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 侯爷是给了公主颜面的。起码对外人,是决计不知道此事的。
“侯爷回来了?”
公主屋子外,柿嬷嬷问着在院子书房那里伺候的丫鬟。
丫鬟点了点头,“回来了。”
得了消息,柿嬷嬷也就挥了挥手让丫鬟退下了。
随即柿嬷嬷进了屋子,禀报给了公主,“公主,侯爷已经从军营回来了。”
藕丝宫缎裙的和硕懿慧公主,到底流着天家的血。暖玉铺地,明珠的柔和光芒映在那张极美的脸上,少女纤细身形于深夜显得格外清瘦。
“嗯。他到底是给了我的颜面的。”嘉锦坐在暖榻上,面前摊着的,则是永安侯府的账本。嘉锦以前不接触这些个,如今也慢慢学了便是。
柿嬷嬷看了一眼摊着的账本,劝着公主道:“公主,夜深了。劳神伤眼,不若明日再看。”
而说着这话的空档,恒良进了来,手里一梨木扇形的托盘,“公主,睡前吃一碗雪梅酥酪吧。”
这酥酪,甜甜的又有梅的冷香,恒良的手艺总是不差的。
这永安侯府有一大片的梅花,种的偏僻,但着实之美。那梅花种,又是着实罕见的良种。也只有永安侯府如此财大气粗,种了那么许多了。公主府的小丫鬟瞧见了,就摘了些许,孝敬给了恒良。
恒良瞧着梅花是不错,就做了雪梅酥酪。
柿嬷嬷看了那雪梅酥酪,倒是微微皱了眉。初来乍到这永安侯府,恒良不知道这梅花是种在那个妾的院子的旁边的。张了张嘴,但柿嬷嬷到底没说。这种场景,说了反倒突兀了。
“公主,刚刚老夫人那边的福嬷嬷来了,说是瞧瞧小少爷小小姐在这住的惯不惯。也和那两个宫里的乳嬷嬷说了些许话。”恒良将雪梅酥酪递给公主,嘴里说道着。
嘉锦接过小碗,纤细柔美的手映着那明如镜极品釉质的瓷碗,却是道:“福嬷嬷?”福嬷嬷可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
“嗯,奴婢瞧着,老夫人到底是看重永安侯府的子嗣的。也得亏公主从宫里带来的乳嬷嬷,是宫里极有资历的老人了。”恒良道。
“看重也颇累了些。宫里的孩子,都没有这么早就请先生习字。”嘉锦道。
听闻那请的先生,也是家室底细具是清白的国子监的学士。
“想是老夫人也觉得颇累的。不过听说是侯爷下的命令。”恒良道。
嘉锦却是顿了一顿,是了,以他的文采书墨,自小就是个读书的料子,以为旁人都和他一个资质。这对子嗣,都比旁人严格许多。
而另一边
自从和那两个婆子吵了一架闹了性子,又恰逢是安姨娘去公主府的时候。彩浣也就索性一直没回偏院,而是回了自己娘那。
彩浣嫌弃和两个婆子挤在一个炕上,周嬷嬷也心疼自个儿闺女。但她是服侍老夫人的,彩浣总和她挤在一处也不是个事,怕给福嬷嬷瞧见了。于是周嬷嬷使了银子,在丫鬟住的下房里寻个地儿给彩浣。
这不出一日,公主的美丽大度的名声,就在丫鬟里头传遍了。晚上夜里歇了,都有人讨论。
这带头的,就是一早新拨去公主院子的丫鬟,叫巧织。只说今天公主给了多少赏银。一瞧见彩浣回来了,那声音也就更大了。
巧织是个二等丫鬟,她自认自个儿无论是样貌还是手巧,都比得过彩浣。只不过她没有一个在老夫人那做事的娘,才没得个一等丫鬟的名头。
这素日里,巧织看不惯彩浣。但彩浣是一等丫鬟,彩浣一不高兴了,还能拿着巧织撒气。
这彩浣从安姨娘那处回来了,就听见那些个丫鬟在讨论公主的好。
“怎么没有给我铺床呢?”一倚在门框上,彩浣瞟了瞟自己的床铺。彩浣和别个二等丫鬟三等丫鬟不同,她有自己单独的床。
“呀,彩浣姐姐对不起。我一听巧织姐姐说事,就给忘了。”一小丫头突然惊道,连忙要去给彩浣铺床。
巧织皱眉看了看给彩浣铺床的丫头,暗骂一声没骨气。但看了彩浣,脸上又堆起笑,只对着彩浣道:“彩浣姐姐,你可别怪她。今儿主母给了赏银,我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彩浣也自是瞧见了巧织手里的银子,忽的冷笑一声,“到底没底子的,就这点,也能高兴成那样。”
“那有也比没有好,这可是主母赏的!”一听彩浣又讽刺她没个有能力的娘,巧织就怒从心起,但还是强忍着反讽道:“彩浣姐姐在安姨娘那里,怕是辛苦极了吧?”
彩浣冷冷的看着巧织。这小妮子,不就是被拨去了公主那吗?还蹬鼻子上脸了。没脑子的东西,公主带了公主府里的人,这近身伺候的,全是公主自己带的人。主子面前不露脸,又有什么用。
“二等丫鬟就是二等丫鬟。”
床铺好了,那小丫头怯怯一站。彩浣姐姐和巧织姐姐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彩浣一往床上一坐,冷冷一哼。专拿二等丫鬟的事说事,戳巧织痛处。
巧织几乎咬碎了牙,看着伶牙俐齿的彩浣反击道:“那也是主母,说出去也是服侍正室的!”
不就是说她服侍的是姨娘吗?彩浣冷冷望了一眼巧织,死丫头专找事,那公主那里规矩森严,看她不憋闷得慌。
“去打水来给我洗脸。”彩浣吩咐着一旁的小丫鬟,也不打算再理巧织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服侍的是姨娘又怎么样。安姨娘不管事,现在天天和个黑熊大乌龟似的睡觉。就算不睡了,也是安安静静。
就安姨娘院子里那两老妇,都是舒舒服服,没事还搬个板凳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过这点,彩浣也不打算和巧织说。自己累了一天,早点休息。
“好的,彩浣姐姐。”小丫头得了令,偷偷望了一眼巧织姐姐,出去打水了。
其实彩浣说的没有错,安澜院子里的那两老妇呆的是着实舒服。油灯亮着,呼噜打的是震天响。侯爷曾经来过院子她们都不知道。当然,温景苏也是存了不让人知晓的意思的。
但那两老妇是真的不知道。睡的太熟了。
一片梅花,雪里有梅,梅上带雪。幽幽冷香。
安姨娘院子里的人,太少了。想找个能打探到偏院消息的人都没有。
深谙宫里手段的柿嬷嬷,按照常用的手段,是想在安姨娘院子里找个眼睛的。但发现不好办。
那个贴身丫鬟,彩浣。柿嬷嬷暂且还不愿意动。现在动作不宜太大。整个偏院,还就剩下那两老妇。
可那两老妇,底细清白得很。没什么牵挂的人。稍稍派人探了点口风,那两老妇活了大半辈子,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当即那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表示只想安安分分养老。
是,那两老妇只想养老。
都说小妾身份低,安澜原又是个贫苦贱胚子的。只不过爬上了侯爷的床,才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了。那两老妇心底也是瞧不起安姨娘的。但说句真心话,她们还是真心希望安姨娘能在这偏院安安静静呆着,好好当她的妾。
这些都是公主大婚之日前两天的事了。柿嬷嬷也没旁的恶意,只不过是一种生存手段。保护公主的手段。
只是想放个眼睛,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像永安侯府这样的门第大户,簪缨王侯,这往后的宅内阴私争斗,也全是见不得人的。你不出手,别人就会对你下手。
原本着这偏院插不了手,柿嬷嬷也没多大在意。左右公主还未嫁入。但现在,公主和侯爷的新婚之夜的事,却是让柿嬷嬷当真有些忧虑了起来。
一方面,是公主性子犟。而另一方面,也大概是朝廷局势。
但柿嬷嬷左右有些不放心那偏院的妾。毕竟侯爷没和公主圆房,那妾,却是的的确确教了侯爷人事的。
柿嬷嬷宫里脉系深厚,只听说有个之前本是做宫女却使了银子逃了做宫女的女子,竟然因哥哥出事,慌不择路求人求到宫里来了。
原是个笑话的。
柿嬷嬷也不在意。在身旁的丫鬟却一时说道,那女子和永安侯的妾,有两分相像。
这档子事,柿嬷嬷从不插手。若查到她身上,连累了公主就不好了。柿嬷嬷只是让人在那女子经过的路上,随口一说,说她和永安侯府的天仙似的宠妾有那么几分相似。
第38章
左右不过是一个探路的棋子。这没有消息, 也就便是有了消息。与那妾有两分相似,却没惊起任何水花。
柿嬷嬷且就先存了看看的心思,最主要的,还是怎么说服公主放下那执拗性子, 早日与侯爷修好。
来日方长
一夜天明
香炉里的安宁香还燃着, 顶素净的屋子。锦被中的女子,似要醒来。苍白病弱, 冷媚香气混着药香。纤细的身子陷在锦被中,因为低热温度比平时略高些。
待彩浣端了药进来时, 就发现安姨娘已经醒了, 支撑着身子坐在床上正在伸手拢她的发。
彩浣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安姨娘终于知道她睡觉时,一头那样漂亮的头发会乱糟糟的了?安姨娘的睡相, 瞧着也是个正经睡相的。不过安姨娘的头发也生的好,又滑又顺,冰凉凉的又柔软。
左右, 她帮安姨娘梳发髻的时候可省心了。
“安姨娘,该吃药了。”彩浣道。
将耳边的碎发微微别至耳后,安澜接过了药。
“安姨娘, 老夫人说你身子弱,这几日就不要去请安了。连公主院子的都免了。”彩浣说道着。
安澜将药碗又递给彩浣, 彩浣接过放在了托盘里。望着空了的药碗, 彩浣问道:“可还要再让大夫来一趟?”
安澜半依着, 倒是想起了之前的事。她刚刚又活了,在瞧见熟悉的场景时,心脏差点又停了。怕是没吓着老大夫,只认为自己医术出了问题。说道起来,还有些愧疚。摇了摇头,安澜轻轻咳了一下。
这一咳
那是把彩浣眼珠子都要惊出来了,只见安姨娘丝白亵衣的袖口,染着艳红的血。
不多,只有丝丝的血迹
但也把彩浣吓的魂都飞了,“安姨娘,你咳血了?!”
安澜看着这袖子上的血,甚是淡淡的平静的。她还没到死的时候。但耐不住一旁的彩浣的声音过于惊吓惊恐,安澜只得出声安慰道:“不碍事的。”
都这样了还不碍事?!彩浣是一点没被安慰到。只觉得安姨娘在逞强。还不待安澜再说什么,彩浣是急急忙忙跑了出去请大夫,连门都没关上。
这外面的寒风就吹了进来,一片刺目雪景。安澜原是半倚着的,只着了亵衣。如今被寒风一吹,顿时凉津津的,透着股子寒意。安澜本就白皙,如今倒真是冰肌雪骨了。
望着大开的房门,这屋子里的炭的暖意以及安宁的香全都吹散了。神思倒是在这几日里,最是清明的。安澜想着,是让房门开着,还是她下去关。或者等那两个婆子发现了,来关个门。
彩浣急忙找人寻了大夫,大寒天大早晨的,那是硬生生敲开了大夫的房门把老大夫从被窝里拉了出来,连衣服都不让人家穿好。
于是安澜瞧见的,就是一个衣反帽歪,连衣带子都系反了的鼻头都冻红了的老大夫。
安澜望向了彩浣,彩浣可不管,催促着老大夫,“快点快点,快点给我们姨娘把脉。”
被一个年轻丫头一顿撵,老大夫脸色很不好。这能有什么病,他三天两头往这里跑,真有什么大病还能一天冒出来病入膏肓不成。从鼻子里哼了气,老大夫脾气也倔。但是在看见床上的姑娘时,老大夫又咬了咬牙,搭脉看病。
这烧,比昨日是退了些。身子也是弱。若不是那些金贵的药,放在寻常人家还真能拖出个什么大病。老大夫望着姑娘,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姑娘这是郁结于心,究竟有什么不开心的。伤身伤神得很。
“大夫,怎么样了?”一旁的彩浣急急问答。
一转脸,老大夫脸就臭了起来了,“低烧,按时服药过几日便好!”
彩浣一瞪眼,这怕不是个庸医!都吐血了还没事。这要是死了才叫有事?好声好气忍了性子,彩浣道:“再把把,你看你都这么老了,老眼昏花耳朵不清的。”
这说的什么话!老大夫眼睛一瞪,背着药箱就要走。这姑娘心里有什么事,这才是根子。但是这姑娘也的确是一副不想说的样子。还丫鬟呢,看着倒是急,连姑娘心里有事都不知道。来的时候急急忙忙,押犯人似的。家里老婆子还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呢。
彩浣看着老大夫麻溜的走了,拽都来不及,一双水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安姨娘,安澜想说,你先关上门。
张了张嘴,彩浣近了安澜的身旁,声音那是难得柔和了几许,“安姨娘,你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摇了摇头,想再说一声不碍事的。但是安澜看着彩浣一副你都吐血了的 神情,也只垂了眸子道:“你先关上门。”
“哦哦”彩浣一瞧,门还开着呢。连忙要去关门,但是在手碰着门的时候,又回望了一眼,正瞧见安姨娘又躺了回去,还扯了扯被子。当即也是眉头一皱,一咬牙一跺脚,人从门缝里钻了出去,才阖上了门。
彩浣去找自己娘了。
周嬷嬷一听,安姨娘病的都吐血了。赶紧对着彩浣道:“你赶忙去并禀报给老夫人。这安姨娘要是有什么万一,不报给老夫人那就全是你的不是了。”
“那公主那呢?”彩浣一反问。
周嬷嬷抬手在彩浣脑门拍了一下,“你又没去过公主院子,急匆匆跑了去干什么。还不赶快去!”
彩浣连连点了头,就沿着小径往老夫人屋子那跑。
这在门外候着的丫鬟,一见彩浣,怪问道:“彩浣你怎么来了?不在安姨娘身旁伺候着?”
“安姨娘病了。”彩浣此时脸色有些发白。
病了?安姨娘不是一直都病着吗?门口的丫鬟一迷糊,但是见着彩浣这样的样子,也是道:“那你等等,我去告诉一下福嬷嬷。”
彩浣点了点头。
在老夫人屋子里伺候的福嬷嬷,听着丫鬟附在耳边小声的禀报,皱了皱眉,挥手退了那丫鬟,近身一步报告给了老夫人,“老夫人,安姨娘病了。好像病的不轻。那身旁的丫鬟就侯在外边呢。”
这屋子里的炭炉上正烤着栗子,这香味飘着。温颜氏手里揣着暖炉,倚在大榻上,旁边的,是嘉锦那交过来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