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个世家豪族来当这安北大都护,或许还有家族帮衬着,可他三哥这样白手起家的,谁来帮他?
李砚听得惊异,不自觉抓住了姑姑的衣袖。
栖迟将他拉过来牵在手心里,问:“朝中不曾过问?”
罗小义无奈笑两声:“朝中倒是过问过一番,但一番过后,便有别的都护府也争相去哭穷。这天下六大都护府,一来二去,圣人也要摇头,
更何况咱们安北都护府还兵强马壮……”
想起眼前这位还是个宗室女,他赶紧收住了话,一根手指挠了挠人中。
栖迟明白了,朝廷以往大力提拔寒门,如今他们羽翼渐丰,却又生了防心。
圣人既要用伏廷,也要防他,否则又何来她与他这桩赐婚。
“有劳将军告知。”她微微颔首,叫新露送人。
罗小义到了门外,又想起那金匕首来,想还回去,但新露摆手不收。
说但凡她们家主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他三哥身上花的钱也不会收回了?
他边走边回味着先前说的话,已经尽量说得温和了,也不知那娇滴滴的县主听了什么感受。
会不会嫌弃他三哥,转头就回光州去?
“姑姑怎么想?”
屋子里,众人还因为那一番话震惊着,反倒是李砚先发话。
栖迟起身坐到灯火明处来,脸上并无多大反应:“能怎么想,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掉头就走?”
李砚一本正经道:“倒也是无奈事由,若真走了,才显得我们薄情寡义呢。”
栖迟笑他:“人小鬼大。”
时候已不早了,新露近前来提醒:该安置了。
说话时,神情颇为微妙。
栖迟眼睫颤一下,敛下两道阴影。
意思是,大都护还在等着。
她手指轻轻抚了一下下巴,仿佛被他剑挑着的冰凉还在。
这男人,怕是除了能认出她来之外,根本就未曾将她放在心上过。
她抬起头,说:“你去替我回一下大都护。”
新露附耳过来,听她说了句话,蹙了眉头,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领命去了。
伏廷站在窗口。
他嫌屋中太过温热,灭了炭火再生火又麻烦,干脆就推开窗吹了片刻冷风,手里拿着军服里剩下的半袋烈刀烧。
灌了两口下肚,身上凉透,腹中却如火烧。
到第三口,想起这酒烈气灌喉,万一待会儿叫她闻着气味,或许不喜,抹了一下嘴,塞上了。
其实那样的娇女喜欢什么,他又怎么清楚。
若是喜欢的就是这种奢侈富足的生活,他眼下,也给不了。
有脚步声进来了。
他转过头,只看见一个侍女。
新露下拜:“家主命我来向大都护告罪,她先前在客舍受了惊,身上不适,已在别处安置,请大都护自行安排。”
伏廷把玩着手中酒袋,咧了嘴角。
之前没有半点异样,连被他扣在怀里都不曾有惊状,到了这时候却旧事重提,是故意要在这时候回敬他了。
“她人呢?”
新露在他面前本就有些战战兢兢,乍一听到问话就愣了一下。
伏廷不等她回答就说:“请她过来。”
新露连忙离去了。
栖迟料到了他的反应,独独没料到他会叫她过去。
难道他还要与她当面对质不成?
她安抚一下一脸担忧的侄子,施施然起身过去。
刚到门口,已听到里面传出细微声响。
她一手提起衣摆,迈脚进门,看见那男人穿上了军服胡靴,一手抓了佩剑,长腿阔步地走了过来。
到她面前,他停下,看着她。
栖迟不得不仰头看他。
他下巴犹如刀削出的一般。
“你睡这里。”他忽然说,两眼在她身上停留一下,出去了。
栖迟看着他出的门,新露跟过去了。
不多时,新露返回,悄悄告诉她:大都护去书房睡了。
“他是个哑子不成……”栖迟低低说。
新露在旁与秋霜咬耳朵,大都护看着是话不多,先前不是还叫罗将军传话来着,的确像个哑子似的。
栖迟轻轻掐着手指,白一眼他离去的方向,心道:什么男人,竟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作者有话要说:写多了出身优良的男主,想写个草根的,你们咋那么嫌弃~哈哈,穷是他的错吗!
好吧,是我的错~0.0
第七章
天寒地冻,听不见任何鸡鸣报更声。
伏廷每日到时便起身,靠的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对窗立着,手拿一柄小刀,沾了盆中凉水,刮过下巴。
北地每到冬日就大风大雪,他向来不喜蓄须,嫌沾了雪麻烦。
手上动作时,忽然想到当今圣人常留一把花白胡须,因而一时间朝中文人公卿也时兴留起美髯短须来,或许宗室之中是偏好那种的。
伏廷丢开小刀,抿唇自嘲:想这些做什么。
难不成她偏好什么样的,他还要由她牵着鼻子来?
外面有人来报,罗将军在外等候着了。
他拿手巾抹一下,拿着佩剑勾上腰带,一手抓了马鞭,走出门去。
微青的天光里飘着细细的小雪。
罗小义坐在马上,以一种身体前倾的姿势趴在马背上,这样不会太冷,久了也不会太累。
见到伏廷从大门里出来,他一下坐直,将旁边一匹马的缰绳抛了过去。
伏廷接了,一脚踩镫,翻身上马。
罗小义凑近看他,未见有异,看来那番实话相告竟没叫那位县主落跑?
伏廷问:“你看什么?”
他玩心又起,啧啧两声:“我瞧三哥精神怎么没减,回府这趟,竟像是一身好体力没泄掉,莫不是因为我那嫂嫂娇贵,你不敢尽兴?”
伏廷扫他一眼。
他忙摇着两手道:“你养伤吧,别多说,我自说我的。”
其实是怕他拿马鞭抽自己。
伏廷抬手抹去脸上雪屑,朝府门内瞥了一眼。
她当时仰头看他的那双眼无端浮上眼前,看似什么事没有,就给他软软地来了一下。
瞧着端庄,却原来并不是个好揉捏的女人。
他娶了她,总不能用强,她既不愿,那便不碰就是了。
目光转回,他两腿一夹马腹,疾奔出去。
罗小义在后面忙打马追赶:“哎三哥,等等我!”
房内炭火刚熄,暖意未退。
新露在为栖迟穿衣,顺便告诉她,大都护早已前往军中了。
栖迟一点不意外,这间房离书房又不远,一早那男人马靴踏过廊下的脚步声便叫她听见了。
新露给她系上腰带,又在外给她披上一件防寒的厚披风,忽而在她脸上端详一下,担忧道:“家主可有不适?瞧着唇干得厉害。”
栖迟肤白水嫩,历来不见有瑕疵,一双唇更是如浸桃色,以前从未这样过。
见新露说的认真,她便坐去镜前照了照,唇是有些干。
她轻轻抿一下,说:“没事,北地是要干燥些的。”
新露可不这么想,如今在大都护跟前,家主要比往常更注重容貌才对。她马上就麻利出门,去为她取润养的膏方来。
前脚刚走,秋霜后脚进门,身上又穿上了男式的圆领袍。
她较为爽直一些,栖迟一般叫她帮着打理外面的买卖事,常有外出走动的时候。今日一早出去,也是去这就近的生意场上查视去了。
“家主,奴婢听闻件事。”秋霜神神秘秘地近前,将听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通。
才这些天的功夫,邕王世子那事已传过来了。
据说邕王花了重金将东西赎了回去,将儿子打了个半死。
即便如此,坊间也已嘲笑起他来,说他不仅教子无方,还落魄到要典当王妃的首饰来过活了。
栖迟只当做个笑话听在耳中,笑了笑:“但愿那邕王世子能记得教训,以后不要再胡乱招惹生事了。”
总得叫他知道,有些人不是能随意招惹得起的。
秋霜正觉畅快呢,笑道:“家主说的是,如今世子已在大都护府上,以后自然不会再有人敢随意欺负他了。”
当然,栖迟心说:否则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呢?
侄子的事,有一就有二,她需看得长远。
比起温柔的光州,这里纵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这里有她的丈夫,还有他丈夫手上一方不可小觑的雄兵。
就如同经商,这些,都是本钱。
只是可惜,那位丈夫压根没将她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栖迟又无端生出些闷气。
伏廷。她倚在镜前,手指绕着鬓边发丝,想着那男人,那刀削似的下巴。
心里说:像个石头。
转脸看一眼窗外,她对秋霜道:“留心着时辰,城门落时要记得告诉我。”
秋霜不明所以地应下了。
※
小雪飘到后来便停了。
城门落时,三通鼓。
伏廷返回。
罗小义跟在他身后挤进府门,将马交给仆从去喂草,搓着发僵的双手笑说:“三哥,兄弟知道不应该打扰你与嫂嫂,但还是想在这儿烤会儿
火再回去。”
顺便,吃个饭再回去也好。
反正他那位县主嫂嫂说她花得起。
他不比他三哥,自认没脸没皮不嫌羞的。
伏廷没管他,这家里他也来惯了,只说了句:“别再往主屋跑。”
是不想叫她觉得他跟前的人没有规矩。
“是,我知道嫂嫂在那里,怎么还好意思再去。”
人说狼崽子也知道护食,他三哥如今也知道护食了。罗小义在心里悄悄编排了他一番。
至后院门中,远远瞧见新露伸了下头。
罗小义瞧见她手里捧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炭盆,落慢一步,走了过去。
新露见礼,小声说:早知将军会与大都护一起来,家主早已给他备好了。
罗小义满心惊异:想不到那位县主嫂嫂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娘的,可别是个神算子吧?
被他想成神算子的栖迟正站在书房门口。
她叫秋霜看着时辰,到了时候就过来了,算起来,等了也有一会儿了。
点上灯后,百无聊赖,她从怀中手炉上腾出只手来,拨着门栓。
一下,又一下。
门忽然开了。
她抬头,眼前站着伏廷。
瞬间自己好似被他的宽肩罩完全了。
他停着,没说话,目光压在她身上。
栖迟也没指望他说,毕竟半个哑子,就休要奢望忽能舌灿莲花了。
她将手炉放在一旁椅上,两指搭住他腰间挂剑的金钩。
“过往从未近前伺候,今日来,是补上妻礼。”她盈盈垂首,手上轻轻拧开,“叮”的一声轻吟。
伏廷一把握住将要落下的佩剑。
剑太沉,他不及时接着,她未必拿的住。
两眼从她恭谨的眉间扫过,他迈脚进了门。
那些所谓的贵族礼仪他并不精通,也不是很在意。
将剑放在案上,他回头又看一眼。
栖迟觉得他这眼光好似在探究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一般。
照理说成婚第二日,她便该服侍他起身穿衣,回府更衣的,但挂名夫妻做久了,今日才是第一回 。
她慢慢走到他跟前来,在他身上看了看,伸手碰到他袖口。
行军服饰,袖口上总紧紧绑着束带,他虽为大都护,绑的却是最普通的布带子。
缠缠绕绕十几层,她一层一层松解开,又去解另一只手上的。
伏廷一直看着她。
她盘的头发堆云一般,乌黑光亮,衬着光洁的额。
他紧着牙关想:这女人的心思是不是也如她头发般盘结错绕,前面才回敬过他,眼下又来示好。
无意间又看见她发干的双唇。
北地对她而言,或许是太恶劣了。
栖迟将他两只袖口松开了,又去松他腰带。
那腰带是皮质的,却不知里面衬的是什么,硬实实的,带扣咬合分外扎实。
她手上用力了,解不开。
伏廷看见她眉头细细蹙了起来,眼里只盯着带扣,舌尖抵腮,嘴角提一下。
两只手伸过来,按在她手上,用力一错,带扣开了。
栖迟掀起眼,他已将手拿开,搓着手指,脚下走动一步,忽而自己一手抽下了腰带,说:“我自己来便是了。”
这种行军作战的衣物,讲究的便是紧束,不拖泥带水,她解不开不稀奇。
说完利落除衣,剥了外面那两层厚军服,搭在一旁,又从悬地图前的木架上拿了便服披上。
还不如不开口,开了口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栖迟腹诽着,手复又伸去,握住系带,道:“礼不可废,你不在意,我却需做全。”
说罢低头仔细结系。
伏廷不语,手指又搓两遍。
女人的手柔软得恰如这北地的雪,却没那么冷。
秋霜进来奉了盆炭火,合上门后悄悄看了一眼。
大都护英伟,她家家主貌美,二人贴在一处越看越般配。
不枉费家主特地等在这里伺候大都护,如此体贴情意,哪样的男人可以招架呀?
看着看着,忽而,秋霜就变了脸色,惊呼道:“家主!”
栖迟系上衣带,手背上忽然一滴温热,抬头时,鼻尖亦是一热。
她一怔,抬手摸过鼻下,手指上沾了淋漓的温血。
秋霜已经快步跑至跟前,一脸慌乱。
“别动!”伏廷忽然说。
秋霜吓住,缩回扶家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