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城守在她面前擦着冷汗,初听闻此事时,他的冷汗就下来了。
  大都护还在边境镇守呢,都护府周围却出了这等事,若是夫人出了什么事,还怀着身子,岂不是要叫他官职不保?
  他擦了擦额上冷汗,再三在栖迟跟前躬身禀报:“回夫人,看样貌确是胡人,但如今情形紧急,大都护临走前特地交代的,城中城门每日定时开闭,更有重兵把守,是绝不可能混入突厥人的,下官也不确定此人来历,但他手中弓箭还在,确实是刺客无疑。”
  栖迟心想今日出府只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无动静,一出府便遭遇这事,那便说明对方是早就等着的了。
  曹玉林也说近来没突厥人混入的可能,那这人只可能是早就混入了。
  城守在她面前不停擦汗,已经跪下了:“请夫人放心,下官一定加强城防,杜绝此事发生。”
  栖迟本就身子渐重,易乏,又听他说了这番话,诸多思绪理不开,也有些烦闷,摆了下手:“官署的事你们自己处置,在都护府周围加强守卫。”
  短期内是不打算出门了。
  城守连忙称是,又擦了擦汗,还想着如何给大都护交代,这才退去了。
  李砚在旁道:“姑姑,真是突厥人冲着您来的不成?”
  “看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李砚皱眉:“若真如此,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栖迟一听也有些担忧,想去与曹玉林说一下此事,才想起这么久了,她换衣裳都还没出来。
  她叫李砚等着,起身去客房。
  秋霜正在廊下守着,看到她过来,小声问了句:“家主和世子都好些了吧?”
  她点点头,问:“阿婵还没好?”
  秋霜远远朝门看了一眼:“本来应该早就好了,但曹将军不要我们帮忙,都将我们打发地远远的。”
  栖迟有些担心,也不知她是否受了伤,径自过去了。
  抬手敲了两下门,里面声音杂乱,栖迟更不放心,推门而入,正好见曹玉林抬头。
  她两手正在遮掩衣裳,半敞的衣襟没能及时掩上,胸口光景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栖迟看到瞬间一怔,她胸口上有很多伤疤。
  但随即,她又恢复了常态,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说:“我还以为你落新伤了。”
  曹玉林手上拢着衣裳,遮掩好了,垂着眼说:“没有,旧伤而已,嫂嫂放心。”
  栖迟点了点头,一时无言。
  方才入眼的那一幕太过震惊,以至于她原本要来说的事都给忘了。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此事还是该说一声。”
  曹玉林问:“嫂嫂有头绪了?”
  栖迟轻声说:“正是因为没头绪才不妥。”
  一个看似布置好的行刺,没得逞便立即自尽了,总叫她觉得古怪。
  不管是不是突厥人所为,都叫她不踏实,尤其是差点叫侄子受害,就更让她不踏实。
  曹玉林将衣裳整理好了,又问:“那嫂嫂打算如何说?”
  她想了想:“此时多事之秋,他人在边境抵御突厥,不好分心来查,就按官府查的说吧。”
  犹豫一下,她又说:“还有个要求,也不知他是否会答应。”
  ※
  边境各州犹如一条蜿蜒的曲线,中间的榆溪州不远不近,刚好可以兼顾各处。
  伏廷带来的兵马在此扎了营,如横兵利刃悬于边境,猝不及防地就出现了。
  而突厥就在对面。
  如他所料,他们早已集结兵力,瘟疫不过是头阵。
  然而伏廷说出现就出现了,根本没给他们半分可趁之机。
  临晚,暮色四合,笼盖营地。
  伏廷打马立于帐中,面前是一排刚归的斥候,连马都未拴,入了营就来报事。
  斥候分七路,六路往来探于各州,还有一路,是探瀚海府的。
  每人都报完了所探消息,他的脸色就冷了:“都护府居然出了这事?”
  斥候无声抱拳。
  罗小义忽然揭帘而入,手里递来一封暗文写就的信。
  “三哥,阿婵那里送来的。”
  伏廷接过来,迅速看完,脸色更冷。
  罗小义瞄了一眼,悄悄问:“写的什么?”
  写的什么,暗文里写了当日详细的经过。
  都护府门前都能发生行刺,简直当他瀚海府无人。
  他示意斥候都出去,忽而觉得好似漏了什么,又翻开那信看了一遍,看到末尾一行娟秀的小字:我能否去你那里?
  罗小义脖子伸得老长,笑了一声:“是嫂嫂写的吧,定然是惦记三哥了。”
  说到这里,他又笑不出来了,“三哥答应不答应?”
  能看得出来他嫂嫂那字写得又小又轻,这战场前线,想要过来,确实不好开口。
  伏廷看了一眼手中的暗文,想起临走前她在马车里无心的那句,还是跟在他身边稳妥,手指反复捏折了几下那发皱的纸。
  “瀚海府为何会有突厥人混入行刺?”
  罗小义一愣:“啊?这怎么可能?”
  其他时候还有可能,但这紧要关头都能叫突厥人混进去,瀚海府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罗小义想了又想,还是摇头:“这不可能啊。”
  伏廷也觉得不可能,也就不奇怪栖迟会有这要求了。
  本以为瀚海府固若金汤才留她在那里的,他一走却就出了这种事。
  他手心捏着那信,揪成了团,来回踱了两步,忽而问:“各都督的夫人可还在?”
  罗小义啧一声:“在。”
  自然在,这边境六州的都督都是胡人,胡人的夫妻那可是比汉人黏糊多了。胡姬本就不那么拘束,终日跟着自家男人,罗小义有时候要去寻那些都督说些话都不太方便。
  想来还有些头疼,也不好直说叫人家回去的话。
  却不知他三哥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伏廷手心一捏,说:“叫那几位夫人再去瀚海府一趟。”
 
 
第六十九章 
  北地气候多变且复杂, 在这辽阔而遥远的北疆, 几乎难以感受到春夏。
  春天几番雷,夏季几阵雨。
  雨是畅快痛彻的, 一颗一颗直直砸入地底的那种,甚至能溅出坑来,也溅出湿热沉闷, 但只会持续几天。
  之后,风乍起, 就入秋了,随之进入漫长的秋冬。
  而越往边境去,天气就越复杂, 有时候便是一天感受四季也有可能。
  时日就在这翻转不定的气候中流逝过去——
  笔直的官道上,车马辘辘而过。
  来自边境的六位都督夫人结伴同行,又去瀚海府中拜谒了一趟。
  这一趟十分巧妙, 仿佛毫无边境两军对阵的剑拔弩张, 只是一群北地的贵妇相约出游,便好似这北地也一派风平浪静。
  眼下, 已在返回的路上。
  去时六辆马车,返回仍是六辆, 只是无人知道, 其中一辆里, 多出了好几个人。
  正中间的马车里,李砚尚且没有回神。
  前一日,刚听说六位都督夫人再度入都护府来拜见大都护夫人, 还想着他姑姑会很忙,哪知到了半夜,他就被新露叫起来,登上了这辆车。
  事前完全没有半点风声给他。
  城守夜半开城放行,到此时,早已不知走出多远了。
  马车很开阔,他的身旁坐着栖迟,对面坐着曹玉林,新露就在靠门的地方。
  秋霜没来,据说是被他姑姑留下照看商号了。
  “放心,这都是安排好的。”栖迟早就留心到他神色了,温温和和地说了一句。
  李砚点头:“嗯。”
  他心里有数,那日遇刺的事还历历在目,姑姑带上他,肯定是为他的安全着想。
  他又看看对面的曹玉林,除去上次被她救,这是第二次离她这般近。
  忽而想起至今还没向她道过谢,他立即坐正了,向她端正地见了个礼:“那日多谢女将军相救大恩了。”
  曹玉林英气勃勃的眉眼看向他:“世子不必客气,我已不是什么将军,直呼我姓名即可。”
  “那怎么行,您于我是长辈,也有救命之恩,我……”李砚一身教养,向来知礼,可说完却又不知该叫她什么,不禁看向姑姑,以眼神求助。
  栖迟提点说:“跟着你小义叔唤就是了。”
  李砚常听栖迟唤她“阿婵”,开口道:“那我唤阿婵婶?”
  跟着叔来叫,可不就得叫婶?
  曹玉林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竟多了丝不自在:“世子还是叫我名字好了。”
  栖迟因侄子这一个无心之言,心情都松快了一些,怕曹玉林更不自在,还是说:“唤阿婵姨就是了。”
  李砚搭手,忙改了口。
  曹玉林这才没说什么,算是默认这个称呼了。
  队伍忽而停顿。
  紧闭的木质车门被敲了两下。
  新露打开门,幽陵都督的夫人敛着胡衣,灵巧地钻进车来,只屈膝跪在车门边上,带着笑道:“已出瀚海府,有劳夫人稍候,我们得换个头面,方便遮掩一下。”
  说完将怀中掖着的一身衣裳递给曹玉林:“你这打扮不行,也得换了。”
  新露替曹玉林接了过去。
  “有劳。”栖迟轻轻点个头。
  幽陵都督夫人见礼告退。
  给曹玉林的那身衣服是齐胸襦裙,寻常女子最常见的衣服,但她平日里束袖黑衣,从未穿过这个。
  可也知道意思,无非是要她改头换面,防人耳目罢了。
  所以新露递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接了。
  李砚不便在车中待着,先下去回避了。
  出了车中,只看得到前后左右的人,皆是跟随护送的人马,简直里外三层的架势,严密地围在几辆车左右,看起来只是这群夫人所带的寻常护卫,可一路下来也没半点嘈杂声响,分外齐整肃穆。
  没一会儿,忽见方才去过车上的那位幽陵都督夫人自前面车中露了个头,她身上已换上汉家女子的齐胸襦裙,若非发式还没来得及改,简直要认不出来了。
  李砚这才知道她方才说得换个头面是什么意思。
  ……
  车里,曹玉林正解开外衫,手上很慢。
  栖迟朝新露看了一眼,又朝门看一眼。
  新露会意,便也和李砚一样,先出去回避了。
  曹玉林留心到,看向栖迟,手上才快了一些:“多谢嫂嫂。”
  栖迟看了看她:“你可以不用换,这一路上别说保护的人马多,就是往来斥候和粮草也不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几位夫人有心罢了。”
  曹玉林听了,便将那身衣服放下了。
  说实话,她根本也不会穿这种衣裳,这种抹胸外罩轻纱的衣裳只适合眼前这样水做的贵族女子,于她实在格格不入。
  栖迟看了一眼那衣裳,目光转回她身上,犹豫一下,还是问道:“阿婵,你身上的伤没事了吧?”
  曹玉林眼睛抬起来,沉默了片刻才道:“想必那天是吓到嫂嫂了。”
  栖迟立即摇头:“没有,我只是想为你治,同是女人,怕你觉得伤在那种地方不好言明,是硬撑着的,我还记得当初在古叶城里你旧伤复发过。”
  说话时又想起当时看到的场景。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她还是看见了,曹玉林的胸口上何止是累累的伤疤,甚至说得上是面目全非,留下了大块难以言说的可怖伤痕。
  这才是她当时震惊无言的缘由。
  但怕伤害到曹玉林,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若非实在担心她是扛着伤不做声,今日也不会再问起半个字。
  曹玉林语气平静:“已经好了,嫂嫂放心,早已过去了。”
  栖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是何等非人的伤,岂是轻易就能过去的。
  一时想起刚才李砚在这里无心地叫了她一句婶,又想起伏廷曾说过,她有她的理由,心里像被揪了一下,轻轻问:“你莫不是因为这个才跟小义分开的?”
  曹玉林坐在那里犹如一尊泥塑,很久才说了句答非所问的话:“嫂嫂都看见了,我这般模样,已算不上个女人了。”
  她蹙眉:“莫要胡说。”
  曹玉林摇摇头,似不想再提了:“我知道嫂嫂心疼我,只希望嫂嫂将此事忘了就好了。”
  栖迟不想戳她伤疤,更不会询问她这些伤是如何落下的,点点头:“我只当不知道,只要你不要带着病痛就好。”
  “真没有,我可对天发誓。”她说得极其认真。
  栖迟没再说话了。
  车中一时沉寂,二人仿佛什么都没交谈过。
  直到李砚和新露又登上车来,队伍继续往前。
  ……
  其实榆溪州距离瀚海府并不算太遥远,但因为栖迟身子渐重,此行自然走得十分缓慢。
  各位夫人收敛了胡姬风范,不骑马,着汉衣,端端庄庄地乘车不露面,倒也有耐心。
  都是女人,还几乎都是过来人,六位夫人都替栖迟算着日子的,越走月份越足,越足自然速度越慢。
  途中经过每个州府都会停顿,各州府都督和夫人只当迎来这群夫人拜访,又好生送行一程去下一个地方。
  前方是边境,已然戒备森严,后方诸州府自然也加强了防范,所以这一路虽然走得无比缓慢,反而没有半点危险发生。
  ※
  榆溪州,城门处。
  夜色深浓,兵马分列,持火映照。
  伏廷坐在马上,手扶着腰侧佩剑,片刻后松开,眼睛看了看远处,五指又扶上剑柄。
  安排几位都督夫人去接栖迟,算是反其道而行,将女眷们张扬地放在明处,叫各州府都不得不出面护送,反正她们也多的是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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