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车门还未闭,但也没多少时间了。
  城门处也有重兵把守,有大都护的近卫打点,方才放行。
  马车驶出城门,不多时便停了。
  未到军中,但军中方向已有大军自城外而过。
  新露麻利地下车,揭开帘子,将栖迟扶下来,曹玉林跟在一旁,也扶了一把。
  栖迟脚踩上灰白的土地,拢着披风看出去,远处一片开阔的原野,草半青半黄,在风中摇曳。
  一行大军远远而来,绵延相接,一望无际,如同一道割开天地的屏障横挡在眼前。
  队伍的最前列,马蹄声阵阵,有人策马而来。
  曹玉林抱拳退开,新露也退后几步。
  她转头,看见伏廷跨马而来,眼神落在他身上,顿了顿。
  伏廷身上穿上了铠甲。
  玄色的铠甲覆在他身上,凛冽厚重,可他坐在马上的身姿笔挺,周身被勾勒得如雕如琢。
  她是第一次见他这模样,不禁多看了几眼:“看你这样,便觉得要打仗了。”
  伏廷抿唇,跨马下来,几步走到她跟前,裹着黑色胡靴的长腿停在她眼前:“各州已到收成之时,突厥应该按捺不住了。”
  栖迟想起先前几位都督夫人的闲谈,也料到了,却也松了口气,因为听他这么说,便是事先防范,还没攻过来。
  “要往哪边?”
  他指一下东北面:“这里攻不进,他们转向了。”
  栖迟点头,忽而看见远处的贺兰都督夫人立在马前,一只手压在马上坐着的人胸口,在说着什么,那位应当就是贺兰都督了。
  不仅是她,其他几个都督夫人也都大同小异,各位都督或在马上,或在马下,几位夫人都伸着左手按在他们胸前,说着胡语。
  “她们在做什么?”她小声问。
  伏廷转头看了一眼:“铁勒胡部的规矩,女人在男人出征前都会这样,祈祷平安。”
  说完眼睛看着她,忽的嘴角一牵,转身就走。
  朝那头的罗小义挥了下手,便是号令军队开拔了。
  罗小义坐在马上,眼从远远站着的曹玉林身上收回来,干咳两声,转头去吩咐。
  伏廷手抓住缰绳,正要上马,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回过头,就见栖迟站在身后。
  她眼睛看着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伏廷盯着她,又看着她那只手。
  “怎么?”她眼神轻动:“我还以为你方才是想要我这样的。”
  他静静地站着,眼中沉沉然的两点黑,如墨翻涌。
  栖迟掌心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眼扫了扫左右:“我该说什么?”
  他不可遏制地笑了:“随你。”
  栖迟认真想了想,不好耽误他时间,迅速地说:“那就平安。”
  伏廷颔首,垂眼看了看她小腹,伸手抚了一下。
  她收回了手,察觉四周都看过来了,耳后有些热,若无其事地退开两步。
  伏廷上了马,看一眼曹玉林。
  后者朝他抱拳:“我这便送嫂嫂回去。”
  他点头,又看一眼栖迟,打马往前。
  大军远去,诸位夫人这才念念不舍地回头,都涌到栖迟身边来,又是一番道谢。
  栖迟目送马上的背影远了,笑了笑,领着众人返回。
  ※
  伏廷去的十分及时,一如先前,横挡在突厥的突破口处。
  据说这次交了手,突厥先锋受挫,撤退几十里,暂无所获。
  不过数日,曹玉林便探得了这个好消息,带回都督府里。
  是夜,栖迟坐在床头,如常端起一碗温补的汤药。
  新露一字一句告诉了她这消息,顺带往她碗里加了勺蜜:“家主可以放心了。”
  她缓缓喝完,点了点头,又漱了口,安心入睡。
  既然能抵挡这么久,这次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躺在床上时,她无端地又回想起了手按在伏廷胸口时的那一幕,心里迷迷糊糊地想:还挺准的。
  因为易乏,她近来睡得多,很快便入眠了。
  不知何时,外面突兀地传出一阵急促的鼓声。
  栖迟被惊醒,睁开眼,又听一遍。
  又烈又响的急鼓。
  眼前迷蒙,似有一层亮光在跳跃。
  她眨了眨眼,再三看了看那阵光亮,在床帐上拖曳出光影,飘摇跃动。
  神思一下清醒了,她立即扶着小腹坐起,披上外衫,赤着脚便下了床,走到房门口,一把拉开门。
  一股热浪扑来,外面火光熊熊。
  新露匆忙跑了进来:“家主,走水了!”
  鼓声急促,一阵又一阵。
  她又急忙道:“不止一处,城中多处都走水了!”
  栖迟往外看,院墙外也有火光,映亮了半边天,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来的。
  很快就有近卫来报:“夫人,是突厥人混入放火烧了城,可要回避?”
  栖迟扶着门框,定了定神,摇头:“城中防守严密,就算有突厥人混入也只是少数,兴许是为了吸引兵马回防的计策,先灭火。”
  本也惊异,但联想到刚收到的消息,细细一想,突厥已到了不得不攻的关口,偏偏又一次被伏廷挡住了。
  他们放火制造混乱,岂会不是声东击西,吸引开了前线的大部兵马,便有机会攻入北地了。
  近卫抱拳而去。
  新露觉得不放心,扶着她胳膊急急问道:“家主真不用回避?”
  栖迟刚要说话,忽而腹中一阵急痛,顿时握紧了门框。
  新露见状忙问:“家主怎么了?”
  栖迟按着小腹,先是以为又是平常的被踹了一脚,继而就察觉到了不对。
  “好似……提前了。”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第七十一章 
  混乱之际, 曹玉林匆匆赶来。
  她走得极快, 到了门前看见栖迟已被新露手忙脚乱地扶住,脚步更急, 几乎两手架住了栖迟。
  “嫂嫂可要紧?”
  新露如见救星:“曹将军来得正好,家主怕是要生了,我这便去寻人!”
  火都已快烧到眼前来, 大家都正忙着在灭火,她扯着嗓子喊也未必有人听见, 还是亲自去的好。
  曹玉林闻言也有些慌乱,毕竟没见过女人生产,只能紧紧架着栖迟。
  栖迟这会儿却又没那么疼了, 撑着她双臂,趁着间隙问:“情形怎样?”
  曹玉林在发现起火时就出府去探了,正好带回了消息:“不太好, 今夜风大, 火势涨得太快。”
  栖迟看了眼远处的火苗,隔着道院墙窜动着, 随时要翻越过来的模样。
  难怪都督府这么多人守着都能让火燃得这么大,恰好赶上这干燥大风的天气。
  新露还未回来, 忽有道身影冲了过来:“姑姑!”
  李砚也是自床上刚起来, 衣领还敞着, 也顾不得拉紧。
  他跑得太急,一到跟前就喘着气说:“火要烧过来了,姑姑不能待在这里, 得赶紧走!”
  曹玉林也道:“不错,我刚才出去看过,都督府的火是最大的,嫂嫂要生产不是一时半刻,此地不能再待。”
  栖迟刚要说话便又疼了,捂着小腹低哼一声,人就要站不住。
  李砚吓了一跳,才知她是要生了,惊骇地想,不是听新露提过还没到日子吗?为何竟提前了?
  还偏偏赶上他姑父不在,四处起火的时候!
  曹玉林当机立断,将栖迟身上外衫一拢,背上她便走。
  李砚跑进房里拿了件披风出来搭在姑姑身上,跟了几步,脚下一停。
  “阿砚……”栖迟低低唤了一声。
  曹玉林停下,回头四顾,才发觉李砚已不知踪影。
  不仅是他,新露也还没回来。
  她接连叫了两声“世子”,没有回音。
  只是片刻功夫的犹豫,她咬牙想背栖迟先行离开,但栖迟按住了她肩头:“不行,阿婵,再等等。”
  曹玉林一下想起伏廷说过她十分重视这个侄子,只好站定了,何况新露也是她的贴身侍婢,料想也是丢不得的。
  只是心中十分着急,她又转头叫了好几声“来人”,终于叫来几名忙着灭火的近卫。
  “夫人临产在即,保护夫人!”
  近卫皆是伏廷的身边人,只因栖迟到来,才特地留下守着她的,任务便是保障夫人安全。
  一名近卫火速去调人。
  就这时候,忽见火光堵着的廊前冲出个人来,不是李砚是谁。
  他手里竟还拽着一个人,那是个仆妇,衣袖上沾了火,正吓得惊叫。
  李砚捂着鼻子咳了几声,鞋尖上也沾了火屑子,一面踏灭了,一面用力拍打掉她身上的火,随即就将她扯了过来:“我找了个稳婆来,姑姑生产不能缺了稳婆!”
  新露就紧跟在他后面,呛得咳了好一阵,都要哭了,踉跄近前道:“多亏世子冲来,否则奴婢一人真不知能不能带出人来。”
  她方才去找稳婆时,火已烧上回廊,截断了去路。她见不得家主受苦,便想冲过去,李砚跑了过去,先一步将衣裳一裹,埋头过去了,不多时就扯了个吓坏了的稳婆来。
  这一遭真是吓坏了,倘若世子有什么不测,也是天塌的大事啊。
  栖迟伏在曹玉林背上,瞪了李砚一眼:“你……”
  下一瞬疼白了脸,再说不出半个字。
  李砚忙道:“别说了姑姑。阿婵姨,快走!”
  曹玉林小心托一下栖迟,知道她肚子这样压着不舒服,快步走向后门。
  近卫先一步安排好了马车,车上垫了好几层软垫。
  栖迟被李砚和曹玉林扶着送进去前,扶着车门,终于看清都督府的情形——
  整个前院都已烧着,眼看着火势就要蔓延去她住的地方,里面的人还在奔走灭火,刚被灭掉的地方冒着黑烟。
  四处都是一股焦糊味。
  一个近卫上前来报:“诸位都督夫人来了。”
  栖迟扶着小腹倚在车门旁,摆一下手:“叫她们不必过来,突厥人还未清除,躲在暗处,一出事她们便往这里跑,易被看出端倪,反而不利。让她们各自安排灭火,留心自身安全。”
  缓口气又说:“城门守好,把纵火的突厥人都揪出来。”
  近卫领命赶去传话。
  栖迟说完,又开始阵痛了。
  新露赶忙催促要走。
  李砚将稳婆拽上车,几人挤在车上,行驶上道后,直觉便是往火光小的地方而去。
  “阿婵姨,你刚看过城中各处,哪里可以落脚?”
  “火从城门处蔓延,烧得最严重的便是官署。”曹玉林扶着栖迟说,言下之意去其他官署落脚是不太可能了。
  几人正思索之际,听见了栖迟轻轻的声音:“去医舍。”
  她方才忍着痛,凝起精神,想了一番这城中自己的地盘,便想起了临街看到过自己的地方,那间悬着鱼形商号的医舍。
  李砚长长地松了口气:“去医舍好。”
  曹玉林点头,朝外吩咐去医舍。
  ……
  医舍因在街角,逃过一难,此时倒是好好的。
  马车一到,近卫将前后左右都团团围住,里面的大夫都被惊动,慌忙地领路,请众人进入。
  原先医治过瘟疫病患的几间房都封住了,要待时日够久了才能再开,最里面的一间却是未曾用过的。
  新露当先跑进去,整理了一下床榻。
  曹玉林随后就将栖迟背了进来。
  栖迟刚躺下,李砚已将稳婆推了过来:“快!”
  稳婆见在医舍,心安了不少,这里有药有大夫,真有什么也不必担心,凑近看了看栖迟的情形道:“夫人这是提前了,一定是遇到走水受了惊才……”
  李砚打断他:“何必废话,好好接生,若出事为你是问!”
  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从未想过他这样一个乖巧的少年也会有急到发怒的时候。曹玉林抹了把额上的汗,甚至打量了他一番。
  稳婆战战兢兢地回:“是是!”一面忙招呼新露去烧热水。
  只有栖迟忍着痛,冲他摇了一下头:“莫慌,你先出去。”
  李砚抓了她的手,看了看,才终于出去了。
  新露快步出去烧水时,在门口看到他,停下宽抚了一句:“世子放心,我知道你是担心家主。”
  李砚点头,垂着头一言不发。
  光王妃便是因生他难产而亡,他虽未到年纪,对于女子生育却早就知道了最坏的一面。
  何况现在的情形又如此糟糕,怎能不心急如焚。
  新露去烧水了,他在外面紧紧握着手指,来回地踱步,听着里面姑姑的动静。
  ※
  数百里外,前线大军阵前。
  黑夜里凉风如镰,营地里篝火熊熊,军士巡营而过,齐整无声。
  纵使深夜,也依旧是兵戈整肃。
  一行数人快马驰回营地,踏出一阵飞扬的尘土。
  为首的马一勒停,其余纷纷停下。
  伏廷坐在马上,一只手里还提着刀,随手一掷,插在地上,下了马。
  后面跟着罗小义和六位都督。
  “突厥狗这次是安分了?竟然一战之后就缩回去了。”罗小义边走边道。
  幽陵都督接话道:“也许是觉得讨不得好了,听说此番领军的又是那个右将军阿史那坚,以前就没占过便宜,这回还不该学乖了。”
  “阿史那坚?”罗小义呸了一声,心想什么烂名字,交手数次,从没将此人大名当回事。
  说到此处,忽见前方伏廷扫了他们一眼,罗小义闭了嘴。
  幽陵都督接到这一眼,顿时也不多说了,方才所言无疑已是犯了轻敌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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