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孟定相似的面容,同样孱弱的身体,来历古怪的牛皮纸袋,照片模糊的哥哥。
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可是为什么母亲说,哥哥活不过二十四岁。
白朵也这样问了。
贺景明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微微讶然。
林海展颜一笑,颜色如同桃花般明媚,“他没事。”
而后侧头看向贺景明,“能暂时避开么?我有些话,想跟白朵说。”
贺景明看向白朵,白朵点点头。
林有慧也悄悄的退了下去。
林海轻声道:“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些。”
白朵冷声道:“你想要什么?”从未谋面的父亲突然出现,身上似乎又颇有身家,既不是认亲而来,便自有其目的。
她已经过了幻想的年纪。
据他所说,母亲还不是正经的妻子。
安神香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他站起来,又点燃了一支,背对着白朵的脸庞神色复杂,“本来是有的,只是现在不需要了。”
林海转过身,又咳嗽了几声。他压下喉中的痒意,轻声道:“你母亲临走前带了不少财物,还拿走了一颗很重要的东西,是祖上火化后所留下的珠子,不过依她的性子,应该会留给你的哥哥。”
白朵站了起来,“既然跟我没什么关系,那我就先走了。”
“那位祖上是修佛人士,火化后所留的东西被供奉在祖庙接受族人的香火,慢慢也沾染了灵性。”
“把它给你哥哥带着,也能积些功德。”
白朵的脚步一顿。
林海又咳嗽起来,“床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木盒,你拿走吧,就当作这么多年对你的补偿。”
他听到轻声的呢喃:“你有没有,想起过我们。”
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回过头,室内空余安神香。
好似身上的力气都用玩了,林海躺在软榻上,想着那孩子的眉眼。
女儿,那是他的女儿。
他曾翻遍四书五经,给她取名林有安。
也如同他所想念的,那确实是个平安的孩子。
这就够了,够了。
还要贪心什么呢?偷来的岁月里,能够活着见到女儿一面,他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儿子..
他会碍了他,不能见。
没过一会,林有慧撩起帘子进来了,“二叔,我把盒子给她了。”
林海顺了口气,“事情也办完了,你准备好,接他们出村吧。”
林有慧坐在一侧,有些不解,“二叔,真的可以么?”
“除去不愿意出村留在村子里的老人,其他的都各自散了吧。”
“新时代了,也该有气象了。”
林有慧点点头,看他脸色不好,轻声道:“二叔,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看着林海慢慢睡着,林有慧退了出去。
庭院里,月色倾洒,有鸟声作响,花香蔓延,只不过这番美景失去了欣赏她的人,反而觉得有些寂寥。
他忽然觉得二叔真可怜啊,主家从来都是一脉单传,寿命有碍,十多年前二叔也快不行了,还是移花接木用了别人的名讳活着,却也有种种忌讳,身体很差。
也只有这个女孩,才是主家中唯一健康的孩子,却也不能相认。
第35章
手里的盒子似有千斤重。
那个男人把他们送到翡翠公馆,临走前递上一张名片,笑道:“林爷说了,要是有什么麻烦,可以去店里找他。”
白朵点点头,捧着小盒站在门口,看着那辆轿车渐行渐远,汇入车流。
她抬头看向身侧的贺景明,勉强勾起一个笑意,自我打趣:“贺景明,我现在有一种电视剧女主角的即视感。”
贺景明心里也有些异样,他回捏捏白朵的手心无声安慰,回头看着小区,轻声道:“要不然,今天我们去外面吃吧。”
白朵顺势摸摸肚子,“好。”
贺景明带着白朵去了一家风评不错的烤鱼店,要了一个被屏风分开的包厢。
轻柔的背景音乐响起,白朵的脸色慢慢舒缓,带上了笑容。
只是手里的盒子,让她有些犹豫不决。
白朵没想要这个东西,可是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却一手塞到她的怀里,“二叔给你就收着吧,以后就当个念想。”
她鬼使神差的就接下了,甚至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可能以后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这个人来无影也去无踪,又格外神秘,估计以后也没有什么来往的机会,只是不知道,母亲若是知道,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贺景明轻声道:“我出去上趟厕所。”
白朵回过神来,看着安静的包厢,到底有些好奇,打开了小木盒。
这木盒其实并不大,拿在手上也很方便,只是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放着一个普通的银锁,小巧而精致,她拿在手里把玩,翻到后面才发现上面刻着一个人的名字:林有安。
她忽然记起那个人的姓氏,心里猜测着这个也许是她的名字,一时心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朵摸索着手里银锁的花纹,犹豫着把它带到脖子上,收进衣服里。
盒子里还有一根很漂亮的金钗,钗体呈桃形,钗面饰一镂空透雕凤凰,很是漂亮。
白朵忍不住拿起把玩,才发觉金钗分量不轻,她放下,目光落在盒子侧里的钥匙,一张纸条压在钥匙下。
白朵抽出,发现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是在漓江附近的一所高档小区,自己曾经在那附近小区做过家教。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觉得手里的钥匙有些烫人。
贺景明适时而入,身后的服务员跟在后面,上了烤鱼和其他小菜。
白朵便把东西放回木盒里,关上,放进宽大的口袋。
这一顿饭白朵多数在走神,好在烤鱼味道不错,白朵慢慢把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晚上两个人牵手散步,消食回家的途中,白朵问了贺景明一个问题。
“你说,日后还能再见他么?”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白朵摸摸自己的胸口,奇异的没有察觉到恨意,她可以清晰感受到那是个温润的男人,加之又没有多少情感倾注,除了有些诧异感叹,似乎也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大抵从前没有抱过什么希望,所以现在的心情很是平和。
一路成长以来,她们家的重心始终都在哥哥身上。
想到哥哥,白朵的心情也十分复杂,被风吹起的头发,模糊了视线。
贺景明想了想,“也许我们结婚,他会来的吧。”
“结婚?”
白朵哭笑不得,晃晃两人牵着的手,“贺先生,我还在上学呢。”
“嗯,等你毕业。”
贺景明一本正经,“你毕业工作稳定后,我们正好结婚。”
结婚啊。
想到这个词,白朵也有些恍惚,她是想有个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小家,可是同样也知道,两个人有着不同的阶层和门第,所以她基本很少会想到两人以后的事情。
享受着恋情的甜蜜,以后就算分手,也是美好的回忆。
故事有个好的开始,她也希望有个美好的结局。可是人生才刚起步,自己还那么年轻,也没有想到会立即踏入婚姻的殿堂。
她侧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语气有些忧愁,道:“其实和我结婚,会很难吧。”
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结婚现在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更多的是两个家庭的融洽和接纳,还有利益的重组和分割。某些程度而言,婚姻确实是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普通家庭出生,但是学校牌子还不错,未来发展还是很有前途。即便不能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这也代表的,她身后没有更多的资源和利益。
门不当,户不对。
贺景明不是会说假话哄她的人,所以他心里一定是有这个打算的。
白朵又想到自己,不免有些羞愧。这段感情,起于幼年,在最好的年龄重逢,又因性格家庭,相处以来也是平淡而温馨。
她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贺景明平时工作也忙,两个人能窝在家里腻歪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一想,不免觉得贺景明付出太多。
贺景明知晓她的心理活动,不免有几分好笑。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长房的孩子,又不是长子,况且家业也不一定传给我父亲。我又是成年人了,婚姻完全可以自主。”
他停下脚步,把她外套的纽扣扣到第一个,“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既然死了,总得找个喜爱的陪葬吧。”
贺景明捏捏白朵的脸颊,“我看你就不错。”
白朵瞪了她一眼,拍掉他的手,揉揉自己被风吹的发僵的脸庞,心里却跟吃了蜜一样甜。
“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吧。”
她笑出声,如铃声般清脆。
贺景明见她笑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突如而来的事件破坏掉了,尤其是晚上还打算约会看电影的。这段时间工作繁忙,他都没有好好跟小姑娘亲热。
路灯下,她的脸颊微红,被灯光柔化的脸庞温柔而美好,贺景明心神一动,俯身吻了上去。
白朵起初因为在外面还有些抗拒,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于是便搂着他的腰,仰头承受着。
只是一个轻柔的吻,贺景明便放开了白朵,耳朵都有些微红。
在外面,他从来都是规矩的,今天也算是破例的。
白朵特别喜欢这种温情的感觉,她眨了眨眼,撒娇道:“再亲亲。”
贺先生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回家再亲。”
第36章
白淑贤要出院了。
她吃过早饭,舒服的洗了个澡,头发披肩,换上了网购来的新衣服,抹上唇膏,依次和病房里的病友道别。
来接她的章鑫还堵在路上,白淑贤带上墨镜,走到花园里。
早上的太阳遮掩在云层中,温度也没有中午那么炎热,温暖中又带一丝清凉。
她很喜欢这个后花园,那里有一个很漂亮的秋千架,心情不好的时候坐上去微微漾起,似乎可以带走所有烦恼。
临走之前,她也想再去坐一会。
一路走来,与她同行的人越来越少,白淑贤心里很高兴,想着可以多坐一会。
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已经有个男孩坐在那里,被男人轻轻推着,看上去是一对关系特别好的兄弟。
白淑贤脸上难免带些羡慕之色,她迟疑着,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目光忍不住落在坐在那的男孩身上。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寻着视线,目光落在女人的身上,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靠在秋千的支柱上。
白淑贤看着他那张脸,惊的直起身子,满目慌张。
他同那个人的长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淑贤忍不住站起来,走到秋千旁,怔怔的看着悠然的男孩,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林海的时候。
她们那个村子,穷且艰难,所以白淑贤如同大部分女孩一样,读到初中毕业就开始下学,帮衬着家里做活,还要辅导幼弟做作业。
从前倒是有个姐姐,初中毕业后就去沿海打工了,后来和同事谈了恋爱,对方却因为拿不出高昂的彩礼遭到父母的反对,后来姐姐怀孕了,被同乡知道告诉了自家父母,还是拿不出钱,父亲直接带人把姐姐绑回家了,强制剁了胎关在家里。后来疯疯癫癫,被父母嫁到外地也没有音讯,听说是死了。
至于幼弟,也只是比她小了不到两年,十三岁的年纪还在上小学。
只是老家女孩彩礼重,父母日夜愁苦,等她十七岁出落得楚楚动人的时候,家里人开始有了别样的心思,让她换了彩礼钱,在村子里建造新房给弟弟结婚。
这很是平常。
可她无法忍受嫁给年长且有暴力倾向的屠夫,所以她逃了。
爬过悬崖,游过河,到了林家村。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村子,古色古香,又像是迷宫。她推开窗子,俯瞰村中小溪,听着隔壁传来的朗朗书生,沉浸在美好和自然的环境之中。
白淑贤到现在都还记得,见到林海时的青涩和娇羞。
第一次上床时羞得不敢睁开的脸,男人的温柔。
后面的事情其实没有多大意思,所以白淑贤很快回了神。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孟定迟疑的看着面前看不清脸庞的女人,“你。是”
白淑贤忙摘下墨镜,“抱歉,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那眉眼,简直是如出一辙。
如果她的儿子还在身边,大概也是…
她的儿子?
白淑贤猛地抬头,激动的拽着微微晃悠的秋千,“你今年多大?”
孟定用脚稳住身体,抬头看向她,眼睛满是疑惑。
她察觉自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孟承运揽着自家弟弟的肩膀,沉声道:“女士,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白淑贤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一个劲着急的看向孟定。
孟定笑笑,被孟承运牵着走了。
走到一半,他回头看去,而后垂下眼帘。
孟承运强硬掰过他的头,对上他无措的眼睛,冷声道:“你是我弟弟,生是我孟家的人,死也要埋在我家的坟坑里。”
孟定一愣,手拍额头,哭笑不得,“哥,你说什么呢!”
男人不再解释,抬腿就走,不冷不淡的扔下一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孟定看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喃喃道:“孟家的人么?”
他想到那个孤零零死去的孩子,轻声叹了口气,抓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