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看着他却想到了那男人,淡淡说:“我过得很好,不明白世子为何有此一说。”
  崔明度看着她微红的双眼:“因为方才见你似很伤心。”
  他入寺时本没抱太大希望,却不想在这佛堂门边一眼看到了她。
  她跪在蒲团上,手撑在身前,颓然将倾,默默垂泪。
  实在太过惊诧,他才会脱口唤了那声县主。
  栖迟并不希望自己那模样落在他眼里,转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世子想多了,这里是佛寺,我不过在此悼念至亲罢了。”
  崔明度不禁朝佛堂里看一眼,那一片明晃晃的佛灯挨个放了几排,也看不清,他却有数:“县主可是在悼念光王,可否容我也祭拜一下?”
  她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脚下走出了门:“不用了。”
  崔明度自知当初退婚伤了光王,心有愧疚已久,如今想要弥补也没有机会,眼见着她走远,缓步跟了过去。
  山门外,台阶下,一个小沙弥牵着马缰递给栖迟。
  她接了,留心到身后的人影,回头看了一眼:“崔世子还有事?”
  崔明度自台阶上下来,眼睛看着她的马:“县主怎会一个随从也没带,就这么骑马来了?”
  她说:“这是北地,我身为大都护夫人,要如何都可以。”
  崔明度指一下远处:“我带着随从,也理应要去都护府拜访伏大都护,不如就由我护送县主回府吧。”
  她笑了一下:“最好还是免了。”
  崔明度看着她脸上那笑,低声问:“县主是否因为当初的事至今对我难以原谅,才会屡次回避?”
  栖迟看他根本就是个半熟的人,无爱无恨,更谈不上什么原谅,她不原谅的只是当初他们侯府气到了她哥哥,加重了他的伤势。
  对于这个人,根本谈不上什么怨尤。
  她说:“世子既然也记得当初的事,就该知道我已嫁做人妇,既有前尘瓜葛,更应避嫌才是。”
  崔明度犹豫了一下,说:“若只是避嫌,那我倒是放心了。”
  栖迟不禁看他一眼,直觉他语气里有别的意味,忽而就想到了他当初给她写信的事。
  “世子若要去都护府,请自便,我该走了。”
  崔明度立即退后半步:“是,县主请。”
  栖迟踩着马镫上了马,头也没回地飞驰出去。
  崔明度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又想到初见时她马场高台一掷,追随男人出来时的那惊鸿一瞥。
  每一次见她,她总会叫他意外。
  马场里是,在这佛堂里垂泪也是。
  ※
  军营里,领完十军棍的罗小义忍着疼,揉着后腰走到营帐前,就见一人一马自眼前飞快驰出去了。
  他顺着看过去,那黑亮的高头大马上的人,不是他三哥是谁。
  顺手就揪住了一个近卫:“怎么着,大都护又愿意回府去了?”
  近卫抱拳说:“大都护接到奏报,朝中派了贵人过来,自然是要回府了。”
  罗小义啧一声,心说还以为是自己的十军棍叫他三哥回心转意的呢。
  “来的是谁啊?”他顺嘴问。
  近卫答:“东都洛阳的河洛侯府世子。”
  罗小义一愣,扯到伤处,咧嘴嘶一声:“来的怎会是他。”
  ……
  伏廷一路疾驰回府。
  刚下马,一个身着常服的兵打马而至,在他面前下跪,禀报说先前派去寺院周围看守的人已经全都撤回,临走前在寺中看到了夫人。
  他问:“她为何又去寺中?”
  “不知。”
  伏廷没说什么,刚要入府,那兵又报:朝中派来的贵人也入了寺中,与夫人先后出了山门。
  他握着马鞭,想起了崔明度那个人,冷眼看过去:“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那兵称是退走。
  伏廷进了府门,走到书房里,看见了栖迟。
  她在桌边站着,似在等他。
  “我知你一定会回来。”她说,听崔明度说带了公务,便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伏廷看着她的脸,看出她眼睛有些红,咬着牙,忍住没有询问。
  他一只手伸到腰里,掏出那枚青玉按在桌上:“还给你。”
  到最后,终究是他自己来还。
  栖迟看着那枚玉,又看了看他:“你还怪我么?”
  他说:“你为北地做的,我没理由怪。”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她伸手拿起那枚玉,轻声问:“这个还了我,那我以前的夫君,是否也能一并还我?”
  伏廷不语,想笑,却笑不出来。
  栖迟看见他的下巴,她知道他每日都仔细用小刀刮过的,今日却好似没管,微微泛了青,眼里,似也有疲惫。
  她想她可能得不到他的回答了,捏着那枚青玉,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你以前说会好好与我做夫妻,是不是也不作数了?”
  伏廷低头,终于笑了一声:“是你从没想过好好与我做夫妻。”
  门外,一个仆从匆匆赶到,禀报说朝中贵人已至。
  伏廷转身走了出去。
  半道,就见到了赶来拜见的崔明度。
  “伏大都护。”他见礼。
  伏廷抱拳,回军礼:“崔世子远道而来,为何连一句口信也没有?”
  崔明度笑道:“在下只是奉圣人令要往靺鞨一趟,途径北地,圣人素来关心北地民生,在下才决心逗留几日,好回去上呈天听。”
  伏廷说:“那是崔世子有心了。”
  圣人多年不曾派人来北地,最关心的还是突厥,说素来关心北地民生,未免有些过了。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姑且信了。
  崔明度看向他身后,书房里,栖迟缓缓走了出来。
  她朝他们这里看了一眼,远看只有一张脸白寥寥的。
  崔明度看了又看,才确定她看的是面前的男人。
  伏廷头未回,却留心到了他的眼神,想起了先前来人报的事。
  李栖迟对崔明度如何,他在马场里是见识过的,不至于平白无故的捕风捉影,但崔明度对李栖迟是否一样,就未必了。
 
 
第四十九章 
  天阴沉, 压着黑云。
  都护府外, 五六个官员穿着齐整的官袍等候着。
  伏廷走出来,身后跟着崔明度。
  官员们立即上前, 向崔明度见礼,请他去瀚海府内外走一趟。
  这是伏廷的安排。
  既然崔明度说是要替圣人来察看北地民生,他自然要成全。
  仆从牵着伏廷的马过来, 他刚接了缰绳,忽听崔明度问:“伏大都护何不请清流县主同往?”
  他看过去:“崔世子希望我夫人也同往?”
  崔明度道:“只是当初在皋兰州里时常见你们夫妇同来同往, 料想你们感情很好,我才有此一说罢了。”
  他话稍沉:“原来世子如此留心我们夫妇。”
  崔明度一怔,笑了笑:“当初县主千金一掷, 在场之人无不关注,在下自然也留心了一些。”
  听这意思,似乎不带上李栖迟就不对劲了。
  伏廷眼在他身上扫过, 只当没注意到他话里的那点欲盖弥彰, 吩咐仆从:“去将夫人请来。”
  崔明度客气地搭手:“是在下失礼僭越了。”
  伏廷捏着马鞭,一言不发。
  是不是真客气, 他心里透亮。
  片刻后,栖迟自府门里走了出来。
  崔明度立时看了过去。
  她头戴帷帽, 襦裙曳地, 臂挽披帛, 看不清神情。
  他不知她是否还如在书房门口时那样白着脸。
  新露和秋霜自她身后走了过来,二人如今在大都护跟前本分非常,头也不敢抬, 过去车前将墩子放好了,又回头去扶家主来登车。
  栖迟走到伏廷跟前,停住了。
  新露和秋霜退去。
  她撩开帽纱看着他,眼朝那头的崔明度身上一瞥,低低说:“你若不想我去,可以直说,我可以不去。”
  伏廷一只手握着缰绳,又甩上马背:“我并未这么说过。”
  栖迟垂了眼,刚才在房中听到仆从来请她时,她没料到伏廷会主动开口,多问了一句,仆从说是贵人向大都护问起的,她才知道原来是崔明度开的口。
  她没再说什么,踩着墩子上了车。
  伏廷腿一抬,踩镫上了马,看一眼那头。
  崔明度果然又看着他们这里。
  他不禁瞄了眼马车,尽管他偏居北地,也知道圣人恩宠崔氏大族。
  倘若当初李栖迟真的嫁给了崔明度,她是否会将那一腔柔情都用在崔明度的身上,把所有对他说的话,也都对崔明度说一遍。
  想到此处,他嘴角一撇,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没有倘若。
  李栖迟,已经嫁给了他。
  ……
  一行上路,先去城外看了垦荒好的大片良田,又往城中而来。
  官员们陪在一旁,一路与崔明度介绍着如今情形。
  大都护交代过,走个过场即可,他们不过也就说些大概罢了,全然就是些场面话。
  崔明度也没在意听,他坐在马上,时不时看一眼那辆马车,又看看前面马上的伏廷。
  车帘掀开了一下,他看见栖迟抓着帘布的手,又放下了帘子。
  再回到城中时,黑云更低。
  不出半个时辰,天上落起了雨。
  伏廷下令,就近避雨。
  官员们就近找了个铺子,请贵客进去避雨。
  因为下雨,铺子里客少,来了官员后就彻底清空了。
  伏廷进去后,先看了一眼墙上的鱼形商号。
  他看了一眼跟在后面进来的栖迟,她脸冲着他,收着两手在袖中。
  再到了她的铺子里,谁也没话可说。
  北地的春雨急促而干脆,说来就来,从檐上落到地上,溅起一片。
  官员们陪同着崔明度坐在一旁。
  铺中的伙计过来伺候诸位贵客,奉了茶招待。
  崔明度往耳房里看,隐约看见栖迟坐着的身影。
  他又往门口看,看见高大的男人。
  伏廷站在那里,并未进耳房。
  他又朝耳房看一眼,这一路下来,这对夫妇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尤其是栖迟,他几乎没见她怎么开口,只是默默地跟着伏廷。
  他想起佛堂里看到的那一幕,书房门口栖迟发白的脸,反反复复。
  “崔世子?”一个官员唤他。
  崔明度回了神,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过了片刻,眼睛再次朝耳房看去。
  一直到雨停,伏廷始终没进过耳房。
  众人将要离开。
  出门之际,崔明度看了眼左右,才跟伏廷说了句:“想不到北地还有如此富庶的铺子,想来还是北地的买卖通畅。”
  他方才就注意到了,这里面卖的大多是南方运来的物产,恰是北地没有的。
  若无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是很难千里迢迢运来这里供应的。
  伏廷没说什么,看了一眼从耳房里走出来的栖迟。
  他如何会知道,如此富庶铺子的主人就在眼前。
  ※
  回到都护府时,已然天色昏暗。
  新露和秋霜在车下等着,栖迟摘下帷帽递过去。
  走进府门,前院难得的开了,官员们还在。
  伏廷应该也在那里。
  她想起来这一路,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她沿着回廊走着,还未到后院,一名侍从快步而来,在她面前拜礼:“恭请县主移步,我家郎君有圣人口谕要传给县主。”
  她一瞬就明白过来:“你家郎君是崔世子?”
  “是。”
  圣人怎会有口谕给她,分明都不曾在意过她这个宗室。
  她左右一想,跟着侍从走了过去。
  前院廊上拐角处,一丛树长得正好,枝丫伸着。
  她走过去时,听见一声低低的唤声:“县主。”
  栖迟停了步,并未看清他人,问了句:“圣人有何口谕?”
  “对不住县主,”崔明度隔着树站着,看着她若隐若现的身影:“我知县主有心避嫌,因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只想与县主说几句话。”
  栖迟侧身对着他:“我与世子应当没有私话可说。”
  他似有些急切:“请县主容我说一句。”
  她没作声。
  崔明度眼前三两枝绿叶伸着,将她轻衣云鬓的身影半遮半掩,将将隔在了他们中间。
  他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道:“其实,我还未成婚。”
  栖迟垂着眼,脸上没什么变化。
  倒是想了起来,当初在皋兰州里,似乎听皋兰都督说过,他年年孤身去马场。
  她当时以为他是婚后不合,原来是还没成婚。
  “世子何必与我说这个。”
  崔明度走近一步,低声说:“县主应当知道我意思,我是想告诉县主实情,当初退婚并非我本意,我根本没有看上过他人,我自知此举不妥,与家中抗争了三个月,但……”
  但结局已经知道,不必多说了。
  栖迟语气平静无波:“那想来,便是河洛侯府看不上势衰的光王府了。”
  崔明度语气低了下去:“缘由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我只希望县主知道,退婚并非是我本意。”
  栖迟捏着衣摆,心中澄如明镜。
  需要捏造一个理由来退婚,缘由只可能是因为光王府。
  当初订婚时她父母还在,哥哥年少出众,光王府人际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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