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伏廷回味过来,她说的还是伤的事。
  面前的女人忽然抬起了头,眼中隐隐带笑:“倒像是来习惯了,不知你习惯了没有。”
  他双唇抿紧。
  被她看着,不自觉地在想要如何回答。
  回想先前,倒像是真习惯了。
  她却又像并不在意似的,拿开手说:“好了,走吧。”
  伏廷手在腰上重新塞了一下马鞭,仿佛那双软糯的触碰还留着。
  察觉自己似乎看她太久了,他才动了脚。
  “等等。”栖迟唤他。
  伏廷回头,见她指了一下桌上的匣子:“钱竟也不要了。”
  他过去拿上了,一条手臂挟住,走到门口,停下回头,看着她:“没在意听?”
  是在反问她先前的话。
  栖迟对上他的眼,他高拔挺俊立在那里,一双眸子比常人要黑,落在她身上又深又沉。
  她不觉就出了个神,移开眼,手指拉住袖口:“嗯。”
  伏廷看着她别过去的脸,便知她听的一清二楚,嘴角微咧,一时无言,转头出了门。
  出了府门,罗小义已牵着他的马在等着了,远处是一队带来的兵。
  伏廷过去,接了缰绳。
  罗小义搓着手呵口气,打趣说:“三哥与嫂嫂说什么私话了,叫我好等。”
  能说出来的还叫什么私话。
  他将匣子抛过去,踩镫上马。
  罗小义稳稳接了,说回正事:“不瞒三哥,我已叫人先回去准备发饷了,只等这匣子里的凑够了一起。”
  言下之意是匣子里的钱必须要用了。
  伏廷抽出马鞭,说:“下次再先斩后奏,我灭了你。”
  “那是自然,绝没下次了。”罗小义赶忙保证。
  而后从怀里抽出块布巾来,仔细将匣子包起来,往胸口前一系,爬上了马,一挥手,领着人兑现银去了。
  屋内,栖迟已在镜前坐着。
  她许久不曾动过这么大的手笔。
  上一次花这么多,还是帮她哥哥纳贡给天家时,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她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拿着笔,在上面勾了几道,合起来,交给秋霜。
  秋霜见她眉眼带笑,疑惑道:“家主分明花了许多,为何竟好似还高兴着。”
  不像花了钱,倒像是赚了钱。
  栖迟轻轻地笑:“花的值得,自然高兴。”
  花在那男人身上,多少都是值得的。
  他重兵在握,不过一时龙游浅滩罢了,只要花钱便可解决,又何乐而不为。
  ※
  军中发饷,着实忙碌了许久。
  罗小义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一身轻松。
  临晚,便又没脸没皮地跟着伏廷上他府上来蹭吃蹭喝。
  心里想的是,他帮他嫂嫂这一出,又帮了他三哥,当是个功臣无疑了,今晚必定要好好与他三哥喝上一盅。
  刚进了府门没多远,恰好遇上李砚下学。小世子穿着锦袍自院内出来,手里还捧着好几本书。
  罗小义不能当没瞧见,抱拳与他见礼:“世子。”
  李砚看看他,视线转去他身后,唤了声:“姑父。”
  伏廷刚将马交给仆从牵走,转头看见他,颔首。
  李砚又见一次他这模样,不禁想起姑姑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见了个礼就走了。
  罗小义回头道:“三哥,这小世子真是个有意思的,我得罪了他,他每次见我也不对我冷眼相向,想来还是嫂嫂教的好。”
  伏廷看他一眼,倒是不知道他何时与李栖迟竟如此亲近了,嫂嫂叫的比谁都勤快。
  “毕竟是个世子。”他说。
  罗小义不知怎么就想远了,叹息一声:“若是嫂嫂早些来与三哥团聚,料想膝下的小子也会跑了,我说不定都能带他骑马了呢。”
  伏廷不禁想起那女人雪白的侧颈,那柔软的手,心说人都还没碰到,有个屁的小子。
  他将马鞭扔过去,说:“滚去烤你的火。”
  罗小义一把接住,讪笑着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仆从过来报事。
  说外面有个商户来请罗将军,他白日里拿飞钱去兑现银时没有兑全便走了,料想是太急切了,又过来请他去取剩下的。
  伏廷想了一下,命仆从将马再牵出来,不唤罗小义了,他自己去一趟。
  ……
  罗小义那头在屋里烤了许久的火,早已饥肠辘辘,却始终不见他三哥回来。
  终于忍不住要出去看看,一出门,正好撞上新露过来。
  说是她家主知道他来了,还未吃饭,已经备好饭菜,马上送来。
  罗小义顿生感激,还是这位县主嫂嫂心疼人,他越发觉得他三哥娶对了人。
  新露正传着菜,有人大步进了门。
  罗小义抬头,高兴道:“三哥来的正好,刚好可以用饭。”
  伏廷扫一眼左右,一手扯住他衣领往外拖。
  左右吃惊,连忙退避。
  罗小义也吓一跳,却也不敢反抗,他三哥人高腿长,将他揪出去轻而易举。
  一直到廊下,伏廷松了手。
  他站定了,吃惊问:“怎么了三哥?”
  伏廷问:“那钱从何而来?”
  罗小义一愣:“已告诉三哥了,就是那些商户一起出的。”
  伏廷冷声:“那为何那么多飞钱都放在同一家私柜上,还都是同一日放上去的?”
  罗小义暗道不好,没想到这都能被他发现。
  他早与他嫂嫂说了,他三哥不好蒙骗的。
  伏廷也不与他废话:“是领军棍还是直说,你自己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伏廷:哪儿来的钱?
  栖迟: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吃橘子吗?
  伏廷:……
 
 
第十三章 
  栖迟倚坐在榻上。
  膝头上,是一本刚从千里之外送到的新账本,她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纸张轻响声中,新露快步走到了跟前,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
  栖迟手指一停,诧异抬头,问:“人如何了?”
  是在问罗小义。
  新露说他竟被用了军棍。
  “不知如何,人还在前面,我只听了些动静就赶紧来告诉家主了。”
  新露哪里见识过这等军中阵仗,只不过悄悄去听了听,只听到罗小义惨嚎了几声,便被吓白了脸,直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栖迟坐直身,合上手中账本,蹙着眉想:应当是钱的事叫那男人发现了。
  她倒是不在意被他发现,可这么快就叫他发现了,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难怪之前罗小义说他不好糊弄。
  她点个头,意思是知道了,又朝外指了一下,示意新露继续去打听情形。
  新露退出去了。
  栖迟手指捏着账本,也没心思翻了。
  想起罗小义,既无奈又好笑。
  他这么傻做什么,真揭穿了就直说好了,何苦挨那一顿皮肉之苦。
  正想着对策,忽感门前灯影一暗。
  她以为是新露去而复返,抬起眼,看到的却是男人高大的身影。
  伏廷一手往上一挑,顶住半搭的垂帘,低头进了门。
  而后,他站直了,看过来。
  栖迟悄悄将手里账本塞进身后的垫子里。
  朝他身上看一眼,他长身挺直,一双眼黑沉锐利。
  她手指不自觉地捏住衣摆,心思动一下,抢先开口说:“听说你打小义了?”
  伏廷盯着她,心里冷笑一声,心道这女人,倒像是要先追究他的事了。
  他抿一下嘴,说:“他已招了。”
  栖迟两眼一动,心说果然。
  从他进门时她就料到他是知道了。
  毕竟是凭本事做到大都护的人,怎么可能是一根直肠子。
  她又悄悄看一眼伏廷,心想这男人果然是个烈的,就这么点事情,至于动军棍么。
  故意不再看他,她转过头去,拿了案上的茶具,慢条斯理地摆弄煎茶。
  伏廷看她一幅端坐无事的模样,便又想起刚被他整治了一通的罗小义。
  其实罗小义起初并不肯招,被按着用了一顿军棍也紧咬牙关,死活不肯松口说是谁出的钱。
  最后是他发话说兄弟没得做了,才终于逼出了实话。
  罗小义趴在那儿嘶着痛喊:除了嫂嫂还能有谁?他就没见过别家像他嫂嫂那么有钱的人了。
  栖迟手里夹出了块茶饼,放去炉上。
  伏廷看见那茶饼,犹如细筛水淀的泥膏般光滑水润,是上品中的上品。再看那副茶具,每一样都是精细琢磨出的。
  他不喜欢喝茶,嫌煎茶费事,一碗凉水就能对付。
  只是愈发知道了,光是她手里这点寻常事物,也是千金万金的东西。
  眼睛扫了一圈这屋子里的装点用器,最后落到女人身上。
  别说罗小义,就是他自己,也没见过这么有钱的女人。
  他眼盯牢了她,问:“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先是这府邸里精贵的用器,每日的用度,如今,竟然能补一笔军饷的空缺。
  他想起来了,还有他的伤,那药。
  脸越发绷紧了。
  栖迟停了手,不看他,轻声回:“我的私钱,你也要问么?”
  伏廷闭紧了牙关。
  确实,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追问自己的女人有多少私钱的。
  他点一下头,服了这女人,下巴收地紧紧的。
  顿一下,又问:“那你为何要往军中投?”
  家中已经用了她的且不说,如今竟连军中也要花她的钱,他不就成了个被女人养的软蛋。
  他伏廷立马扬鞭,身掌八府十四州兵马,如果传扬出去,以后还如何面对麾下六军,还有那些突厥铁骑。
  栖迟迎上他黑漆漆的眼,便清楚他在想什么,毕竟早已见识过他的骨气了。
  她轻叹口气,说:“我只知道那钱是花在你身上的。”
  管它什么军中还是家里,不都是为他花的么?
  说罢迎着男人的视线起了身。
  她一腔好意竟还被质问起来了,何必与他说这些,还不如去看看可怜的罗小义。
  走到门口,眼前男人手臂一横,挡住了去路。
  伏廷伸手拦着她,头低下,看住她脸。
  她便往旁边走,他一条腿伸过来,迫近几步,就将她的路轻易全堵死了。
  栖迟被他堵在门边,整个人被罩得严实,无路可退。
  低头,看见他一条腿从衣摆里伸出来,隔着几层衣裙贴在她腿上,压制着她,裤管绷紧,修长结实,她心口莫名跳快了几下,不禁咬住了唇
  。
  伏廷说:“还没说完。”
  意思是不会放她走了。
  栖迟觉得他的伤大概真是要好了,那把声音在近处听竟比以往要低沉的多。
  她抬手顺了一下耳边发丝,撩去耳后,抬起眼,看住他:“钱便是我花的,已经花下去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还有什么可问的?”
  连他以剑相向都见识过了,她还真不怕这男人。
  难道他堂堂大都护,敢动手打自己的义弟,还敢动手打自己的夫人不成?
  伏廷看着女人仰着的脸,眼里愈发沉了:“我只问你,你想干什么?”
  如此手笔,不是寻常女人所为。
  他娶的人却偏偏干了。
  栖迟别过脸,敷衍说:“我既有钱,又逢你缺钱,那我便给你补上了,如此而已。”
  “就这样?”他又问,腿压紧了。
  她有些吃疼,轻轻蹙了眉,终于肯将头转回来。
  是因为知道敷衍不过去了。
  “不止。”她说。
  伏廷盯着她双眼。
  “还没看出来么?”她声音忽然低下去,垂下眼,一只手搭在他腰带上。
  手指勾住了他的带扣,她勾着,往自己身前轻轻拉了一下。
  抬起眼,眸中敛了一室灯火。
  余下的声音,低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我还想取悦你。”
  为你治伤,每日上药换药。
  甚至是换一副马鞍这样的小事。
  为你一掷千金。
  我想干什么,竟还没看出来么?
  是想取悦你罢了。
  或者也叫,想讨你的欢心。
  ……
  新露小心地伸头进门看了一眼,又连忙退开。
  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扬声开了口:“禀大都护,罗将军伤得重,已受不住晕过去了。”
  不说不行,看里面的架势,怕大都护欺着她家家主,实在不可再忍耐了。
  安静片刻,门上垂帘被一把掀开,伏廷大步走了出来。
  她连忙退避,头也不敢抬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了。
  再悄悄看一眼门里,她家家主倚在门后,垂着眼,双颊绯红,一只手捏着衣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已入了神。
  身后秋霜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
  新露回头,听她与自己咬耳朵——
  大都护冷脸过来一趟,又一言不发地走了,谁都看得出来是挟着怒气的。
  武人出身,果然还是不会心疼人,家主一心为大都护所想,竟还遭此对待。
  想想若是没有退婚那事,家主早已嫁成了那洛阳的河洛侯世子,那样清贵的世家子弟,对待家主必定不会是这样的。
  新露连忙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哪怕是心疼家主,也不能说这种话。
  身后,忽然传来栖迟的声音:“这种话以后不要让我听见第二回 ,否则我便真罚了。”
  她方才已经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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