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灼冥思苦想, 把能想到的赞美毫不吝啬都往宴随身上套了一遍:“我喜欢她很温柔, 很善良,对我很好, 很漂亮,身上香香的,穿的裙子也很好看……”
“哦。”傅行此烦不胜烦,敷衍着打断。
傅明灼意犹未尽,追问道:“哥哥,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喜欢姐姐。”
傅行此余光瞥到未关紧的厕所门, 头也不抬, 简单粗暴:“因为她漂亮。”
宴随:“……”
靠。
下半身思考的肤浅生物。
谁都希望从别人口中得到对自己外貌的正面评价,但谁都不希望别人对自己的正面评价只有外貌。
*
人多力量大, 分工合作, 八点钟出头三人就把作业全部搞定,傅明灼就近将家校联系本给了宴随。
宴随先是迷茫,而后才记起小学初中好像有每天写完作业都要家长签名的规矩, 只是这名, 好像不应该由她来签, 于是她把本子转交给傅行此。
傅行此意味不明的眼神在她脸上扫一圈, 接过本子丢还给傅明灼:“自己签, 冒充家长签字你不是最拿手么。”
“你都在了干嘛还让她自己签?”宴随没搞明白他为什么好像突然不大高兴, 伸手去把家校联系本拿回来,摊开到最新页,犹豫一下,又“唰”地翻到前一天那页,目光在家长签名栏他的签名上游离片刻,心中临摹他的笔迹,数秒后,她提笔,行云流水签下了“傅行此”三字。
真假难辨,别说是傅明灼的班主任,就是傅行此本人都没法轻易区分真真假假。
这并非宴随模仿能力超绝,而是她以前正儿八经学过他的签名,现在临摹几遍只不过念在多年没练笔怕手生翻车。
傅行此结束高考后时间空下来,老是帮她写作业,但两人笔迹不同,一开始他都是在草稿纸上写下答案后期让她抄上去,或者用铅笔先写一遍然后她后期擦掉,直到某天,宴随看到他居然直接用黑色水笔往她试卷上写字。
“哎呀,别啊,”她忙去阻拦,“你的字和我的字不一样,我们老师会发现的。”
“她能发现算我输。”傅行此胜券在握,口吻狂妄,写字的动作不停。
宴随定睛一看,在他笔下流淌出来的笔墨痕迹和她的竟有七八成相似,不由抱住他的手臂欣喜道:“你什么时候学的我写字?”
“嗯,像吗。”
她拿着试卷翻来覆去看,新奇程度不亚于发现新大陆:“像,太像了,简直都能冒充我了。”
情侣之间可以穿一样的衣服,可以戴一样的首饰,可以用一样的手机壳,这些都能用钱轻易买到,不足为奇。
唯有交换笔迹,虽然隐秘不为人知,却非同小可,格外费心思。
是细致入微,是无处不在。
有来有往,她也开始在闲暇之余学他写字,最先学的便是他的姓名。
傅、行、此。
每一个字,都能引起内心深处最战栗的悸动。
虽然,也就只来得及学会了这三个字。
学得太用心了些,八年过去,稍加回顾还是写得有板有眼。
“记忆力真好。”她摊手,研究自己的成果,感到由衷的满意与自豪。
傅行此盯着她写的他的名字看了数秒,突然从她手心里抽出笔,在“傅行此”三字后面添了龙飞凤舞的“宴随”二字。
用她的笔迹。
他甚至不需要临摹,便做到真假难辨,如出一辙。
他放下水笔,淡声道:“看来我记忆力也很好。”
从傅行此抽笔那一刻开始,宴随心里是有预感会发生什么的,所以连他抽笔时不小心在她掌心画了条长长的线,她都顾不上责备。
然而当两个名字真的交换了主人一前一后并列排在一起,还是产生了非同小可的化学效应,满室空气都一寸寸冻结了似的。
她失了语,抬眸看他。
一下撞进他的眼神里,像坠入无边深渊。
傅明灼转着眼珠子,懵逼了。
为什么已经有了哥哥的签名还要再加个姐姐的签名,虽然她是很羡慕极个别同学既有爸爸签名又有妈妈签名没错。但是为什么哥哥不写自己的名字,姐姐也不写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他们要写对方的名字,为什么他们签完名一直互相看着对方却又什么话都不说。
大人的世界,可真是复杂啊。
“灼灼。”很久以后,宴随站起来,打断她的思考,“要不要一起送我回家?”
“好的。”傅明灼点头。
傅行此不动声色扫过去一眼。
傅明灼看得懂那眼神中不容小觑的威胁和警告,她乖乖缩回了脚,弱弱地说:“好困,我还是早点睡觉好了……”
“啊,你不护送我啊?”宴随满面愁容地戴上帽子,“我好怕被大灰狼吃掉哦。”
正好,今天戴的帽子是红色的。
这不就是现实版小红帽与大灰狼么。
“大灰狼”嘴角抽了抽,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反唇相讥什么,因为此情此景下他除了开黄腔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干脆拽过她就走。
然而没了傅明灼当电灯泡,二人世界依然遥不可及。一路上宴随业务繁忙,手机响个不停,先是接了罗子琴的电话催她回家,她半是敷衍半是不耐地答复自己马上就到家,挂了电话嘟囔道:“自己都还在打麻将,就知道管我。”
而后又接到罗晶晶电话,罗晶晶约她蹦迪,她自己嫌累不乐意去,就甩锅给傅行此:“那我问问傅行此……哥哥,我可以去酒吧玩吗?”
傅行此当然不希望她去,但是也不想在这种阶段管她太严给她任何不必要的压力,百般不情愿还是点头答应:“别穿得太露。”
比如重逢那天她穿的就不行,多少男人的眼神黏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打转,她没点数么?
“水萝卜,听到了吗?”宴随对着话筒转述,语气十分惋惜,“他说不能。”
傅行此:“……”
罗晶晶:“???”
你他妈当我聋子还是当我智障?
最后好不容易安生了几秒,她微信又开始响,是李睿发来一段语音,找她讨论度假酒店设计的细节问题,她并不避讳,默认的扬声器便直接用扬声器听完了。
碰上工作她很认真,神情也肃穆,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一丝不苟的劲头和当年学习那会一模一样。
一转眼,那个敲着笔杆思考数学题的小女生长成了独当一面处理公务的职场女性。
车到她小区门口她还没结束和李睿的聊天,眼看自己抵达目的地,她一边继续按着录音键给李睿发消息,一边朝傅行此挥挥手表示告别,然后下意识去开车门。
傅行此先她一步将车落了锁。
她开了个空,皱眉看他一眼,松了把手,后背重新慢慢倚回座椅靠背,口中依然有条不紊表达自己的意见,并未受小插曲的影响。
两人说的都是正事,言词之间没有丝毫暧昧,语气也是公事公办,但这不代表傅行此可以心平气和看待李睿的存在,他在希腊餐厅亲眼见过这两个人共进晚餐,更别提傅明灼嘚吧嘚吧抖给他的一手情报。
聊天框对面的那个男人对宴随心怀不轨,这是必然。
白天不能谈么。
他团队没别人了么,她公司没别人了么。
非得他们俩大晚上孤男寡女的聊个没完没了。
他静静等。
宴随接连发了三条长达60秒的语音过去,她暂时没了话要讲,而对面李睿听完这些再回复也需要一定的时间,闲来无事,她把手机放中控台叠他手机上面,探身凑近他些,从一本正经的职场丽人又瞬间切换成摄人心魄的小妖精:“哥哥,大灰狼为什么锁门,要吃了小红帽么。”
傅行此再无法忍耐,托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吻下去,堵住她轻薄的挑/逗。
理智的线迸断,一片火树银花。
狭小的空间内,连日来蠢蠢欲动的压抑一触即发,顷刻间被引爆。
离开他家之前,宴随从傅明灼那边顺了颗抹茶味的糖果,糖在半路已经化完,但留下的味道还残留在口腔,此刻全融进了热烈的吻中。
茶香香醇,甜味夹杂一丝若隐若现的苦涩。
中控台上,手机轻震两下。
李睿回微信了。
像一记微弱的警钟,妄图打断男女之间沉沦的一幕。
宴随手伸出去,这一举动被傅行此误会是她这时还顾得上和别人聊天,于是托在她脑后的手转移阵地,去捉了她的手,十指一根根交叉着相扣,同时,他惩罚性地加重了齿间力道,引来她一声含糊的抗议呜咽。
他置若罔闻,吻得更深。
她其实只是想去抓他的头发而已。
没了后脑勺那只手做支撑,宴随不断被他的力道逼得后仰,直到抵在冰凉玻璃上,半仰着头,退无可退,气息不断被汲取,剩下一只手也和他的紧紧扣起来。
呼吸乱了,心跳乱了,脑子也乱了。
什么都乱了。
不是酒吧他报复的、玩弄的吻,不是酒店她轻佻的、别有目的的吻,这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本该在八年前就发生。
明明只差了一天,再绕回原点却用了八年有余。
古人早就说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第47章
车内温度节节攀升。
可即便这缠绵游戏再炙热、再漫长, 亦不能抵消八年来万分之一的错失。
两兽厮杀, 只图一场饮鸩止渴。
长时间的呼吸不畅导致脑袋缺氧, 连带着思维能力也迟钝缓慢, 车窗被外头的人扣响了第二次, 宴随才如梦初醒。
是交警。
小区门口的道路不允许停车,一般白天管得严, 晚上会松懈许多,这次也不知道交警队为什么大晚上还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前头几辆车已经中招,交警看到傅行此车里有人才没把罚单贴下来。
“赶紧开走啊,这里不能停车。”脸圆圆的交警小哥很有职业道德, 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口吻如常, 一本正经。
傅行此把宴随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不愿别人看到她呼吸急促双目氤氲的样子, “好的, 谢谢警察同志。”
“赶紧开走啊。”走开之前,交警小哥再次提醒道。
“嗯。”
车窗重新摇上。
暧昧和激烈在方才的小意外中散了个七七八八。他没再继续,只把脸埋进她脖颈处, 他平复呼吸的同时, 也听到她难耐的急促喘息;她出了层薄汗, 皮肤是微潮且滚烫的, 他脸贴在其上, 感受到她动脉的跳动, 她身体有热气蒸腾下香味散发的淡淡尾调,于是蓦地想起傅明灼说她“很漂亮,身上香香的,穿的裙子也很好看”,忍不住闷笑。
宴随嘴唇和舌根半痛半麻,头脑有轻微的晕眩,浑身的力气被抽干,听到他笑,她只轻轻动了动手指,提不起劲跟他贫嘴。
交警小哥把剩下的车都贴了圈罚单回来,发现这两人还在,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再一次敲车玻璃提醒,扬了扬手里的罚单纸:“我都要走了,你还不开走呢?”
傅行此友情建议道:“……要不,你贴?”
知法犯法,成何体统,这简直就是在挑战执法者的威严,交警小哥很生气。
贴就贴……
他又不是不敢贴。
罚单“啪”一声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很清脆,莫名戳中笑点,两具身体都开始轻微颤动,最后也不记得是谁先憋不住的,靠在一块狂笑不止。
情绪重新稳定下来以后,宴随提起精神轻轻挣了挣:“我要回家了。”
前前后后耽搁了很久,两只手机都响了好几次,但谁也无暇顾及。
“送你?”傅行此松开她,问道。
“送我?不用了。”宴随挑眉,促狭视线往下瞥一眼,那里虽由阴影和西服遮挡着看不出异常,不过她依然言之凿凿:“你应该不太方便。”
傅行此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淡笑着伸手去捏了她的下巴轻轻往旁边甩一下,没有和她客套,因为确实不方便:“晚安。”
下车那会宴随又一次接到罗子琴电话,她一时半会没接,任由手机震个欢快,弯下腰头探进车里和他做最后确认:“真不要我和我妈说今天不回家?”
为了尽快让自己冷静,傅行此没看罪魁祸首,看的是正前方,目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进小区,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她又来挑逗他,火又凭空燥两分,遂扭头冲她冷笑,“做个人吧宴随,别招我。”
宴随笑眯眯,关了车门。
没走两步,傅行此在背后把她喊住:“哦对,明天晚上我要去滨城参加婚礼,就不来找你了。”
“噢。”
“帮我管管灼灼?”
“噢。”
“后天见。”
“噢。”
目送宴随走远,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傅行此探身把挡风玻璃上夹着的罚单拿进来扔到中控台,顺便拿过方才便震动数次的手机看消息,其中有祝凯旋问他明天喜酒包多少礼金。
傅行此跟他说了个数。
祝凯旋没好气地回了个电话过来:“早他妈和倪冬他们商量好了,现在每次找你比找美国总统还难,以后是不是还得提前预约啊?”犹不解气,他不给傅行此说话的机会,趁胜追击,苦口婆心:“别仗着年轻使劲造,真要玩废的知不知道?我是真没法直视你俩了。”
傅行此打方向盘掉头,澄清进度:“我没碰过她。”
祝凯旋惊,觉得问题肯定不在傅行此身上:“小随儿这么纯情的吗?”
“换你女朋友还叫着前男友名字,你能下的了手啊。”
“能啊,为什么不能。”祝凯旋算是明白了,深感恨铁不成钢,“林徽因怎么说的,通往女人的心灵的唯一途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