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种风情——丧丧又浪浪
时间:2019-06-19 09:34:23

  宴连当时就炸了,她怎么能放心唐越和李忠一夜未归。在接到母亲的电话之前,她疯了一般一遍遍地实验浴室在开着灯淌着花洒的情况下,外面有没有可能毫不知情。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只是她在多想,母亲为了她牺牲这么多,难得遇上合适的男人,她实在不希望自己成为绊脚石。
  答案是不可能。
  无论唐越好说歹说,宴连都不同意母亲和李忠一起在外面过夜,14岁的年纪,身体有了变化,带动内心也敏感羞赧至极,尤其是被看光//身子的事情,说一遍是又一次身临其境的侮辱,她没法向任何人诉说她遇到了什么。
  唐越拗不过她:“好了好了,连连,你别哭了,妈妈这就回来。”
  妈妈这就回来。
  可唐越再也没回来,这是她留给宴连的最后一句话。
  宴连一直等到夜里一点也没等到母亲回家,打电话过去,是关机状态,李忠的手机同样如此。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急如焚之下,她给宴其盛打了电话,电话是继母罗子琴接的,语气不太好,不知道嘟囔了两句什么,把电话给了宴其盛。
  听到父亲声音的瞬间,宴连情绪崩溃:“爸爸,我联系不到妈妈了怎么办?”
  宴连再见到唐越,是在医院的太平间。
  唐越和李忠在回家途中遭遇车祸,早些年间,系安全带的意识还很薄弱,唐越直接从车里飞了出去,翻下路边,当场死亡。
  站在母亲面目全非的尸首前,宴连的脑子是懵的,眼前是暗的,手脚麻木着,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那样温柔的鲜活的母亲,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和她说话安慰她,几天前出门的时候还抱过她说给她带礼物回来,怎么一转眼,就躺在这里不会说话不会笑,连呼吸都不会了呢?
  什么叫死亡?宴连突然搞不懂了。
  在那里,她还遇到一个男孩。
  他同样失去了母亲,他的母亲在生他妹妹的时候死于难产,他抱着母亲的尸体一遍遍叫着:“妈,你起来啊……妈你别丢下我……妈妈,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少年的声音正处变声期,嘶哑,低沉,破碎。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生,也有那么多人死亡,当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符合这个世界生老病死的既定规则,这个过程稀松平常,每个人都要经历。
  但是当这一切临到至亲身上,每一个人都承受不起。
  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样的痛苦,没有伤口,不会流血,却让人生不如死。
  而同在车上的李忠重伤昏迷,被送进icu救治。
  都是她的错。
  宴连一遍遍地想,她是不是误会李忠了,万一他那天拉肚子太心急,万一他只是忘了注意灯光和水声,万一他真的是个好男人。
  而更残酷的是,即便李忠真的是故意的,她心中滔天的罪恶感也无法平息一分一毫。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的本能。死者为大,生前的罪孽在死后似乎都可以被原谅,只有活着的人才需要负罪,才要忍受煎熬。
  没了母亲,宴连搬去与父亲同住,她的房间被单独安排在三楼。罗子琴不欢迎她,这是显而易见的,满面的笑容都无法掩盖。面对半途加入的姐姐,宴随虽然没表现出不欢迎,但同样谈不上高兴,多一个家人意味着以往的惯例被打破,所有生活节奏都要重新适应。
  宴连没法入睡,睁眼闭眼都是母亲的尸体和生死未卜的李忠,空荡荡的三楼只有她一个人,令她汗毛倒竖,恐惧至极,几天不睡,整个人濒临休克,她实在没办法,不敢找宴随,更不敢找父亲怕惹得继母更为不快,她只敢抱着被子去一楼敲宴家保姆的门:“阿姨,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宴其盛很快从保姆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和宴随商量能不能跟姐姐换个房间。
  姐妹俩的不和从这里生根发芽。
  李忠在icu的十几天,宴连无数次跪地祈求上天:“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李叔叔的命。”
  上天没有听她的祈祷,第13天的中午,李忠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经历半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宣布了他的死亡。
  宴连知道,自己这辈子彻彻底底别想从地狱中走出来了。
  她住进宴家,成为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宴家大小姐,而李倩成了孤儿,四处借住亲戚家,四处被踢皮球。
  从母亲死亡的这一天开始,宴连人生的意义似乎只剩下赎罪,她从前名列前茅的成绩一落千丈,她无心社交,每一个夜晚都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她无数次想过死,却梦到母亲泪眼婆娑,要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于是她连死都不敢。她只知道拼命对李倩好,以弥补活在这世上内心无止境的罪恶感。
  宴连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差,但她并没有任何抑郁症的概念,她只当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罪有应得。
  她暴瘦,她沉默寡言,旁人同样没觉得不对劲,失去母亲的人,没法走出伤痛是人之常情,性情大变更是常事。宴其盛心疼她,对她的关心颇多。
  姐妹俩的隔阂在日常生活鸡毛蒜皮的小事中进一步扩大。
  一年后,宴连15岁,该上高中的年纪。李倩凭实力考上嘉蓝,尽管宴连的成绩早已归入差生行列,但凭着宴森对嘉蓝的贡献,她不费吹灰之力也进入了嘉蓝。
  李倩阴阳怪气地酸了好久:“要是嘉蓝都是像你这样成绩的人,还不如早早改名嘉蓝职高,哦,可能连职高都算不上,只能算技校。”
  不过一年时间,李倩已经彻底变了样。也许是因为宴连对她太好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也许是她嫉妒本该成为一家人的两人骤然间变成云泥之别,更也许是因为她这一年来在各位亲戚家看透了世间冷暖。
  *
  在嘉蓝,宴连遇到另一道意义。
  这道意义像阳光,是救赎。
  那天太平间的男孩子,他叫傅行此,他和她同班。
  因为他,宴连开始渴望生活的美好,她尝试着从泥浆中站起来,回归社交、融入集体,虽然她的话依然不多,但性子比从前有所长进。
  原本一切都该自然而然,可是没过多久,李倩跟她说:“我喜欢上了你们班一个男的。”
  李倩喜欢的正是傅行此。
  宴连只剩退步。
  傅行此进一步,她退两步。
  在嘉蓝的前两年半,一直如此。
  李倩尖酸刻薄、自私狭隘、对宴连更是颐指气使,种种行为惹来傅行此的厌恶,他不明白宴连为何像个没有尊严的傻子和这样的人交朋友,更不明白为什么宴连会为了这样的人推开他。
  主动久了,谁都会累。
  终于在某一天,傅行此忍无可忍。
  “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她是不是?她就这么想当我的女朋友是不是?行,我他妈成全你们两个,我让她当,你给我好好看着,千万不要后悔。”
  宴连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她欠李倩一条命,还一个喜欢的男孩子而已,她没有资格后悔。
  说是男女朋友,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傅行此对女朋友的厌恶,李倩甘之如始,可能每一个陷入爱里的姑娘都能自己凭空产糖,都会有莫名的自信认为自己迟早会感动对方。
  宴随就是在这个时候转学过来的。
  傅行此和李倩的恋情极为短暂,很快就由受够了的傅行此单方面宣布结束。
  可傅行此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收不回来。
  嘉蓝女神一战成名。
  傅行此主动出击,两人的发展很迅速,天雷勾地火的架势,没多久就走到了一起,那是一个和与李倩谈恋爱时截然不同的傅行此,他不是不会疼女朋友,不是不懂浪漫,不是只知道摆臭脸,他明明有用不完的耐心,会笑得宠溺开怀,他的眼神可以这么温柔,原来他想对一个人好,可以这么好。
  太真了,根本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
  宴连不是不害怕,但有李倩的例子在前,再加上傅行此和宴随认识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些,她不信近三年抵不过近两个月。
  只是对宴连而言,傅行此成了越发不该靠近的人,不只是因为李倩喜欢他,也因为宴随喜欢他。她和宴随的关系在四年来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中持续僵化,但她的自尊决不允许她碰宴随的男朋友。
  他们毕了业,她和傅行此没有了见面和联系的理由。
  另一边,傅行此和宴随的感情持续升温。
  时间一晃来到宴随生日前一天,他们一伙平日里玩得好的同学朋友一起去江边兜风,回来后在傅行此家自助烧烤。
  毕业后宴连第一次见傅行此。
  他的头发长了些,垂下来都有些戳眉眼了,人晒黑不少。
  而他和宴随更加亲密了,默契得几乎扎眼。
  李倩当然没有受邀在列,从前她能偶尔在这个圈子里混个脸熟,完全是软磨硬泡要宴连带她,为此傅行此不知道冲宴连发过多少回脾气,当然,他和宴连永远吵不起来,因为她只会沉默。
  可散场的时候,李倩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其中一个同学的校内,知道宴连和傅行此他们待在一块,当即大发雷霆打电话过来:“前几天你还说你没有见过他,我每天都很痛苦,可你在开开心心和他一起玩,你真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知不知道抢闺蜜的男朋友很婊?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你马上就走。不然我们绝交!”
  这是一场没有出路的循环,宴连甚至已经麻木不堪,退步退得驾轻就熟:“我马上走,今天是王子威叫我过来的,不是他叫的,我没有和他说话。”
  等她挂了电话,发现不知道傅行此什么时候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面上的怒意显而易见:“李倩?”
  宴连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三年来都被李倩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压一头,毕业了本以为眼不见为净了结果还没完没了,傅行此的不满悉数爆发:“又是她!她算哪根葱,管我家里来谁?你让她过来,敢把手伸那么长,怎么不敢自己杀过来?她有种来我面前叫嚣啊!”
  这是宴连第一次和傅行此吵架。
  他们从来都没有正式的说开,更没有像样的告别,三年的不清不楚最后成了一栋栋烂尾楼,乍一开战,双方都有些失控。
  傅行此夺宴连的手机要联系李倩,宴连不让,他冷笑着进屋:“你不打,大不了我自己打。”
  “关你什么事?我要回家关你什么事?”宴连跟进去,试图阻止。
  “我他妈今天还就管定了,她是个什么大罗神仙能把人降得服服帖帖,让你这么喜欢给她当狗。”
  “她是什么大罗神仙?她是你前女友啊,她觉得身为朋友我不该和她的前男友待在一起,怎么了有错吗?朋友不就是这么当的?!”宴连彻底失控,“先是李倩,现在又是宴随,傅行此你有意思吗,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要轮一遍?”
  为什么李倩那种人都能当他前女友,还不是她逼的?!傅行此听前半句就气昏了头,脱口而出:“有啊。怎么,你后悔了?”
  接下来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傅行此摁着额角,强迫冷静下来,回想着自己方才的失态,澄清道:“不关宴随的事。”
  他的手机在这时响起。
  正是宴随的电话,她忘了拿相机,要他送出去。
  傅行此一言不发,四处望了望,寻到相机,拿了走出去等宴随。
  年轻的男孩女孩站在篱笆前依依不舍,珍惜这去而复返的短暂相聚,一个笑闹着,一个陪着宠溺地看着,眼睛里的温柔,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缱绻。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呢?
  宴连在窗后看着,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傅行此再回来,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彻底没了争吵的心思,只剩不解和怜悯:“宴连,你有点自尊,不要再被她欺负,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你到底在图什么?我真的不觉得你是这么不辨是非的人。不止是我,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恨铁不成钢,祝凯旋恨不得找人教训李倩一顿出气——祝凯旋这么个人精……所有人都看的明白的事,你为什么就是冥顽不化呢?”
  “因为我欠她一条命。”宴连靠着墙,颓然蹲下来。
  她四年来形影不离的噩梦,终于向他人述说。每说一个字,都像有一把尖刀在她心上刻字,这些最压抑的秘密,头一次见天日,它们不曾随着时光的逝去减淡。
  母亲的生命,李忠的生命,是她永永远远无法解下的枷锁,日复一日,历久弥新。
  可是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啊,想活在阳光下,想拥有正常的生活,遇到喜欢的男孩子,想和他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像刚才的宴随一样。
  她说得颠三倒四,顺序混乱,逻辑不通,她甚至不知道傅行此听明白了多少。
  “我后悔了。”她泪流满面地抬头,“你让我别后悔,可我后悔了。”
  傅行此艰难消化完这些充满绝望气息的讯息,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他第一次这般怜悯一个人,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彻底关上她生命中最后一扇窗:“晚了,宴连。我喜欢她,不是激你,而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另外,你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
  *
  宴随听完的反应和傅行此一模一样,也是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背叛过你。”宴连看向她的眼睛,“他只是没法替我说出我的秘密,没法告诉你我害死了我妈和继父,所以,我自己来说。”
 
 
第71章 
  宴随对傅行此避而不谈, 只看着窗外淡淡说了句:“如果是我, 我也会让我妈回来。”
  宴连愣怔片刻, 低低应了声“嗯”。二人的关系势同水火, 要她将隐瞒最深的秘密告诉宴随着实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因为这无异于刀尖对着自己将刀递出去。
  而宴随选择将刀柄轻轻收了起来。
  “那天你那么晚回来,后来去了哪里。”宴随转头看她, 目光带着探究,“你们应该聊不了那么久。”
  “回家……就是从前我和我妈的家。”宴连说。
  宴随没再多问:“噢。”
  “还有没有想问的,如果没有我就先走了。”宴连说。
  宴随摇头。
  宴连致歉:“阿随,对不起。”说完,她朝门口走去。
  “你肯告诉我这些, 是为了傅行此吗?”宴随在背后说, 打断宴连开门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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