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今日错过了这个机会,往后再想寻个机会提起此人,怕是难了。
霍裘清润的笑声带了莫名的意味,他转过身来道:“孤与柳韩江还算有些交情。”
这就算是默认了柳韩江已到了他的阵营里了吗?
可接下来,她该怎样给霍裘提醒,这个柳韩江是会叛变临场倒戈的呢?
就算说了,霍裘能信她吗?
唐灼灼顿时觉得有些头大,但好在事情已开了一个头,往后时不时提两句,总会让霍裘警惕一些。
她想得有些出神,霍裘瞧了一眼她乌黑的发旋,开了口:“可要用些点心?”
唐灼灼下意识地道:“要的,要芙蓉玉露糕和青枣糕。”
话才一出口,唐灼灼就意识到了不对,一抬眸,果不其然就撞上了男人带笑的黑色眼瞳,顿时又羞又恼:“殿下总笑话我做什么?”
霍裘眼里的笑意更浓几分,就连声音也因为带了几分愉悦的笑意而更显清润:“孤的太子妃倒是个嘴馋的,以往倒是没发现。”
唐灼灼娇俏的脸上泛着几缕霞红,微微一挑眉,小脾气使得比什么都要顺溜,“张德胜,叫小厨房不要送过来了,我不吃了。”
被点名的张德胜身子一抖,试探地望向霍裘,却见他们一惯冷漠严肃的主子爷眼角眉梢都带了浅笑,哪里还有功夫看他?
所以,这点心还要不要呈上来?
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白嫩干净,偏偏眼神带了几分娇纵的媚意,整个人也跟着灵动起来。
“孤何时不让你吃了?恩?”霍裘又是笑又是气,上前一步将人鬓角落下的一缕细发挽到而后,露出玉珠一样的耳垂。
他眼里的光陡然亮了亮,声音却仍是不疾不徐的。
“净会耍小脾气,看谁日后纵着你。”
唐灼灼稍有些不自然,却仍是眨了眨眼回:“自然还是要由殿下宠着的,莫不是殿下日后有了新欢,就不纵着妾了吗?”
她这一大段话说得顺溜,一旁候着的张德胜揉了揉眼睛,总觉得太子妃这几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瞧瞧,这三言两语间就哄得主子爷尽显开怀,想他们往日累死累活,也得不到主子爷一句稍和缓些的话。
啧啧,果真是不能比。
霍裘凝神望着格外没脸没皮的小家伙,捏上了她一边绵软的脸蛋,道:“自然是要纵着的。”
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唐灼灼让他魂牵梦绕使了手段也要留在身边呢?
张德胜心里一叹,命人去小厨房端糕点去了。
是夜,霍裘站在窗子前,望着外头几盏灯笼后移动的黑影,目光里蕴着簌簌的风雪。
张德胜站在他身后一脸不解:“殿下,何不将娘娘留下……”
霍裘对唐灼灼有多上心,他自然是知道的,往日太子妃冷冰冰念着王将军的时候,主子爷夜里通常气得彻夜难眠,第二日一早又要上朝,他们看着都忧心。
是人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好不容易这太子妃不闹腾了,眼瞧着是想通了,偏偏殿下这里,最多传太子妃来用膳闲聊一会,至于承宠之事,提也未提。
霍裘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窗框上,目光如同大漠上的猎鹰,随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而动,吐出的话却是极冷漠的。
“呱噪!”
“……”
眼见着灯笼拐了一个弯消失在夜色里,霍裘才堪堪收回视线。
她的态度才稍有转变,他不想强迫了她。
一位优秀的猎人,怎么也不会将送到嘴里的猎物放走,但唐灼灼于他,到底与众不同些,急不得,那种被她冷眼相待的滋味太过蚀骨,他不想再受第二遍。
装哑巴也行,耍脾气也好,他陪着她慢慢地磨,总要叫她将一颗心收回来!
一想起方才无意间碰到她的手,冰凉且轻微颤抖,还有她额上那层薄汗,霍裘猛的闭上了眼。
“柳韩江现在何处?”
张德胜也跟着敛了脸上的笑意回:“殿下,柳先生才回了您在郊外给他置办的宅子里,许是去看夫人小姐去了。”
柳韩江宠妻女之事被传得极盛,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霍裘揉了揉眉心,“再派些人去将人保护好,万不可疏忽了。”
若是柳韩江家人出了些什么事,以他那个性子,只怕是不可能再为自己效命了。
而与此同时,宜秋宫也有些热闹。
安夏一边给唐灼灼解下发髻,如瀑的青丝洒落,带着淡淡的幽香叫人闻了骨子都要酥了一边,唐灼灼以手托腮,瞧着镜中唇红齿白的人,笑得开怀:“真好看。”
紫环和安夏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
这几日太子妃就是这样的性子,时常痴迷自己的美貌,起初她们还跟着夸赞几句,到了后头只有跟着笑的份。
这位还未入东宫的时候就是京都颇负盛名的美人儿,相貌如何,自不用说。
“娘娘,您先前怎么不留在正大殿呢?”
唐灼灼抿了抿唇,褪下了自己手中的玉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明日皇太后的生辰,得赶着早起呢,本宫也倦了,你们退下吧。”
安夏还想说什么,被紫环扯住了袖子,只好退了下去。
外头夜色如凉水,唐灼灼从喉间低低地发出一声轻笑,神情既娇且媚。
霍裘懂她的心思。
第十七章
第二日一早,还没等安夏进来,唐灼灼就自己睁了眼。
她坐起身来,撩开轻薄的床幔,瞧到外头还是乌青的天,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手指头轻点窗框上摆着的插花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温热的手指往回缩了一下。
原本皇太后的生辰该在三月之后,但琼元帝听了钦天监的话,定在了今日。
那么今日,注定了该有一阵暗波涌动。
时隔四年,唐灼灼再次穿上太子妃的朝服,心情一时间有些微妙,但又只是一瞬间,就将眼底的异样压了下去。
霍裘到了。
男人步履生风,李德胜一面替他掀了那面莹白的珍珠帘,一面吩咐人去传膳。
唐灼灼抿唇,也知他这是还没用过早膳就来了。
“殿下来得竟这样早?”她略一挑眉,杏眸了像是蕴了一夜的水雾,又好似藏了诸天的星辰,笑容明艳得像是寒冬腊月里抽出的第一枝梅。
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霍裘微微一顿,不动声色阖了眼,将眸子里那一潭幽深莫测的情绪掩住,“恩,怕你起不来。”
唐灼灼站直了身子任由安夏摆弄,面上却是极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哪里有起晚过?”
这话一出来,就是安夏的面色都不太自然了。
太子妃起得晚的事在东宫并不算个秘密,就因为这个,殿下还特意吩咐下头的良娣侍妾若无事可不用早起来请安。
唐灼灼的目光顿在了安夏从库里拿出来的一套红宝石头面上,过了片刻,又伸手拿起了妆奁盒里的一只羊脂玉,眉心轻蹙有些犯难。
霍裘正坐在厚实的黄梨木椅上,见她半天不动,开口问:“怎么了?”
唐灼灼转过身来,袖口处大朵的绣金线牡丹花衬着她玉白的手腕,就连她面上那颗泪痣也越发的娇媚起来。
更别提她咬着下唇出声:“殿下,帮妾瞧瞧这簪子。”
霍裘目光在她妆奁盒中各式的簪子中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皱了眉。
他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向来不甚了解。
饶是这样,他也断然拒绝不了那双蕴着星海的眸子。
霍裘起身,明黄色的太子礼服在烛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衬得男人身形修长如竹,朗朗似清风。
他走到唐灼灼跟前,瞧着桌面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簪子,默了默,而后道:“瞧哪只?”
唐灼灼指了指安夏手里捧着的那套红宝石头面道:“皇祖母大寿,这样的日子合该穿得喜庆隆重些,可这套头面又稍显老气了些。”
霍裘视线又转到她莹白的手里执着的那根簪子上,沉吟片刻后道:“不算老气,你戴着孤喜欢。”
唐灼灼抬眸望他,刚好望进一口深幽无波的井里,弯弯绕绕到了喉咙里的疑问就咽了下去,从善如流地笑:“好,那妾听殿下的。”
霍裘见她戴过这套头面?
可就算她没问出来,霍裘哪里就猜不到她的疑问?
那日他们大婚,鲜红的喜帕下她娇艳动人,头上戴着的,就是这套头面。
只可惜,这些被他珍藏心底的回忆,像是与她无关一般,连带着自己,都被她拒绝得彻底。
等用了早膳,霍裘和唐灼灼就相携着去了慈宁宫。
一路上霍裘都没有怎么说话,面色冷得如同冬日夜里筑的雪人。
唐灼灼倒也不敢多放肆,东瞧西瞧的不敢发出声音生怕着了他的恼。
只是轿子里偶有颠簸,她来了些困意,最后迷迷糊糊的竟枕在霍裘的肩上睡着了。
霍裘皱着眉放下了手中拿反了的书卷,瞧向枕在他肩上面色白里润红的人,鬼使神差般碰了碰她的脸,最后指尖辗转到她嫣红的唇上,他蓦的就回了神。
好在他动作轻,没惊扰了她。
霍裘揉了揉泛疼的眉心,强忍着压下心底的念想。
可睁眼闭眼都是她娇着声音的那一声声殿下,他想肆无忌惮地将她揉进骨血里,想得心都生疼了也不敢动作。
好不容易,他们才有了今日和睦相处的局面,他不能亲手打破。
唐灼灼早在他抚上自己面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因为闭着眼睛,他温柔的触摸就更显得温存,她觉着有些痒,飞快地颤动了一下睫毛又忍住了。
这是两辈子,她头一次遭遇到霍裘这样的对待。
往日他不是漠着一张脸,就是冷言敲打警告,清冷得如同天上的谪仙。
后宫三千粉黛,环肥燕瘦,没一个是能入他眼的。
等到了慈宁宫门口,霍裘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声音依旧清冷:“起来了,到了。”
唐灼灼这才施施然睁开了眼,冲着霍裘软软一笑。
霍裘却瞧也不瞧她一眼,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
唐灼灼心底觉着有些好笑。
这男人真是口不对心得很。
皇太后的慈宁宫,唐灼灼来得不止一次了,但再来几次,她也还是有些紧张。
霍裘看出了她的紧张,薄唇轻启道:“你等会陪皇祖母说些话,孤要去一趟承乾宫。”
“几位皇子妃应当已经到了,晚上还有宫宴,别乱跑,等着孤。”
唐灼灼轻轻颔首,霍裘才稍稍舒缓了神色。
果不其然,等到了殿里,其他几位皇子妃都到了。
坐在上首的老人瞧着和蔼,目光却透着一股睿智和沧桑,唐灼灼心中一凛,随着霍裘行了个大礼。
“请皇祖母安。”
“起吧。”
皇太后常年念佛,连带着殿里都是一股子深浓的檀香味,就连声音都是笑呵呵的,瞧上去与普通的老人无甚差别。
可唐灼灼知道,皇太后丘氏是整个后宫里眼光最毒辣的人,她手上沾过的腥风血雨,不会少到哪里去。
“太子妃可算是来了,皇祖母适才还念着呢,妾只说怕是又睡过了头去呢。”说话的是六皇子妃刘氏,她面上笑意盈盈挑不出一丝错来,却偏偏那语气听了叫人十分不舒服。
霍裘深深皱了眉,深浓的寒气席卷周身,就连出口的声音都像是夹杂着冰渣:“孙子临走前污了一件衣裳耽误了些时间,望皇祖母恕罪。”
刘氏顿时有些讪讪,倒是没有再出声了。
唐灼灼心里轻嗤,这刘氏前世里就处处寻她的不痛快,因为她只会冷冷坐在那一言不发,刘氏倒以为她是怕了她一样的越发蹬鼻子上脸。
她只不过是懒得和这样的跳梁小丑计较罢了。
说起来前世六皇子霍启在皇位之争中落败,还有一份是因为刘氏的蠢笨。
柳韩江疼惜妻女,前世不知为何,他的妻子突然去了,只剩下一个三四岁的爱女,更是万般的宠着疼着,生怕委屈了幼女半分。
六皇子对他极为看重,连带着他的女儿也进了六皇子府,跟刘氏所出嫡女同吃同住。
虽然霍启一再叮嘱强调,但奈何刘氏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她的女儿何等身份,那柳韩江的女儿又是何等身份?
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还没了娘教管着,万一将她女儿教坏了可怎么使得?
起初也只是心里抱怨几句,但架不住日子久了那丫头得的赏赐竟比自己女儿还多,刘氏心里各种不是滋味,竟任由着自己自幼娇生惯养的女儿欺负挤兑那小丫头,最后终于酿成了悲剧。
柳韩江的女儿被当着数人的面推下了府里的荷塘,闹到半夜才将尸体捞上来。
六皇子霍启暴跳如雷,亲自给柳韩江道歉,却再也没听柳韩江说过一个字。
没了柳韩江撑着出谋划策,他的麾下哪里还有谋士能与寒算子过招?所谓的兵败如山倒,恰恰应在了他的头上。
唐灼灼明亮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这六皇子最后约摸着是被气死的吧?
上头的皇太后笑了几声摆摆手道:“说这些做什么?都叫你们晚些再来,偏都要这么早来陪我这个老婆子。”
殿里除了六皇子妃,坐着的还有三皇子妃和十皇子妃,见了她倒是都微微福了福身,笑得和气。
霍裘才走没一会儿,皇太后就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开口问:“老四家的,哀家听人说你前些天病了一场,身子可好了?”
唐灼灼眼睑微垂,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劳皇祖母挂心了,妾身体无碍了。”
皇太后轻嗯一声点了点头,倒是多看了唐灼灼几眼。
这些个孙辈里面,她从心底偏爱的还是霍裘,连带着对唐灼灼这个太子妃也多了几分期待。
可这孩子到底是被唐家人宠坏了,眼瞧着不是个当太子妃的料,更没有未来一国之母的风范。
转念一想又觉得释然,唐家满门男丁,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得从小娇养着吗?况且事先,她都没想到霍裘会去朝琼元帝求了这么个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