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轻脚的出去,在厕所里找了一会,没有看到母亲。
白朵心中有点毛毛的,绕远了一些,才在这一层的大厅看到了她。
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白朵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因此也有些摸不准身份。
母亲从前只是一个小饭馆的老板,除了食客,白朵想不出会有什么老朋友过来探望。
好在这会椅子上坐着几个人,大多直接和衣而睡。
白朵把拉链拉到上面,悄悄背对他们而坐。那男人带着黑色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下半张脸也带上了口罩,一时难以辨清面孔,犀利的目光扫过白朵,又收回放在身侧的白淑娴上。
她听到男人开口询问,“身体还好么?”
感觉还挺正常的。
白淑娴笑道:“挺好的,我女儿照顾的好,还胖了几斤。”
“朵朵今年大三?”
白淑娴点头,“是,她从小就对历史感兴趣,大学在江丰师范读历史,我想着她出来当个老师,坐办公室,吹空调,既体面又不受罪,不要像我一样受罪。”
“你呀你!”
白淑娴叹气,“老章,你呢?”
老章道:“就那样吧,最近国内有个从前的朋友,出了个本子,我觉得不错,不过还是没想好。”
“老赵他们?”白淑娴笑着,眼睛却浮现追忆之色。
老章点头,感叹道:“一直跟着呢,一晃都十几年了!”
“是啊,十几年了!”白淑贤也有些感慨。
她笑道:“那你这回来,也是心动了?”
老章摇头,他看着白淑娴,目光游移,继而叹了口气,“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知道你一直惦记着这事,就托朋友问了问,情况好像...不太好。”
意料之外的是,母亲没有白朵想象中的难以接受,她语气很是淡然,“孩子从祖上到他爷爷,从来没有活过三十的,加上他身体一直不好,大夫说养不活,他被拐走前,其实日子已经没几天了。拐走后,我倒是庆幸,外面说不准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还是早早去了。”
白淑娴叹了口气,“都是命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老章微微蹙眉,“孩子身体不好,你当初...不对,白朵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白淑娴苦笑,“白朵跟我的姓。”
老章又提及问了十几年的问题,“那孩子爸爸?”
他本以为又得不到答案,却没想到白淑娴居然回答了,“我嫁过去那会,他还不到二十,身体已经很差了,现在就算活着,也是苟延残喘吧。”
偷听的白朵微微失神,她摸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又酸又涩。
“这...”
“你没想过回去看看?”
白淑娴叹气,“有什么好看的,徒增伤心罢了。”
“那白朵?”
白朵悄悄竖起了耳朵。
白淑娴发怔,她沉默许久,“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你帮我换些钱打在我卡上。”
“如果他还活着,会找过来的。”
老章摇头,“你男人到底是做什么,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么?”
尤其放在他那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凡品,可为什么连找个被拐的孩子都这么劳累。
白淑娴揉揉眉心,她想起那个温润的少年,有些失神。
再后来,白朵愣愣的坐在椅子上,连母亲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她被护士喊醒了。
白朵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把羽绒服脱下穿了里衣,羽绒服瞬间变成了蓝色款。她先去外面吃了份早餐,又买了一份,拎着回了病房。
看见那个男人,她脚步微顿。
白淑娴看见她进来,轻轻招了招手,“外面冷不冷,赶紧把门关上暖暖身子。”
男人似乎也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侧转身子看向这边,虽仍带了口罩,却能感受到目光的温和。
白朵关上门,转身抬手示意自己手中的饭盒,“今天的早饭。”
“过来!”白淑娴继续招招手,清秀的脸上是开怀的笑意,指着男人笑道:“这是你章叔叔,我多年好友,前一阵子一直在国外工作,就是这家医院也都是你章叔叔联系的。”
白朵一听,便知道了这位老章,所谓的章叔就是传说中帮忙的好心人。母亲是大三国庆开始觉得身体不舒服,可让她去医院做检查也是不情不愿的。
毕竟她觉得自己身体不错,哪里舍得要去医院花那个冤枉钱。
母亲倔强,白朵虽然着急,却也只能劝着,后来还是白淑娴自觉去了医院检查,中间的过程已经忘了,只是清楚的记住了浸润性乳腺癌这六个字,然后就是缓慢的治疗路。
白朵把饭盒放到柜上,恭敬的鞠躬,小脸严肃,满是认真之色,“谢谢章叔叔。”
章叔轻轻颔首,“我同你母亲是多年好友,不必客气。”
聊了一会,章叔方才离去。
白朵打开饭盒,递了过去。
白淑贤笑,“你怎么不问问我他是谁?你没见过他,他却是见过你的,小时候还抱过你呢,只不过你那时候还小,都忘记了!”
白朵顺从的问道,“是么?章叔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他是个导演。”
白朵愣在那,“导演?”
这样说来,人家装扮的低调也就情有可原了。
白淑贤轻笑,“那会为了找你哥哥,我去做了群演,也算是运气好,遇到你章叔,在他的电影里本色出演了一个角色,后来攒了钱我就在附近开了家小吃店,一直到你五六岁需要上学了,我才换了地方。”
白朵睫毛微颤,“妈,哥哥他...”
白淑娴沉静片刻,“我还是不相信他死了。”
她忽然伸出手紧紧的抓住白朵的胳膊,眼睛里带着恳求,“朵朵,你跟着章叔拍戏好不好?”
胳膊被攥的生疼。
白朵疼的蹙起了眉。
明明昨天晚上在章叔面前是那副淡然样子,在最亲近的自己面前,又好像流露了最真实的心愿。
白朵伸出手想掰开母亲的钳制,却因力气过小而放弃了。
她看着自己胳膊上那双触感粗糙的手,缓缓抬头,眼神冷冽,“妈,你是在说胡话是吧?”
“当初不是说好要江丰当个历史老师,我不求赚的多少,能满足生活所需给你养老我就满意了。可现在,您要我去当演员?”
白朵哑着声音,“您生病,跟我说没钱,我信了;我拼了命去兼职,后来你又告诉我有钱!”
她仰头看着母亲,眼底满是倦色,“妈,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白淑娴的手微微颤着,她松了些力气,轻声道:“我没骗你,家里的现金已经用来买房子了,那房子还没下来所以你不知道。之前给你说的银行柜里,其实是一些我当初离家拿的金条还有些首饰,我不敢动。”
她的眼睛浮现泪光,“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生病,那房子位置那么好,地铁也已经在修了,等你哥哥回来不知道会有多开心,我没想那么多的!”
白朵起初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可是等她提及哥哥时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和伤心,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趁机甩干白淑娴的钳制,愤怒的嘶吼着:“他被拐的时候你早干嘛去了!”
如果不是她,哥哥又怎么会被拐?
“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白朵的脸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左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白朵喘着粗气,手掌慢慢覆上了自己火辣辣疼的脸庞,缓缓转头看向白淑娴。
白淑娴心里也有些后悔,待看见她那眼神,耳边又响起她刚才的话语,瞬间戳中她的伤口,心里更是来气,“我平日纵着你倒也算了,可如今你都学会顶嘴了,我还能指望着你养老?”
白朵放下手,左脸似乎已经肿起来了,她觉得有些痛,又有些为自己的悲哀,“您让我当演员,目的就是想让我借舆论找到哥哥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更何况,哥哥已经死了。
她木然的想着,却有些可怜面前失子二十余年的母亲。
甚至还有些可怜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梦,终究还是被戳破了。
“我不会替你找哥哥的,那是你的事情你的责任,不要强加到我身上!要是不喜欢我,您生我干嘛!”
白淑娴攥紧了被子,她以为自己想生么?可是儿子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他们已经动了心,暗地里开始给他找女人;儿子丢了后,林家便断了香火,他们更肆无忌惮了。
那样温柔的男人,她怎么舍得把他推向别的女人?
好不容易怀孕了,却是个女孩,白淑娴只能打消回去的念头。
更别提,这些年,她一直同娘家联系着,却从未收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她已经是个弃子了。
白淑娴愤恨的看着白朵,似乎往日的温柔都只是表演而随时带的面具,如今触到她的伤口,那伪藏的真面目便显露出来了。
“我亲亲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从小吃好的穿好的,我还送你去学音乐书法,如今你哥哥还不知在哪里受苦,你自己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话是么!”
白朵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她清晰的感知到眼前这个仍在发泄怨恨的女人像头凶猛的野兽,在黑暗中无声的吼叫。
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只觉得眼前的黑暗越来越大,她害怕,又惶恐,只得拢紧衣服,转身逃跑般的匆匆离去。
第19章
“起风了,你们先把窗户关好,总感觉要下雨。”
白朵微微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门口了,厚重的帘子后是另外一个风萧瑟瑟的世界。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下意识的伸手用袖子遮住半张脸,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包落在楼上了。
那里面不光装着她的冬日装备,还有钱包。
白朵又退回去,摸摸自己宽大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手机和钥匙,却也觉得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她细数自己的前半生,一共就学生和子女两个身份,却做得极其差劲。
白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到这种境地,她把手上的东西重新放回兜里,掀开帘子,只想赶紧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
狂风起,行走维艰。
明明刚才还是春意点点,现在却像是冬末最后的报复。
它不甘,却已然疲惫。
白朵也不知去哪,裹紧了羽绒服,便沿着街道随意走着。
风越来越大,好似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最后的表演,时而怒喊着嘶吼,时而呜呜咽咽的悲鸣。
她有些走不动了,便想找家宾馆休息,忽然间大雨倾盆。
春雨绵绵,夏雨急骤,秋雨凉爽,而冬雨却是湿冷。
风和着雨,雨融着风,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的围杀。
白朵一时不查被淋着正着感受到了那股寒气,不禁打了个哆嗦,也来不及多想,随意辨认附近最近的店面,手遮在头顶,匆匆跑去。
那是一家便利店。
踏入便感受到了一股暖气,临窗已经坐着一些人,身边放着合拢的伞,滴滴答答的流着水珠,偶尔某些人的裤脚上,还站着点点溅起的泥土。
白朵用手机付账买了杯热饮,在手里端着捂手,无言望着外面的世界,到处是乱窜的人们,或弯腰屈腿两手拎着提包头顶虚遮,或是挤在公交站台,他们这些坐着的人倒还显得悠闲了。
她喝了口水,神情有些疲惫,又有些茫然。
头发上的水珠滴答答的落着,她也似乎没有知觉,呆呆的望着窗外发呆,只觉得头沉沉的装满心事,又好像空空的。
店里不时有人进来,很快里外便有了不少停留的行人,身上的外套因为沾上雨水越发沉重,白朵忽然感觉到了冷意,脑子慢慢迷迷糊糊的,便趴在台上。
最后的记忆只截止在有人摸上了她的额头。
白朵很想说她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偷的,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她慢慢睁开眼,只觉得自己身处朦胧的黑暗之中,静等了一会,知觉渐渐苏醒,她轻轻动了手脚,觉得还有些乏力,身上却已经换了合身的衣物,清爽又暖和。
她试着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有些干疼,微微发出一些小声的噪声。
这声音似乎唤醒了什么,**的床铺忽然动了动,而后床头灯亮了。
白朵侧过头,避开对于刚醒过来的她有些亮眼的视线,待她缓过些,便朝着动静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人凝神看了过来,晕黄的灯光,柔和了他脸部的线条,似乎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都变得温柔了不少。
原来他回来了。
还真赶上了好时候。
贺景明起身走到桌子前,端起茶壶倒了些温水放在床头柜上,而后把白朵稍微用力道扶起坐好,这才把水杯递到白朵嘴边,白朵就着他的手喝下半杯水,嗓子润了,这才感觉喉咙好上不少。
她轻咳一声,“我怎么了?”
“劳累过度,着凉受风,发烧,血气不足。”和今年革命低声道。
白朵皱着眉,似乎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她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温热的,看来烧已经退下了,心里便松了口气,面上也带上了些轻松,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景明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继而放回柜子上,低声道:“凌晨五点多,到了家发现你不在,所以去了医院找你。”
白朵指捎微动,目光里面也带着一份说不出来的郁色,“你见过我妈了?”
贺景明点头,“阿姨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白朵忽然没了发问的力气,她半靠在床背,声音软绵绵的,“贺景明,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