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后来父母去世,嫂嫂难产而亡,哥哥又不愿另娶,之后重伤不起,只剩下一个尚不成事的孤子。
  树倒猢狲散,精明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
  或许河洛侯捏造一个看上他人的理由,已经算是给够他们光王府面子了。
  “多谢世子告知,”她说:“已不重要了,不过是前尘往事。”
  倒要感谢这场退婚,她不需要一个做不了主的丈夫,更不需要一个看不上自己门楣的夫家。
  她转身,没有看他一眼,想要离去。
  崔明度追了一步:“县主。”
  栖迟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他想起先前种种,终于忍不住说:“县主分明是过得不好,若是安北大都护对你不善,那皆是我的过错,我愿承担。”
  栖迟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转过头:“世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崔明度终于仔仔细细看到她的脸,这里偏僻,还未悬灯,暮色里他却看得清楚,她眉眼如描,朱唇轻合。
  这样的脸本该只有笑,不该有泪。
  他看着她身影,心里忽而冒出一句:这本该是他的妻子。
  似乎自己也被自己给惊住了,良久,他才说出一句:“我知道。”
  栖迟眼神平淡,语气也淡:“婚已退了,我与河洛侯府再无瓜葛,世子不必将我过得如何看得如此之重。”
  刚才那几句话会说出来,崔明度自己也没料到。
  或许是因为内疚,或许是因为不甘,或许是,马场一见至今没有忘记。
  再见,却只有她苍白垂泪的模样。
  他问:“县主是因为侯府,才如此决绝吗?”
  栖迟头转回去:“就算没有侯府,也是一样。我的夫君并未对不起我,我便也不能背叛他,这是最基本的道义,希望世子能成全我。”
  他皱眉:“你们看上去并不好。”
  她声忽而轻了:“那是我愧对他。”
  崔明度怔住,不知真假。
  “世子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与你说话的是谁,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崔明度似是回了神,这里是安北都护府,与他说话的是大都护夫人。
  他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眼前已经没有了栖迟的身影。
  ……
  栖迟走得很急。
  她半分也不想停留。
  廊上湿漉漉的,她走得太快,忽而踩到边角湿处,脚底滑了一下,险些摔倒。
  腰上一沉,却又稳住了。
  她的腰上多了只男人的手,袖口紧紧扎着束带,她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伏廷的脸。
  他从她身后过来,身上军服沾了些雨水,湿了半边肩头。
  见她站稳了,他那只手抽了回去。
  栖迟忽然伸手抓住了,她抓着他那只手按着自己的腰,顺势贴到他身前。
  伏廷军服上湿的那片触到了她脸上。
  她全然不顾,手臂穿过去,抱住他,人往后退。
  伏廷被她抱得紧紧的,她往后退,他不得不低着头迁就她,一连走了几步。
  两人缠着,撞入廊边的门里。
  门轰然合上,栖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抱着他,一只手来拽他的腰带,一只手伸入他衣襟。
  伏廷的脸已绷紧了:“你干什么?”
  栖迟心口猛跳着,她也说不清。
  就在刚才他要把手收回去的那瞬间,她觉得仿佛机会就要失去了。
  如果不抓住,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她垫着脚,仰着头,亲到他的脖子,往上,亲他的下巴。
  想亲他的唇,但他不低头。
  她扯不开他腰带,伸入他衣襟的手摸到他胸口时,被他一把按住了。
  他声音似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又低又哑:“我问你干什么!”
  她仰着脸看着他,脸上带着潮红,轻轻喘着气。
  不久前另一个男子才对她示了好,她此刻却只在对他示好。
  她看着他的脸,他黑沉的眼,垫着的脚缓缓踩回去,轻声说:“是了,我忘了这事由你做主了。”
  伏廷咬住牙,怀里的女人软在他身上,他的手还在她腰上。
  他没有低头,否则就会对上她的眼,她的唇。
  栖迟松开了他,垂了垂眼,许久,抬起头来说:“其实我想跟你好好做夫妻的,不管你信不信。”
  她退开,抚一下揉皱的衣摆,越过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伏廷站着,站了许久,才抬手掖住被扯开的领口。
  栖迟出了门,反而沉静下来了。
  既然已经走错了一步,她不至于没有承担的勇气。
  事已至此,终究是要往前看的。
  或许,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强求。
  主屋门口,新露和秋霜等着。
  她走过去,理了理头发,急促的心跳也渐渐平复了,轻声说:“将我从光州带来的人都清点一下吧。”
 
 
第五十章 
  天气放晴, 城中粮铺的柜上照常开门迎着客, 刚送走几位客人,忽见一群人护着一辆马车到了门口。
  他仔细看了两眼, 便打发伙计将闲人清了,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等候着。
  须臾,常来传话的秋霜走了进来。
  秋霜如往常般着圆领袍, 做男装打扮,进了门, 朝他递个眼色,然后转过头,垂着手, 退开两步。
  栖迟戴着帷帽走入,袖口微抬,露了青玉。
  柜上的连忙搭手:“东家。”
  栖迟点了个头, 在铺中缓缓走了一圈, 看过了铺中的前前后后,又走回来, 说:“账册交给我看看。”
  柜上的连忙去取了来,双手呈到她跟前。
  栖迟拿了, 在手中大概翻了一遍, 就有了数, 合起来交给他,忽而问:“你叫什么?”
  柜上的愣住了,诧异道:“东家这么多年从未问过小的名字, 为何突然……”
  秋霜打断他:“既然问你,说就是了。”
  柜上的说一声是,报上了名来:“小的名唤解九。”
  栖迟记了下来,说:“你当日在制茶坊里做得很好,之前的事做的也不错,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北地各处的买卖就由你帮我照看着。”
  解九不禁奇怪:“东家分明还在北地,何出此言?”
  “不必多问,”她说:“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他忙道:“是,小的记住了。”
  栖迟这一路过来已经检视过好几家大铺子,这一间,是最后来的地方。
  她眼扫过铺中四周,顺带着,也理了一下头绪,慢慢说:“北地民生刚兴,百姓大多贫苦,此后若是涉及到农事用具、医药伤患的买卖,允许他们赊账,特许额外让利一成。”
  解九垂着头:“皆听东家吩咐。”
  “一切照旧,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若有任何难决断的,再传信给我亲自处理。”
  “是。”
  栖迟停在门口,一时想不到别的要交代了,走了出去。
  回到车上,秋霜跟了上来,忍不住问了句:“家主真决定了?”
  栖迟摘下帷帽,倚在车中,轻轻嗯了一声。
  秋霜看了看她脸色,不好再说什么。
  “他可是去了军中?”栖迟忽然问。
  秋霜回:“是,大都护领着崔世子入了军中。”
  她点一下头:“那正好。”
  ……
  马车驶回都护府。
  府中忙碌,仆从往来穿梭。
  栖迟走回主屋,里面也正在忙着。
  新露捧着她的账册整理着,一本一本仔细叠放收拢好,再包裹起来。
  一旁坐着李砚,他穿着雪白的绸衣,正盯着新露忙碌的动作,见到栖迟进来,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栖迟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笑了笑:“你这是有话说?”
  李砚看着她的笑脸,开口问:“姑姑可是真高兴的?”
  她脸上那抹淡笑未退:“为何这么问?”
  李砚伸出手来,牵住了她的衣袖:“姑姑这些年为了我从未顾过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才与姑父团聚,这件事……难道就没法子了吗?”
  身为宗室,却暗中经商,他那晚见到姑姑的模样,就知道这事严重,其实已经悄悄担心了许久。
  栖迟拍拍他手背:“放心,至少你还有个有钱的姑姑,我早与你说过,钱是个好东西。”
  李砚脸皱了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栖迟安抚他:“好了,去吧,你那边事是最多的,快去准备,莫误了事。”
  她说完朝秋霜看一眼。
  秋霜会意,过来请李砚:“世子,我去帮你收拾吧。”
  李砚只好站了起来,出了门,又回头看一眼姑姑。
  栖迟坐在那里,眼神落在房中一角,没有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匕首。
  这是他姑父送给他的,教他做一个男人,遇事不要总缩在女人身后。
  他一路走一路想,在廊上,唤了声秋霜:“我要去与老师说一声,姑姑若问起,请她等一等我。”
  秋霜道一声是:“那世子千万要快些,不要误了时辰。”
  李砚答应了,往前走去,却没往平日里上课的学堂而去,反而脚下一转,往外去了。
  ※
  风过军营,日已将斜。
  伏廷行走在演武场外。
  罗小义跟在他后面,一只手揉了揉还没好透的伤处,一只手抬起,朝身后的人做了个请。
  崔明度由几个官员陪同着,跟在他们后面。
  演武场里士兵们正在操练,却没多大气势。
  别人不知道,罗小义心知肚明,那不过就是士卒们在做做样子罢了,普普通通的,并没什么看头。
  他三哥交代了,这位世子就是打着幌子来北地的,何须给他看什么真刀真枪。
  他们可犯不着将瀚海府的精锐拿出来,给一个素无往来的崔氏大族的人看。
  崔明度看了一圈下来,向伏廷答谢:“我在城中叨扰已经失礼,有劳伏大都护竟还容许我入军中来一睹诸位将士的风采。”
  伏廷看他一眼:“我都护府中沉闷,想必崔世子无人说话,不如来军中。”
  崔明度闻言脸上稍有变色,总觉得这话里有些弦外之音,不禁看向他。
  伏廷沉黑的眼在他身上一扫,转过头去。
  都护府是他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有什么偏僻的地方。
  雨后树下,崔明度和李栖迟站在那里即使只有片刻功夫,也早被他发现了。
  他没过去听半个字,更没揭穿,是知道那是李栖迟的往事,理应由她自己处置。
  不代表他不知道。
  崔明度朝演武场中看去,客气地赞赏了一句:“难怪是能抵挡突厥的强兵。”
  是有意将这话题揭过了。
  伏廷没接话。
  罗小义只好揉着腰后堆笑接了句:“崔世子过奖了。”
  他心想真不愧是那些酸绉绉的文人,连这都能夸。
  忽闻一声马嘶,伏廷转身,眼睛远远扫过去。
  一人骑着马似是刚刚飞奔而至,手上还在勒马。
  他眼力好,一眼看出那是谁,不等近卫来报就大步走了过去。
  罗小义见他忽然走了,顺带着朝那头看了一眼,眯起眼一瞧,那穿着雪白细绸衣的贵气小少年可不就是小世子,怎么好端端地跑来军营了。
  李砚上次来过一回,因而还认得路,只不过上次是他姑父带着来的,这次独自来,费了好大的劲。
  军营守得严,他还没接近就被附近巡逻的兵拦住盘问了一番,好不容易有他姑父身边的近卫认出了他,才放他过来。
  他看见了远远走来的姑父,立即下了马。
  伏廷走到他跟前,上下看他一眼:“来营中做什么?”
  李砚马骑得太快,喘口气,乖巧地说:“我是特地来找姑父的。”
  “有事?”伏廷问。
  李砚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
  伏廷转身:“到我帐中来。”
  李砚快步跟上。
  入了帐门,伏廷一直走到地图架前,回过头站定:“说。”
  李砚手摸着腰里他送的那把匕首,鼓起勇气道:“我想问姑父,是不是嫌弃姑姑了。”
  伏廷皱眉:“什么?”
  李砚垂了下头,又抬起来,声音低低的:“我知道商人自古轻贱,姑姑身份尊贵,却做了这事,一定会被认为是自贱身份,我不知姑父是不是因此嫌弃她了。”
  他只想知道,他姑父是不是就因为这事,便容不下他姑姑了。
  若真是那样,那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
  伏廷说:“不是。”
  他答得干脆,没有半丝迟疑。
  李砚眼立即亮了:“真的?”
  他颔首。
  他一个一步一脚印走到今日的人,最不在意的就是身份。
  商人怎么了,至少生活不愁,他最苦的时候连温饱都难以解决,又岂会看不起商人。
  与李栖迟之间的事岂能与一个半大的小子说清,他只说:“若你来只是为了问这个,可以放心了,回去吧。”
  说完便要出帐。
  李砚赶紧道:“姑父留步,我还有事。”
  伏廷停了脚步,看着他。
  李砚握紧手心,心一横,说了实话:“姑姑她,要走了。”
  叫新露清点从光州带来的人,收拾了东西,去城中看了铺子,前前后后的事宜都料理地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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