为你是个很坚强的孩子,承受能力也强,有时难免忽略你的感受。”
宴随淡笑不语。
“你姐姐主动退出度假酒店的项目。我也找部门的人了解过情况了,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怎么,每次你发话后你姐姐基本不发表意见,确实也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浪费人力,不如去别的部门。”宴其盛继续说,“我的本意是想让你们姐妹两多多接触好好相处,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总是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对盘,我瞧着别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相亲相爱热热闹闹,我有时候看着真是羡慕的不行。这是我和你妈妈的失职。我没有平衡好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和爱护,而你妈妈……”
说到这里,宴其盛叹一口气:“你妈妈不喜欢你姐姐,我知道后妈不好当,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换了谁可能都会更偏爱自己的孩子。我昨天和你妈妈聊天,她哭了一大场,要我保证我的位置是你的。”
宴随静静看着父亲。
“你妈妈……可能你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宴森有今天,你妈妈嫁过来的时候那笔嫁妆功不可没。但事实上你阿姨最开始的时候陪我一起打拼,后来我们离婚的时候你阿姨几乎是净身出户的。当时我包着工程,资金流非常紧张,她只要走了你姐姐和一套用来住的房子,后来宴家开始发家,她也从来不曾眼馋向我讨过什么。”宴其盛握起杯盏啜了一小口茶水,“退一万步说,即便你阿姨没有任何功劳,我这个位置也要选择更能者来坐。如果你们都不是我心目中的合格继承人,那就让职业经理人来,你们当个股东,分红照拿,不用管事,也轻松自在。”
“但是。”铺垫一大串,宴其盛说到重点,“这个话我跟你姐姐也说过了,将来不管你们是谁坐这个位置,都绝对不可以将对方赶尽杀绝。对内,你们这么大了我管不了你们了,但是对外你们都给我像样点,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像昨天傍晚那样的情况不可以再发生,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