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婚姻之事,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永安侯的尊贵地位,这结亲,主要考虑的,就是对方的门第了。
老夫人准备挑个吉利日子,进宫拜见太后。
待老夫人了了这一桩心事后,便觉得有些乏了,便要小憩一会儿。服侍老夫人睡下,屋里留了两个丫鬟,其余的都先退却下去。
待阖上了门,福嬷嬷毕竟也年龄大了,常年有着风湿的毛病,便掐着老夫人睡着的这段时间,回了自己屋子。
这坐在椅子上,刚歇息一会儿,用热水泡了泡脚,头靠在后面椅背上,便也有些乏。
“福嬷嬷,您用这个,奴婢缝的。想着嬷嬷您腰不好,便来孝敬您。”特意软着的声音,年纪又小,声音就脆。听着,耳朵颇舒服。福嬷嬷睁开眼睛。便看见是泽芸。
此时泽芸手里正拿着一个软靠垫,布料虽不华贵,但上面的刺绣瞧着是下了一番心思。
福嬷嬷忘了泽芸一眼,接过了靠垫垫在后背,一靠,是软和舒适了不少。便赞了一声,“是个有心的丫头。”
“奴婢能有幸在老夫人身旁伺候,少不得要嬷嬷照顾。孝敬嬷嬷是应该的。”得了夸,泽芸一笑,嘴里还不忘说着卖乖的话。
“嬷嬷,这老夫人前些个儿日子和侯爷说了那丞相家小姐的事。那时侯爷也没表态,这老夫人就先去皇宫求太后赐婚,若是侯爷知道了,会不会不悦?”这见着福嬷嬷心情好,泽芸也就站在一旁,掂量着把话说了出来。
这话,福嬷嬷睁开了原本又眯回去的眼睛,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泽芸,道:“你这妮子想说什么?”
福嬷嬷的语气,不像是开心儿的。泽芸立刻意识到了这点,便脸色愈发讨好诚恳道:“嬷嬷莫气。咱们侯爷,是个极有主见的。这侯爷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赐了婚。万一侯爷不高兴儿了,岂不是和老夫人母子疏离了?那这不是,岂不是落在嬷嬷身上了?”
“那侯爷为什么会不高兴被赐婚?”福嬷嬷面色不变,只是眼睛更眯了一些,不是刚刚乏了的眯,而是一种意味深长的,一步步问下去。
泽芸也感觉到了福嬷嬷的审问,当即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接着道:“这偏院的安姨娘......”
“混账!”
泽芸的话还没说完,福嬷嬷就再也听不下去怒斥道,“一个个丫头都发着春,怎么,也想当姨娘?指望着有一天,能得到侯爷的喜欢?”
“当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呢?这后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侯爷。一个个痴心妄想的,还天真到愚蠢之极。怎么,觉着咱们侯爷会抬一个姨娘当主母还是会为了一个姨娘不娶正妻?你们自个儿心里一个个蠢的像猪似的以为,安姨娘不得宠,那是她木。等哪天轮到你们了,你们就能牢牢把着侯爷的心,麻雀变凤凰了?”
福嬷嬷眼色极厉,这一个个丫头蠢成什么样子了,天天做梦呢。不得宠的安姨娘,都希望她能挂住侯爷的心,幻想着哪天她们得宠了,就彻底迷住侯爷了。
这侯爷太过尊贵,位高权重,也太冰冷。垂涎他的人,便希望他能有点人情味。
泽芸被福嬷嬷突然的发怒,一下吓傻了,福嬷嬷的话,就像一把把刀子似的,全戳中了她的心思。但,但这也不全是这样的,她说的还是在理一点的,眼里冒着眼泪,嘴上连忙说着讨饶的话,福嬷嬷她可是千万得罪不起的。
“嬷嬷,我错了嬷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绕了我吧,嬷嬷。”扑通一下跪下,泽芸拉着福嬷嬷的腿,泪声俱下讨饶,“奴婢真的没有那种心思,真的没有,嬷嬷,饶了我吧,嬷嬷!”
福嬷嬷一顿训,望着跪在下面的泽芸,便觉得愈加躁烦,深吸了一口气,人年纪大了,也没工夫折腾了。
“行了,人笨嘴拙的。你刚刚不提安姨娘,那理由放在寻常人家,是适合的。只是,咱们这是侯府,不是那小门小户。皇亲贵胄,门第高低。”福嬷嬷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一眼泽芸,“想要用小心思显摆往上爬,也要有脑子。不说老夫人忌讳有人胡诌他们母子不和,就连侯爷都忌讳至深。再这样胡乱说,被侯爷听到了,那是流放充军、妓的。”
泽芸是真被吓破了胆子,得了饶,哆哆嗦嗦爬了起来,向福嬷嬷行了礼,神思恍惚出去了。
这门一关,福嬷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到底年轻。这下人,有下人的等级,明争暗斗,谁不想在主子面前露个脸。她年轻时,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这卖乖卖得不得当,那是要给自己招来祸事的。
又将头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刚刚她对老夫人回答得慢了些,也自是掂量过的。但侯爷与老夫人感情甚深,况且当初老夫人提起的时候与丞相夫人见面的时候,侯爷面上没有不快之色。这总的,还是要顺着老夫人心意的。
况且,这京都门第,极好的也就是丞相家了,旁的最高,也只不过和丞相家门第相当。况且,老夫人与丞相夫人又有金兰的情谊。
左右,旁人想到的没想到的,福嬷嬷都想过了。姜还是老的辣,到底是老夫人的陪嫁。
而就在老夫人特意挑了个日子,打算进宫的时候。忽地,一道圣旨降下来了。
跪在地上接旨的时候,这听着圣旨的内容,老夫人是呆住了,没反应过来。就连福嬷嬷眼里都是满满的惊讶,这想来想去,整个京都闺秀都想过了,谁都没敢往天家想啊!
唯独安澜,低敛的眉眼,无一丝意外。大病初愈,身子愈发瘦了许多,巴掌大的脸,不若以前芙蓉花般娇媚,更多是一种青莲菡萏的幽静。浅绿的衣裙,极是素雅的。
这一地跪着听旨的人,被这天降大喜,砸得头晕眼花。
圣上赐婚,十九公主封和硕懿慧公主,下嫁永安侯温景苏,择日完婚。
这天家赐婚,那是非比寻常的。而十九公主,虽说是庶出的公主,但深得圣上的喜爱。
第10章 落灰
这好好的送走了宣旨的公公,老夫人喜上眉梢,却在一转头,看见了身后的安澜时,那喜色,慢慢消了下去。
这老夫人的心情,一丝一毫的变化,在这里满院子的人,都仔细着呢。顺着老夫人的目光望去,在见着安姨娘的时候,也都默不禁声了。
这一时间,侯府静悄悄的。
安澜立在那,小脸儿温顺极了,低眉敛目,单薄的身子,一张不及巴掌大的脸白皙柔媚,就这样安安静静站着,任着人看。极淡雅浅绿的衣裙,愈发衬得那身形孱弱。
圣上赐婚,公主下嫁。而自古以来,凡是公主下嫁,那一应妾侍,都是要经过公主同意才能进门的。但,如今安澜早一步成了永安侯的妾。
如今,安澜的地位着实尴尬。
大病初愈,安澜的血色不是很足,那唇色,就极淡。今天无雪,但那风,仍是凛冽得很。
“行了,都愣着干什么!”老夫人收回了目光,回头一训那站着的下人。
得了老夫人的训,下人也都理了理自己的面色,心照不宣地行了礼,回去做自己的事。今天侯府大喜,应是好好打扫一番的,图个喜庆。
这下人散了,安澜也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彩浣跟在后面,刚刚那宣旨,公主要嫁来侯府了,彩浣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以前排揎着安姨娘,那是心底儿就知道安姨娘和她们一样,原是贫贱女儿家。只不过得了侯爷的幸,才一步登天,身份不一样了。这将来主母,她可没想过,甚至心底里还不希望有主母。随便哪个京都贵女,那都是真正的身份尊贵的,不可冒犯的。而现在可倒好,直接来了公主。这不能再尊贵了,那可是公主。
将来,这侯府里,岂不是一举一动,都要受那公主的管辖,不能说错一句,踏错一句。那宫里的老嬷嬷,能是吃素的?
似是想到了以后的艰难的生活,彩浣脸色很不好。望着走在前头的安姨娘,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这圣上赐婚,将来最艰难的,可不就是安姨娘?公主相公的小妾,那日子可不得战战兢兢。
“安姨娘。”彩浣唤了一声,那声音,听着似乎为安澜憋了一口闷气。
安澜停了脚步,转过身,问:“怎么了?”
这声音,极平常,温和宁静极了。
似是没想到安澜会这样回应,彩浣倒是噎了一下,口里的话,却是说不出了。
安澜立在小路上,背后便是满院子的冷梅,梅与雪一色,瞧不真切,只有幽幽冷香。柔和异常的眸子,里面有最温暖的春天的湖水,却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霎那,彩浣觉得安姨娘陌生了起来。
“没......没什么。”彩浣低了头,支吾道。
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安澜转了身,又继续走着。
而这厢
老夫人回了房里,屏退了左右下人,独留了个福嬷嬷在身旁伺候着,那面上原本的喜色,却全都是消失不见了。
徒留忧虑
温颜氏有郡主的身份,原就是皇亲贵胄。这皇室阴暗,朝堂纷争,她也不是一点也不了解。
公主身份,何其尊贵。而这十九公主,最得皇上疼爱。皇上将十九公主许配景儿。永安侯府本就门楣显赫,如今一来,皇上就不怕助长外戚势力?
“我道那日和景儿提及婚事,他怎么未明了态度。你说,景儿这是提前知道圣上会赐婚,还是不知道会赐婚,仅仅只是对主母人选不在意?”老夫人思前想后,不禁向福嬷嬷问道。
若是提前就知道,那景儿......野心也就太大了。老夫人此时觉得,自己那自小聪慧的儿子,何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这样。
一旁的福嬷嬷神色一动,也自是知道老夫人的左右为难,但此刻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也只得捡着好的说:“老夫人,侯爷自小是您养着的,母子连心,您要信着侯爷才是。况且,那公主嫁入了侯府,即使身份再尊贵,那也是温家的人了。公主做侯府主母,那定是贤惠大度,远胜京都其他官家女儿的。这也长了侯府的面子,于侯爷以后在朝廷,那可是大大的助益。”
福嬷嬷的话,虽全是捡着好的说的,但说的也都是真真的,老夫人听了,虽说该愁的,没少。但心里也只能望着好处想。
这迎娶公主,那陪嫁,定是十里红妆。排场,阔气至极。皇室出手,这迎亲队自是浩浩荡荡。这和硕懿慧公主,虽然嫁入永安侯府,但圣上极疼爱和硕懿慧公主,额外还在京都修建了一座公主府。公主府恢弘壮阔,玉栏绕砌。那可是所有出嫁的公主里的头一份,无上殊荣。
而永安侯府的排场,那自是也不能小了。
近日,老夫人着实为了这婚事礼仪,好好布置了一翻。那绝对是金银玉石,佳肴美味,极尽显示了永安侯府的气势门第。
这府里忙前忙后,人人都歇不得手,全在为这一场名动京都的婚事准备着。
而最清闲的,怕不就是安澜的偏院了。天冷,愈发显得清幽,和永安侯府的喜气洋洋,那完全是两个模样,两个世界。如今,瞧着这梅,忒素,不吉利不喜庆,平日里过道的下人都不来这。就连那两个粗使嬷嬷都受不了了,把手往袖子里一插,得着空,就往热闹处钻。
屋子里,炭燃得不多,连带着空气里,都是温凉,但正好符了安澜的喜好。
没人来,清净。却也无趣。安澜坐在床沿边,细细绣着帕子上的花,这绣工,说不出精致,也只得个认真罢了。
这闺秀的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安澜是一个都没学。这原是闺中的时候,没条件学。大家闺秀学的东西,哪轮得到贫家女子。就连前世,安澜做了一辈子姨娘,直至死,也没学那些。
帕子是最寻常的物件儿,用不着放那搁着也是正常。安澜的帕子,绣的就是放那搁着,放在箱子里落灰的。
落灰,想到了这个词,安澜安安静静的眼,不觉眨了一下。便停下了手中的绣线,微微愣了一下,又继续绣着。这大抵是她现在唯一能消遣的事了。
而热闹的这一边
这宫里派来了老嬷嬷,来巡视着将来公主住的院子的。这事事,都要讲究个仔细,精致,万不能让公主觉得不舒适、不自在了。一旁的福嬷嬷陪在一旁,这同时精明的两个嬷嬷,事情办的是妥妥当当,无一丝纰漏。
待送了那宫里的嬷嬷回去后,福嬷嬷也是如负重势一般,松了一口气摇摇头,只觉得全部的精神,全部都用光了。不愧是皇宫里的人,这要接的话,那是字字都要在脑子里斟酌再斟酌。
去了老夫人院子,福嬷嬷将宫里嬷嬷来时说的话,做的事,都禀报给老夫人,末了,还迟疑添了一句,“这宫里的嬷嬷,老奴今日和她相处了一日,觉得是个颇重视规矩的。眼里一丝沙子,都万万容不得。”
老妇人听了,也不惊讶,倒是在意料之中。这宫里的嬷嬷,有哪个是好相处好糊弄的。倒是难为福菱了。
“老夫人,这宫里嬷嬷明里暗里,说道着安姨娘的事。”
“安姨娘?”
老夫人一反问,这是什么意思。公主下嫁之前,定是将永安侯府的情况摸了个遍的,这安姨娘早就是景儿的妾,如今即将大婚,却提起她作甚?难不成还要在这个档口,把妾扫地出门?胡什么闹。
“按理说,这圣上若是觉得侯爷已经有了一个妾,公主再嫁过来委屈了公主,那也该是下旨赐婚之前就秘密命我们废了安姨娘。这等着宫里嬷嬷来时,明里暗里敲着,奴婢觉得,是公主身边的人,看透了身边的人情世故,怕公主年纪小,受了委屈。”
老夫人一听福嬷嬷这样说,福菱说的,自是不会错的。以前个时候,她进宫拜见太后的时候,也见过十九公主,但也只大概知道个样貌罢了。当初挑媳妇的时候,压根就没往公主身上想过。公主,郡主,利益不想干的,仔细打听留意得那样清楚干什么,谁都没那个闲工夫。公主嘛,大多是用来远嫁和亲的。
“这公主身边的人,倒是个精明算计的。将来侯府的主母,怕不愁威严了。”只是如此一来,会不会坏了当家主母的大度,倒是需要公主到时候自己掂量掂量了。老夫人摇了摇头,攀上皇亲就是这个样,而后道:“那意思,是打算怎么个处理法?”
“那宫里嬷嬷没明着说,但奴婢觉着,这左右,不过是要公主个体面罢了。不若,让安姨娘回娘家,就借着养病的名义,在娘家呆上一段时日。待公主进了府邸,再把安姨娘接回来便是。”
“那便这样吧。”这听着,倒也不像个大事,老夫人不愿在这等事上拂了公主的面子。
福嬷嬷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这里一商量,前后脚的,办事的就麻利得很。这刚刚福嬷嬷领了人来通知安澜,后面,便已经备好了一顶极朴素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