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听她如此说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声道:“从小到大,我只有这次忤逆了姑姑,也是不想姑姑后悔。倘若姑姑还是坚持要走,不管去何处,我一定都会跟着姑姑。”
栖迟又何尝想让他走,待在都护府里自然要比在外面好。
昨日只是觉得侄子是她的责任,她若要走,理应是要带上一并离开的。
她说:“我不怪你,来找你也只是看一看,你放心就是了。”
话音刚落,秋霜走了过来。
“家主。”
栖迟看了一眼她来的方向,问:“你出去过了?”
秋霜是从府门过来的,她称一声是,近前,贴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栖迟缓缓拧眉。
秋霜道:“是那叫解九的柜上找到我说的。”
她想了想,低低呢喃:“这下,怕是不想走也得走了。”
※
军营里,一群兵正在对着靶子射箭。
罗小义领着崔明度走到此处时,时不时看一眼那头站着的他三哥。
伏廷站在那里,看似看着场中,到现在没怎么说话。
瞧着,倒是一切如常。
他也不敢多问,但到现在没听到别的动静,料想嫂嫂是没走成,也不知他三哥在想什么。
崔明度忽而说:“请罗将军跟我一张弓吧。”
罗小义听了,从一个兵手里拿了张弓过来,递给他:“崔世子也想试试身手?”
崔明度拿在手里,笑一下,走向前方的伏廷。
“伏大都护,”他开口说:“不知能否与在下玩儿一场射靶?”
伏廷看他一眼:“崔世子是想玩儿,还是想比。”
崔明度一愣,笑道:“伏大都护何出此言?”
男人看男人,总是无比透亮。
伏廷心里有数的很,从崔明度来的第一日,他就有数的很。
他忍到今日,也着实忍了许久。
眼下正不悦,对方自己撞上来,怨不得他。
他将袖口上的束带一收,说:“崔世子若与我比诗词,我自当甘拜下风,但你若要与我比赛马射靶这些军中的东西,只会叫我觉得,你很想赢过我。”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
崔明度脸上笑容微僵,没来由的,又想起先前都护府里的那一幕。
伏廷手一伸,自他手中拿过了弓,另一只手伸出去:“箭。”
一个兵连忙跑来,送上箭袋,又退开。
他连抽三支,搭弦引弓。
羽箭离弦,呼啸而去。
一箭之后迅速接第二箭,第三箭,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三发三中。
最后一箭过去时,力穿靶心,木头制的靶子留了个肉眼可见的洞。
是他下了狠劲。
崔明度看到,心中震慑,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三箭不是玩儿,是动真格的。
他脸上有一会儿才露了笑:“伏大都护不愧是能力抗突厥的猛将。”
伏廷收回手,目视前方:“不错,我只是一介武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这话我只说一次。”
崔明度下意识问:“什么话?”
他眼看过来:“我不管李栖迟以往如何,她已嫁了我,就永是我伏廷的女人,谁也别想动。”
手里的弓在二人身前一点,他冷冷说:“请崔世子谨记。”
崔明度无言,脸上再无一丝笑。
伏廷扔了弓,转身走出去,没几步,又回头说:“靺鞨路途遥远,崔世子不如尽早上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伏廷:你要去哪?
栖迟:我在全国各地都有房产。
伏廷:……当我没问,下一题。
第五十二章
栖迟走入粮铺。
柜上的早已等着, 见到她立即抬了下手, 请她入耳房。
她摆手遣退了他,快步走进去, 合上门后,摘下头上的帷帽,见到房中站着的人。
是曹玉林。
“嫂嫂。”她依旧一身黑衣, 出去了一趟,脸上又黑一层, 脸颊略微瘦了些,冲栖迟抱一下拳。
栖迟上下看过她,问:“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是。”曹玉林说:“我是从近路赶回来的。”
栖迟一脸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一从秋霜口中得知消息, 她便立即赶过来了。
秋霜说是曹玉林返回送来的口讯,具体发生了什么,自然还是要来问本人。
曹玉林有些不解:“这是商队的事, 嫂嫂为何会来问起?”
栖迟暂时无法言明, 只说:“我从秋霜那里听说了一些,你且先告诉我详情。”
曹玉林还当她是好奇, 请她入座,一边开了口:“那支商队出了些事, 暂时怕是回不来了……”
此番她随商队行走, 原本是一切顺利的。
出境后, 商队先是将从北地携带过去的中原物产卖出,赚取了厚利,再将境外的物产买入。
之后再要返回时, 却被一家商号给拖住了。
只因商队先前接到了东家的传讯,说是接了胡部买卖,要他们在境外物色一批好的牲畜幼崽,一并带回来。
商队很快就办好了,与境外一家商号谈拢,将要交易时,却发现数额不对。
原定一头价格如常的牲畜幼崽,忽而翻了百倍,一批幼崽有百头,一通下来,瞬间近乎天价。
商队核实再三,却发现那订好的文书里早被做了手脚,根本无处说理。
这样下来,便是寻当地的管事也说不清,便成了他们亏欠对方商号一笔巨财。
那商号眼见他们是第一次出境的商队,更是变本加厉,放话若要退掉买卖,便要翻倍补偿。
眼下告去了当地管事跟前,只给商队两个月时间,若是还不上钱便要拿商队的货来抵。
当地管事便照规矩,通知商队东家去处置。
商队已在返回之际,能用的钱财已然全都用了,这么一大笔钱,必然也要经手东家亲自批账,这事无论如何也肯定会送来东家跟前。
曹玉林是因为随行才得以被放行,提前赶回通知这家商号。
栖迟听完,眉头紧蹙:“可知那作对的商号底细?”
曹玉林说:“出事时就已打听过了,那家也是个大商号,素来没有敌手,也许是见这商队第一次出境便如此手笔,想要打压。”
栖迟脸色渐冷。
她许久不曾亲自走商了,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倒是不曾消停。
商队她一直关注着,货物皆是她亲自吩咐买入的。
里面有些境外物产是讲究时令的,经不起久耗,牛羊幼崽更是胡部等着的。
更何况还有她手底下那么多人手也被扣了。
她想了想,又问:“这事多久了?”
曹玉林说:“快有大半月了,还是因我自近道日夜兼程赶回才缩短许多,否则要等他们管事的送消息到,两个月早就过去,那批货就真成他们的了。”
栖迟心说还好有她,才能叫她知道的如此及时。
“那里管事的是哪一方?”她又问。
“既不是北地也不是突厥,那地方名义上属于靺鞨,但离靺鞨首府远得很,因而由当地胡人管事自行管理,多亏商队有都护府的凭证,能证明是正经行商的,否则只怕更糟。”
栖迟明白了,有安北都护府的凭证在,至少人手暂时是安全的,只是要将那批货带回来,还得解决了眼下这事才行。
她又问:“可知那家商号是做什么买卖的?”
曹玉林不明白她为何问得如此细致,却还是说了下去。
……
半个时辰后,栖迟戴着帷帽,从耳房里出来。
秋霜正在外面等着。
她吩咐说:“安排人手,将能用的都叫上。”
秋霜有数:“家主是要即刻过去?”
“嗯。”
“那大都护那边……”
栖迟闻言沉默一瞬,想起了伏廷的话。
他说她若真要走,他不会拦第二次。
她方才已经算过时间。
曹玉林说知道近道,若是跟着她走近道,时间应该充裕。
只不过不能耽搁了。
她不是要走,但眼下的确是要出瀚海府一趟。
不能这么走,她既然决定不走了,岂能平白叫他添了误会,那与火上浇油何异。
她往外走:“回府。”
秋霜立即去车前放墩子。
她们走后,曹玉林从耳房里走了出来。
她正准备赶去城门口等着。
方才栖迟走之前说这铺子的柜上说了,这商队的东家今日就会随她出发,需要她带路,请她先去等待。
曹玉林不知她嫂嫂一个宗室贵女如何会管起这事来,但这商队帮了她的忙,她帮忙也是应该的,便答应了。
※
都护府外,新露和秋霜已将人手点好,吩咐妥当。
主屋里,栖迟换上了一身男装,将脸上的脂粉皆抹去。
她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走到屋外,看了一眼日头,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回廊。
伏廷还未回来。
她又看一眼日头,再等下去,可能城门就要落了。
她拿了披风,走出门去。
新露已匆匆回来,看见她出门,忙问:“家主不等了?”
“不等了,”她停下脚步,说:“去将阿砚叫来,我嘱咐几句。”
新露刚要走,她又道:“你和秋霜留下,不必随我同去。”
……
都护府外恢复安静时,天也暗下了。
罗小义推开府门,转头先等他三哥进门,一边问:“三哥,你为何不由分说就将那姓崔的送走了,莫非是看他碍眼了?”
要不是因为这事,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回来。
伏廷进了门:“嗯。”
罗小义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伏廷已经越过他走去里面了。
他走得很快,一路直去主屋,进门前脚步一收,握紧了手里马鞭。
在想进去后是不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只一瞬,他又抬脚走入。
房中一切如旧,案席上摆着她常靠的软垫,案头残茶还留着余香,她的妆奁铜镜还竖着,只是无灯,也无人。
他扫了一圈,马鞭握得更紧,转身就要出门。
门外,李砚匆忙赶来,一脚跨入,险些撞上他,赶紧站住:“姑父可算回来了,姑姑已经走了。”
伏廷抿唇站着,一言不发。
李砚忙道:“不是,是我没说清楚,姑姑没走,她只是暂时有事离开,特地留了话给我,叫我告诉姑父一声。她真没走,怕姑父不信,还特地把新露秋霜留下了,我也还好好待在府里。”
伏廷回味过来,握鞭的手松了些。
确实,李砚还在,她不可能走。
他问:“她去做什么了?”
李砚小声说:“姑姑去处置买卖上的事了,她去经商了。”
伏廷沉眉:“什么?”
她竟然就这么出去经商了。
李砚怕他生气,不敢多看他脸色,垂着眼道:“是,姑姑说她决心不走了,就是去处置买卖了,若姑父仍不信她,她也确实是说了实话了。”
他眼看过来:“她真这么说?”
李砚点头:“原本姑姑是要自己告诉你的,一直没等到姑父回来,她赶着上路,这才托我传话的。”
为了传话,他特地将姑姑的话背了下来,一个字也不差。
伏廷听她上路如此急切,便知一定是事出突然,问:“带人了没有,去了何处,要去多久?”
一连三个问题抛出来,李砚都呆了一下:“我、我忘了问了。”
随即又忙道:“人带了不少,姑姑将从光州带来的护卫全都带上了,还说到了地方后会叫沿途铺子送信回来报平安。”
说到此处,李砚又想起什么:“对了,姑姑是跟那位姓曹的女将军一同去的。”
伏廷听说曹玉林也在,才算放心了一些,颔首:“知道了。”
李砚看了看他,好似没有生气,心想姑姑的交代应当是完成了。
刚打算走,伏廷叫住了他:“信送到后说一声。”
李砚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姑姑报平安的信,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说完告退出去。
伏廷朝窗外看一眼,果然看到了新露和秋霜那两个侍女。
他一边解刀,一边回想着李砚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是真的要走。
他将刀按下,看着房中,她所有东西也都还在。
没多久,房门口传出罗小义的声音:“三哥?”
他方才从李砚那儿打听了,李砚只说他嫂嫂暂时出府一趟,没说要走,他忍不住过来瞧瞧他三哥动静。
伏廷看他一眼:“传令下去,夫人还在府上,未曾出府。”
出去的是鱼形商号的东家,若叫外人知道都护府与这么大的商号有关联,只会有害无利。
罗小义看他脸色,比起先前可好看多了,放心说:“明白了。”
伏廷又吩咐一句:“盯着各处的动静。”
罗小义心知肚明,这是为了他嫂嫂在外安全,讪讪一笑:“早知三哥就不要急着送那姓崔的走了,也不至于在路上耽误那么久,还能尽早回来与嫂嫂当面说上几句不是。”
他接着道:“对了,我看那姓崔的当时在路上与三哥说了好几句话,都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