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锦摇了摇头,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了,“柿嬷嬷,这个妾是永县郡主送来的。她身后的是永县郡主。大婚之日,必不能让这个妾缠病卧榻。”
柿嬷嬷也是叹了一口气,公主说的是,是她太护着公主一时着了急。
“公主,老奴这就去拿药。”
“嗯。”
嘉锦看着柿嬷嬷出去的背影,转了身,神情由一开始的急切到复杂,随之便是冷静。这个妾,当真是个好手段的。
而柿嬷嬷拿着钥匙,开了库房,从公主的嫁妆里取了药,交到药房,命人仔仔细细熬了。
这个永安侯府的妾,这一病,是让公主府狠狠出了一大笔银子。甚至有些药,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小屋内,由原来的没有丫鬟,到灯火通明丫鬟林立,夜里日立寸步不离守着安姨娘。原本没有炭,变成了炭火不熄。
“你说这个安姨娘是不是故意的?她自己身子弱,她穿的还少。丫鬟的衣服,她连对襟袄子都不穿。薄薄的就站在雪地里。”
“就是,没人伺候着铺床,这安姨娘自己都不铺床。她晚上不盖被子的?”
“左嬷嬷罚安姨娘不吃饭,我看她好像也不饿的样子。”
丫鬟小声议论着。
而另一边
柿嬷嬷带着左嬷嬷右嬷嬷,前面则是安姨娘抄的那些个佛经。字迹粗糙,横平划直,全部都是墨印点子。
这安姨娘一病,除了要仔细照料安姨娘。这后边要处理的事,还多着呢。
大婚将近,这由陪嫁丫鬟抄的祈福佛经,那是习俗必须要有的。寓意婚姻美满。
柿嬷嬷手里拿着安姨娘抄的佛经,瞟了一眼左嬷嬷。左嬷嬷当即心头一跳,就跪了下去,对着柿嬷嬷道:“柿嬷嬷饶命。奴婢原想着的是,安姨娘一遍抄不好就再抄一遍。谁知”
现在左嬷嬷是知道了,那安姨娘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根本就没想抄好佛经。她故意让她自己受累病倒!
跪在地上的左嬷嬷,脑子里想到了那安姨娘不止一次说过的她身子弱的话。狠狠咬碎了牙,只觉悔不当初!
除了那祈福佛经,还有便是出嫁嫁妆里的刺绣,柿嬷嬷又看了看之前安姨娘绣的,好好的鸳鸯愣是被安姨娘绣成了鸭子。
而柿嬷嬷还没有看向右嬷嬷,右嬷嬷就自己连忙也跪下。右嬷嬷的情况和左嬷嬷的一样,都是被那个永安侯府的妾摆了一道。
其实,若不是公主府存心要打压安姨娘,如今的情况,也不会出现。
“哼,安姨娘倒是好狠的心。也不怕自己彻底落下病根子。那样弱的身子,也不怕就这么去了。”柿嬷嬷阴冷冷道。
只是再要问罪,那安姨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昏迷不省人事。又还能怎样。
这原本是由着安姨娘做的事,安姨娘是顶着陪嫁丫鬟的名头的。她做的事,是替公主做的。
那刺绣也就算了。只是那佛经,安姨娘抄不得,旁人也代劳不得,怕不是要公主抄。
当柿嬷嬷捧着一沉木托盘来到公主面前时,沉木托盘里一叠放着的,是安姨娘抄的。另一叠,则是新纸。还有笔墨砚。
“我抄。”嘉锦倒是沉住了气,平静来到书桌前。“这本是我的大婚,寻常女子,也是自己抄的。”
话音一落,嘉锦却顿了一下,感觉刚刚自己言语有失。这大婚祈福佛经,非王孙贵女不得。寻常人家的女子,是不抄的。
也察觉到了公主话里的失误,柿嬷嬷低了头,却没有纠正。只有满满的心疼。那永安侯府的妾,占了公主陪嫁的身份,却还摆了她们一道。真是好事全让那妾占了去。
“永安侯府唯一的妾,嬷嬷,是我之前小瞧了她。”嘉锦的字,极隽秀,果然是公主出身。
“嬷嬷,我如今只想大婚的日子快些过来。这一切纠烦的事,快些过去。”一遍抄着,嘉锦慢慢道。
外面,便是皎皎月光。
“公主,天晚了。明天再抄吧。那妾现在仗着的,不就是永县郡主。待您入了侯府,成了主母,一切便好了。”柿嬷嬷手里,仍托着那托盘。烛光下,赫然是安姨娘极不用心的佛经。
这快要大婚,为了名声,为了皇家威仪,为了今后公主嫁入侯府与永县郡主的相处。嬷嬷叹了一口气。今日的事,她记住了。
第33章
待安澜转醒之时, 屋内便是一派明烛通明。入目一青纱帐,脑袋晕眩得厉害。
强支撑起身体,锦被顺着白色亵衣滑下,三千青丝散落圆润肩头。苍白小脸浮现一丝病态红晕, 盈盈水光的春水眸子里却含着清冷。苍白如雪却又艳若桃李。
小屋内,满是站着的丫鬟。虽已是深夜, 但谁都不敢懈怠, 都守着这个千金万贵的妾。
最先近着安澜的,便是一个手里拿着花绷子正刺着绣的丫鬟。瞧见床上有了动静, 见这个妾醒了,也不搭话, 继续低下头赶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安澜瞧了一眼那丫鬟正在绣的花绷子,又瞧了一眼屋内。还有三四个丫鬟正在赶着刺绣。
安澜敛了目光,也不说话。把大婚的刺绣, 特意摆到她前面来绣, 是在提醒她这本来应该是她的活计吗?
屋内无话, 死一般寂静。只有烛火无声燃着。满屋子的丫鬟, 但仿佛就是消了声般。
倒是门旁一立着的丫鬟, 从门口出了去,像是去禀报。
铺陈精美,暖玉凿莲的屋子内
一极美的女子正执着笔抄着佛经, 一张明艳面庞, 灼灼之华。笔下佛经一一流泻, 这心, 当真是静了下来。
娟秀的字,公主的仪度。
一旁的柿嬷嬷侍奉一旁,听着丫鬟来报,柿嬷嬷特意压低了声音,“醒了便醒了,难道还要我公主府给她放鞭炮庆祝不成。”
那禀报的丫鬟一低头,又悄悄退了出去。
见丫鬟出了去,柿嬷嬷离公主近了些,却未开口。
嘉锦倒是出了声,“那妾醒了?”
“醒了。不枉费挪了公主的嫁妆。”柿嬷嬷道。
嘉锦的笔,未停。这大婚的佛经,她已经抄好了。只是嘉锦忽然发现,这抄佛经的确能让人心平气和,清净许多。
“这嫁妆也没什么。”嘉锦淡淡道。
一旁的柿嬷嬷一听,也便再无话。
主母入位,打压一下小妾。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公主还只是个待嫁的少女,未能想到些什么。而柿嬷嬷所做,也绝对是极正常的。只不过,这个妾,比想象中的难对付了些。
那左嬷嬷右嬷嬷原本着是来教安姨娘礼仪的,若是在过程中发现这个妾有什么不安分的,那自是要打压一番的。只是如今被那妾一病,竟然牵扯到了公主。柿嬷嬷是又气又怒,又是烦闷。索性打发了左嬷嬷右嬷嬷去看管大婚的准备。至于那妾,也不想再搭理。
左右就让那妾先在后院呆着。一切都等大婚过后再说。
于是直至大婚,安澜都在安安生生养病。
小屋内满是丫鬟,自是有伺候她的,但人多却无人说话。整个屋子白天黑夜都是静悄悄的。那刺绣的花绷子便直直摆在安澜面前。
安澜本就是安静的人,没人能比她更耐得住死寂。
公主大婚当日
天未亮,整个公主府便早早起了动静。
安澜是陪嫁丫鬟,大婚之时,自是要跟在公主身后的。而此时安澜病未好,还有轻微低烧。脸色苍白。
这帮安姨娘上妆的嬷嬷,对着镜子皱眉瞧了瞧,只得帮安姨娘上妆上的艳丽些,总不能病殃殃的一张快要病死的脸出现在公主大婚上。
安姨娘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这上妆的嬷嬷又对着镜子瞧了瞧,眉头又皱了,想动手改一改,把安姨娘改的丑一点。
脸上的妆,呛到了安澜。见那上妆嬷嬷还想动手的样子,安澜出了声:“你这恨不得把粉扑子倒在我脸上,我怕不是要咳一路。”
上妆的嬷嬷看了一眼安姨娘,终是罢了手。
出门前,公主府还特意百忙之中吩咐人给安姨娘熬了一碗药,意思就是让安姨娘安安分分撑过大婚。
公主的婚服,甚是华美。金丝银线绣着并蒂,头上盖着红盖头,由众人搀扶。安澜便跟在公主的后头。
鞭炮响起,十里红妆。
公主府门前全是人
迎亲的队伍来了,最前面的,便正是当今永安侯温景苏。清雅俊美的温景苏,年纪轻轻位高权重,连圣上都不得不把最宠爱的公主嫁给永安侯。
嘉锦公主的美貌,早就流传已久。传闻灿若朝华,灼比桃夭。如今大婚,却是瞧不见公主面容的。全被那红布盖头遮掩住了。但公主身旁的一女子,却是引起了众人注意。
美
此女子之美,已经超脱了凡俗。
温景苏清润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眯,望着上妆的安澜,如冰如寒的眼眸深沉了下来。
尤其众人目光皆聚在安澜身上时,温景苏的不悦已经达到了顶点。
当公主绣履踏上轿子,这也便就是迎亲。旗锣伞扇,十里红妆。这明珠、玉石再用五彩丝线缀饰的轿子,顶上是一大红绒球。一路有人分发糕点给百姓,场面甚是热闹。
至了永安侯府,跨了火盆,拜了天地。新娘送入了洞房。
原本安澜也是要跟着进新房。陪嫁丫鬟陪嫁丫鬟,地位虽比一般的妾地位要高,但是到底是丫鬟,这公主与驸马的大婚之夜,陪嫁丫鬟是要守在一旁的。但安澜体力不支,熬过了拜堂,出了众人视线后,终是软软晕倒在地。
想必,若不是那一一碗药,安澜也撑不了到现在。
这入了永安侯府,也不就不再是公主府。柿嬷嬷不好擅自吩咐怎么处理安姨娘,也只得由着彩浣将安姨娘带至偏院。这近了安姨娘的身,彩浣心里大惊,这安姨娘怎么瘦了那么多。彩浣都不觉着是安姨娘晕倒的,感觉是风吹倒的。
又回到了那冷冷清清的偏院,幽幽冷梅的香气夹杂着雪的寒意。彩浣把安姨娘安置好了,盖好了被子。开始盯着安姨娘那脸上的妆,为难了起来。安姨娘平日不上妆,今天一下那么浓,安姨娘不觉得呛?
这大夫马上就来了,彩浣想着要不要把安姨娘脸上的妆卸了。不过,要是安姨娘自己觉得自己脸上的妆好看,卸了安姨娘会不会不高兴?
眼睛溜溜的转,彩浣在一旁候着。直到大夫背着药箱匆匆的来了。
这原本侯府大婚,是决计不让大夫进来看病的。嫌晦气。但大夫也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谁知还真从小门给溜进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仁心。当大夫一搭脉,眯着眼睛摸了把胡子,只留下两个字,静养。
胡子花白颤颤巍巍的大夫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欲言又止了一会,还是道:“这姑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如此一叹,实在是作为一个医者的一叹。这侯府王权富贵,什么药都有。平日里,他给这个姑娘看病,还能顺一点须末回去。那些须末,救了多少看不起病的穷苦之人。
说句混账话,这姑娘越是病,他受益的也就越多。但是大夫看着床上孱弱的人,他也于心不忍。这姑娘,也算是积了不少功德了,究竟有什么郁结于心的。
一旁的彩浣倒是听了不以为意,还撇了撇嘴,安姨娘不爱惜自己?她怎么觉着安姨娘还能长命百岁呢。清心寡欲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管,那和尚道士都不指定没安姨娘活的长久呢。
送走了大夫,彩浣又在屋子内把芸香换成了有宁神作用的香,看了看炭盆,里面的炭火足够。便阖上了门,去大院去凑热闹了。今天侯府大喜,不仅老夫人有赏银,公主也有赏银。
屋内一派宁静。
而另一边
公主的院子,当真是修葺的精美华丽。室内红烛燃着,床上大红锦被缎褥。
凤冠霞帔,盖着大红盖头的公主正坐在床上。
门被打开了,丰神俊朗雅致非凡的永安侯踏了进来,屋子里的柿嬷嬷以及一众丫鬟皆行礼,想说些喜庆话。
一丫鬟手里正拿着托盘,托盘里正是秤杆,用来挑去公主头上的红盖头,取个称心如意的好寓头。
“侯爷。”
“出去。”
温景苏瘦削挺拔的身影,冷冷吩咐着。脚上踏着黑色直筒的靴子,对襟喜服的永安侯,也遮掩不了那种高高在上俾睨的孤高。
而此一声,却是让屋子内的喜庆劲儿一下冲淡了不少。柿嬷嬷神色不动,望了一眼永安侯,也不敢擅动。
“嬷嬷,你们先出去吧。”
屋内分外安静,盖着红布盖头的嘉锦道。
公主都吩咐了,可是柿嬷嬷还是不放心,神色挣扎了几下,还是行了一礼,领了丫鬟退下了。
门阖上,屋里便只有立着的永安侯以及床榻上坐着的和硕懿慧公主。本应是一对新人,只是如今气氛却分外冷清。
红盖头下的公主低着头,咬了咬唇。这本就是一场权谋婚姻。那永安侯至今只有一个妾,难道还是什么贪恋女色的人。嘉锦也不自怨自艾,一下自己揭开了红盖头。
入目的,便是正坐那拿着茶盏的永安侯。眉目清俊,雅致如画,肌肤白皙于红烛下生生添了一份清艳。矜贵自持,却又如冰如寒。
不知怎的,嘉锦只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随即就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第34章
暗暗恼了一下自己, 随即便收敛了情绪, 一切如常。
而温景苏也放下了茶盏。
红烛辉煌, 精美的室内, 一对新人间, 却只有清冷。
嘉锦无疑是极美的
明眸皓齿, 端庄却艳。织锦厚缎的喜服愈发显得嘉锦身姿窈窕,青丝如瀑尽皆挽成一个髻, 钿花金丝八宝鸾凤冠压的嘉锦只觉颇重,有些累。但此刻情况, 却不得不令嘉锦强打起精神应付前面的永安侯。
位高权重, 手握重兵的男人。
“永安侯。”咬了咬唇, 嘉锦率先开了口打破了室内诡异的安静。
嘉锦唤的永安侯,不是温景苏,更不是夫君。
那个极清艳的男人,看了一眼嘉锦。
嘉锦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鼓。世上若有一个男人将容貌达至极致, 那必是自己面前的男人。
形容一个男人清艳, 那是很奇怪的。但嘉锦觉得,放在自己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就一点也不奇怪。温景苏的容貌, 是一种清雅,一种骨子里的矜贵。艳若繁花,却身如古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