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见公主露出如此天真憨羞的姿态, 柿嬷嬷慈蔼地笑了笑, 目光所露,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般。
而这份祥和目光的背后,却是决计不能让公主看见那妾身上永安侯衣裳的冷意。起码, 她想让公主起码在上花轿前,都保持这一抹天真。在这一天,一个女子一生只有一次。
而另一边
丫鬟所住的茅檐小屋
也不知是不是特意安排过的,这虽说是给丫鬟住的,但这里却无旁人, 只有留给安澜住的屋子。
安澜进了屋子,屋子里空荡荡冷清清的,那角落里的炭盆是空的。里面虽说比不上外面的风雪,但也的确不暖和。
想来也是极正常的,一个妾来到主母的地方。主母想要打压一个妾,哪里能让妾住的舒适暖和。
冷一冷,冻一冻。再正常不过了。
“安姨娘, 既是陪嫁丫鬟, 就要穿上丫鬟的衣裳。这件,还劳烦您穿上了。”
左嬷嬷接过丫鬟递上来的丫鬟衣裳。
安澜在屋子内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左嬷嬷手里的衣服上,道:“不换又如何?”
“安姨娘, 那可就怪不得奴婢了。您不换, 就是不符规矩。”左嬷嬷的声音, 一下就严肃阴冷了起来。
而左嬷嬷此话一落, 她身旁的右嬷嬷以及那些丫鬟,都显得隐隐不妙了起来。颇有一种不听便要强硬动手的架势。
安澜的目光,在哪一圈人中扫过,敛了眸光。心里不禁有了一丝无奈。这也是她不愿做妾的原因。妾,本贱流。妾可通买卖。事事被拘着,事事被束着。
良妻良妻
上辈子是个梦,这辈子还是个梦。
不知想到了什么,安澜柔柔的眸光,有些水光,转过身背着人。敛去情绪,上辈子便是被这些人以规矩的名头。
“我换下便是了。”安澜转过头,松了口。语气轻柔,丝毫不像刚刚强逼的样子。
而如此一转变,却是让左嬷嬷皱了皱眉。
“左嬷嬷?”安澜伸出手,却未见左嬷嬷将衣服递给她,反倒唤了左嬷嬷一声。
而一旁的右嬷嬷见了,则眼疾手快把左嬷嬷手里的衣裳拿给了安姨娘,左嬷嬷望了一眼右嬷嬷。而右嬷嬷则也回望了一眼左嬷嬷,磨蹭什么,柿嬷嬷可吩咐过了,要把安姨娘身上的衣服给扒下来。
左嬷嬷一皱眉,没说什么。
安澜接过衣裳,却忽的道了一句:“我身上衣裳是谁的你们也清楚。侯爷的衣裳,件件侯府内管都是有记录的。你们要是随便扔了毁了,就是对侯爷的大不敬。”
“衣服是你偷的!不然一个妾,哪里能拿到侯爷的衣裳!”右嬷嬷一呵道。
安澜望了一眼右嬷嬷,又转了目光平静道:“哪里拿的?那自是床笫之间。”
“你!”
如此放浪话语,右嬷嬷一听脸都绿了。而左嬷嬷倒是制止了右嬷嬷,一脸阴沉,先让安姨娘把衣服换下来和柿嬷嬷交了差再说。
这个妖女,当众都能脱衣服了。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
左嬷嬷的动作,安澜瞧见了,却忽的兴致好了些,道:“让公主瞧见自己夫君与别人欢好的证据,公主是不是很伤心?”
这个安姨娘,白皙的小脸,肌肤如雪,芙蓉般的面貌此时轻言调笑。若是旁的男子见了,那定是路都走不动了。但此刻,只有一屋子的黑脸的公主府的人。
没人接刚刚安姨娘的话。
安澜微微眯了眯眼,拿着衣服走进了里面,越过屏风。既然是来当丫鬟的,那也就没人服侍更衣了。
这公主府的丫鬟衣裳,面料虽比不上永安侯府的。但也是不差的。尤其如今是冬日,天寒。这衣裳外面还搭了一见浅色对襟灰鼠毛的袄子。
安澜的衣裳,瞧着是素,且薄。但是用的都是上等的暖缎。瞧着薄,防寒保暖效果却是极好。
安澜的衣裳,暖又轻。这公主府的厚重袄子,安澜自是不喜欢。捡了浅薄的穿了。安澜走了出来。
这左嬷嬷右嬷嬷瞧见了安姨娘换下了那永安侯的衣裳,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们谁捡了那衣裳。待我回了永安侯府,就告诉给侯爷,说有人对他大不敬。”
安澜轻飘飘道。
而这一句,却是又让屋子里的人肃了脸色。左嬷嬷道:“奴婢是依着公主的命令,让安姨娘换上符合规矩的衣裳。”
“那我可管不了。我只会说我认为的。”
安澜看了一眼左嬷嬷右嬷嬷。
这个妖女,牙尖嘴利的。左嬷嬷干 脆不对上安姨娘,用了眼色让丫鬟把安姨娘换下来的衣裳拿去柿嬷嬷那。
到底是贫贱出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难怪是个妾,丝毫闺秀大体都没有。
按着左嬷嬷右嬷嬷的话来说,就是日子太好过了皮痒了,苦头吃少了。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有的是手段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姨娘怎么学规矩。
陪嫁丫鬟的地位,是要比普通的妾地位高的。尤其是公主的陪嫁丫鬟,不说百里挑一,那也是万里挑一。
这要学的规矩,除了那繁琐的礼仪,还有女红、识字。
用彩浣的话来说,安姨娘这是摊上了天大的好事。公主的陪嫁丫鬟,别人求都求不来。
而如今在公主府
左嬷嬷右嬷嬷与其说是严格,倒不如说是借着公主以及规矩的名头,在处处刁难安澜。
雪地里练跪,一有差错,连同角度不对,右嬷嬷双手叠着放在前边,抬头挺胸,声音一丝不苟带着严肃,“安姨娘,您错了!”
“安姨娘,您错了!”
“安姨娘,您错了!”
“哗”一盆冰冷的水,于雪地里从安澜顶上浇下,浇水的丫鬟一脸冷漠,眼里甚至带了点幸灾乐祸。
跪在地上的安澜,浑身衣裳湿透。
水滴顺着湿濡的发,滴落至眼睛,刺疼。安澜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右嬷嬷严肃的声音:“安姨娘,您这也怪不得奴婢。奴婢只是帮您好好记着规矩。”
周身冰凉,没有一丝热气。安澜闭着眼睛,浑身上下,精神恍惚间,只能感觉自己胸膛里一颗心脏的跳动。那是唯一的热度。
心在跳,她还活着。
这雪地里练跪练拜,晚上偏挑着黑的时候,给一盏昏暗的灯,让安澜习字。
安澜坐在一张粗劣满是木头渣子的凳子上,冷眼望着自己案前的笔墨纸砚。
若说安澜的女红,那是自幼给爹和哥哥补衣裳,补出碗大的疤的。那习字读书一类的,安澜自幼贫苦,是决计接触不到的。
安澜的字,是温景苏手把手教的。
温景苏天资聪颖,自幼便是出类拔萃。一手字,写的极好看。但他没朋友,同窗情谊也丝毫没被他放在眼里。
偶尔孤僻的温景苏,会忽的有了兴致。叫住身旁的小乞丐,让安澜站在书桌前,自己从背后揽住,少年清隽混着淡淡熏香贴近着安澜,手握住小乞丐的小手。小乞丐很脏,但手,却又小又软。
“安姨娘!这陪嫁丫鬟,是要给公主抄经祈福的,这抄的经,是要一同带入侯府的。”
左嬷嬷极规矩也极严肃的站在一旁,监督着坐在桌前的安澜。
安澜望了一眼这膀大腰圆的老妇,人长得粗糙,却没成想写了一手好字。到底是宫里出来的。
“安姨娘,你看什么!”左嬷嬷瞥了一眼,道。
安澜转过了头,拿起自己面前的笔,手法就像抓着一根木棍似的,淡淡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字如其人,这说法也不尽然。”
左嬷嬷见着了安姨娘握笔的方法,眼里一丝讥笑一丝冷意,显然这安姨娘根本没把她刚刚教的姿势记住。不过左嬷嬷也不打算出言提醒。左右,安姨娘一遍写不好就再写一遍,一遍又一遍,写不好就不许吃饭,饿着肚子。
这一旁的左嬷嬷,是打着给安澜吃苦头的意思。
而安澜,坐在桌前,望着自己面前待抄的佛经。公主嫁人,与自己何干,还要她来抄经祈福。安澜也是左一笔有一笔,横来划去,字丑的鬼都不认识。
而另一边
永安侯府老夫人院子里
“老夫人,刚得来的消息,那安姨娘竟然穿了侯爷的衣裳去了那公主府。”
福嬷嬷站在一旁,小声道。
“竟有这等事?”
将手上的一对赤金造的鸳鸯放下,温颜氏望着福菱反问道。
“是啊,奴婢一查,才知道安姨娘昨儿夜里,竟然私自去了侯爷的书房。想是”福嬷嬷看了一眼老夫人,接着道:“想是歇在了书房。”
“这消息,若不是奴婢查,恐怕还查不到。想是,侯爷让人闭了嘴。”
原以为老夫人会为安姨娘的逾越规矩而生怒,但温颜氏此刻却没心思关注这个,而是微微眯了眼,不知想什么而想入了神。
福嬷嬷在一旁站着,原以为安姨娘压根没听懂老夫人让安姨娘去公主府的意图。而安姨娘在侯府的表现,也像是个胆子小要明哲保身的样子。也不知怎的,安姨娘竟然大胆敢穿了侯爷的衣服去公主府。听消息里,那公主身边的柿嬷嬷,是怎样都不敢让公主瞧见那件衣裳。
第32章
“那十九公主可瞧见了那衣裳?”温颜氏忽的问道。
“未瞧见。被公主身旁的嬷嬷拦住了。”
福嬷嬷答到。
“一时不瞧见又如何, 来了这府里,总是要瞧见的。”温颜氏平淡道了一句。
“那老夫人”一旁的福嬷嬷试探问道。
温颜氏抬眼看了一下福菱, 又敛了目光,“我是景儿的娘,这妻妾和睦还是争宠怎么,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掏心掏肺帮那嘉锦公主怎么讨自己夫君欢心吗?”
“是。”
得了老夫人的话, 福菱应着。随即觉得这屋子里的炭燃得不够暖, 又吩咐人重新换了炭。
而书房那边
因为快要大婚, 这温景苏也不便再继续呆在军营,怕落得个不重视圣上赐婚的风言风语。
这温景苏素日来洁癖甚重,旁人碰过的杯子, 那都是勒令扔出去的。但安澜昨日擅自进了书房,又歇在了书房。这被褥, 却是没换。
也有人说, 这是侯爷怕安姨娘歇在这的消息流了出去,以背当初侯爷要压着消息的意图, 所以侯爷才强忍着没换。
烛光下, 温景苏清雅的面容,更添一分清艳。极俊美的容颜, 雅致书卷气息,甚年轻的面容, 只添了一份羸弱贵公子的矜贵。
月白色衣裳, 手握着一卷书。兵书。但在温景苏手中, 偏生就如同拿着诗词曲谱般雅致, 不染风尘。
温景苏的外貌极具欺骗性,但那深深染在骨子里的阴冷孤僻,却又混合成了一种极易吸引人的特质。
但绝不吸引安澜。
温景苏的眸光,极深邃。尤其战袍加身,更是如冰如刃。但此刻娴静,温景苏的眼睛,又是如同月下湖光般的平静。
“侯爷。”
下属进门来报。
“退下。”
温景苏冷冷道。
“是。”
下属又后退出去,轻轻阖上门。
门第高贵,簪缨鼎盛的永安侯府的夜晚,一片祥和安宁。
而愈是离大婚之近,公主府却乱了起来。
那永安侯府的妾
病了
这安姨娘一病,公主府的内院,是焦头烂额。这先是请了寻常大夫,也就说安姨娘身子弱,又着了寒,且需静养一段时间。
左嬷嬷却是不耐了起来,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安姨娘,一时没耐住性子对着大夫道:“这人气都没快了!还静养!”
这大夫一脸无奈,人没大病,就是风寒重了点。不静养还能怎么办?
这赶走了寻常大夫,又急急秘密请来宫里的御医。仔细叮嘱,一定要让这个永安侯府的妾,尽快好起来。
御医得了令,这一搭脉,一眯眼一皱眉,旁边则是一脸阴沉的柿嬷嬷。
“怎样,可是有什么大事?”柿嬷嬷问道。
御医一抬眼看了一眼十九公主的心腹柿嬷嬷,也不避讳道:“这姑娘这几日是受了大寒,身子本就弱。如今,只得细养。这细养,也是有讲究。用药,必须非珍贵之药不得。”
“珍贵之药?”柿嬷嬷道。
御医点了点头,“不错。这姑娘身子金贵,常年受用珍贵之药,对寻常之药也就有了抗药性。”末了,御医又补了一句,“这珍贵之药,非皇室贡品不得。”
御医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他来之前听到过一丝消息,只说公主府有个永安侯府的妾,如今一瞧,的确容貌绝色。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旁人千金难求的药材,这姑娘竟是常年受用。传闻冷心冷情的永安侯,倒是甚是宠爱这个妾。
而一听皇室贡品,柿嬷嬷脸色颇不好了。
而御医却又补了一句:“这姑娘身子弱,还得调理药性,以防虚不受补。”
“别无他法了?”柿嬷嬷又问了一句。
御医摇了摇头,“别无他法。”
这个妾,乃是个千金妾。非权势顶贵之人,是养不起的。御医又望了一眼安澜,只叹红颜祸水。却又是个好福气的,得永安侯如此宠爱。
送走了御医
丫鬟住的小屋内,床上的安澜仍是昏迷的。左嬷嬷早就着了人烧了好几个炭盆放在屋内。原本是要把这个妾,挪到其他屋子的。公主府不是没有暖玉供着的屋子。
但是御医说,此时不宜挪动。以免路上愈是受了寒。
这御医开的药方,柿嬷嬷是狠狠阴沉了脸。果然是皇室贡品之药,那调理药性的药,更是珍贵。这有几味药,那是公主府都没有的。要有,也只有 公主的陪嫁里倒是有那么一点。
柿嬷嬷来到了公主的屋子,将药方递给了公主。
嘉锦一看那方子,她虽不懂药理,但是有几味却是因珍贵而让嘉锦记住的,末了,向柿嬷嬷问道:“缺的药,我嫁妆里可有?”
“有。只是公主,那是您的嫁妆!”怎么能用在一个卑微的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