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霍裘终于有了别的反应,藏在被子里的手缓慢地握成了拳,良久才沙哑地道:“你先回去,一切等孤回京再说。”
  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哪怕是元气大伤寿命大减,也断然不会动写休书和离的念头。
  唐灼灼掀了掀眼皮,盛极的容颜点点星星的怒意不容忽视,“妾忘了告知殿下,三皇子妃与妾关系恶劣,若是来日三皇子登上九五之座,妾被逼着和亲漠北,可就如了殿下的意?”
  想都无需想,这男人必定不会放过言贵妃和霍启一派,届时朝中成年皇子只剩下三皇子和十皇子,而皇位十之八九也就到了三皇子手里。
  他自认为一切安排得妥当,却压根没站在她的角度想过,觉得他安排了一切,自己当无忧了才是。
  所谓的与三皇子妃不合只不过是个幌子,好叫这男人知道,不是什么事都在他的控制之内。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守在房门口的两人第一次见到太子妃呛人的模样,且对象还是他们向来说一不二的主子爷。
  单是这份胆量,就没得话说。
  柳韩江面上缓缓现了笑意,心底总算松了一口气,殿下受了太子妃这样的气,总该想通了,只是苦了太子妃,等主子爷好过来,免不了一顿算账。
  霍裘睁开了眼,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丝丝分明,他瞧到唐灼灼就站在床沿边,眼眶都有些红了,还是倔强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想来真是被气得狠了。
  他哪里不知道她这般呛声背后的心思?可就算是知道,也被她口中的休书和离字样刺激得不轻。
  “娇娇,你听话一些。”
  哪怕重病之时,昏厥梦魇之中,他心底恋恋不舍依旧是眼前这么个任性的娇气包,她的身子连小小的风寒都扛不住,更别提瘟疫了。
  唐灼灼神色总算是柔和了一些,她上前一步,晃了晃手中的珠子,眼底有些发红:“殿下明知这珠子的效用,何故将它塞在妾的垫子下?”
  霍裘见她戴了手环,面上表情才好看了一些,只是仍不说话。
  他唇上干裂得厉害,唐灼灼端过安夏方才去熬的草药,又接过汤勺,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草药有助眠安神的效果,霍裘很快就皱着眉头睡了过去。
  唐灼灼就这样瞧了他半晌,站起身时腿已有些麻了,去了隔壁房间坐着。
  李德胜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柳韩江则是跟在身后,一屋子三个人,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严肃。
  他们两个门外汉,面对瘟疫这事当真是束手无策,一切只能听太子妃的。
  唐灼灼抿了口茶水润润喉,揉着眉心难掩疲惫,道:“从昨日到今日,接触过殿下的人通通关起来,以防瘟疫蔓延。”
  “娘娘放心,臣已命人去做了。”
  唐灼灼点了点头,而后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问:“此地尚无第二人染上瘟疫,说明这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在此之前,殿下可有接触过什么不太寻常的东西?”
  李德胜低头细思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殿下所用的东西都是早早置好的,基本都是全新,侍候的人身体也都没有什么异样。”
  唐灼灼死死皱眉,还是柳韩江欲言又止,也知道这事涉及众多隐瞒不得,摇了摇扇子道:“倒是南平王世子朱泸昨日曾送给殿下一幅画,臣没看清那副画的样子,但瞧了那副画之后,殿下就病倒了。”
  朱泸?给霍裘送画?
  唐灼灼眉心一跳,起身问道:“那画现在何处?”
  柳韩江指了指前头的书房方向,摸着胡须道:“就在殿下的书房里。”
  唐灼灼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但又不敢完全确认,只是深深看了柳韩江一眼。
  “剩下的事,就交给柳先生了,另外本宫还有一事,希望先生应允。”
  唐灼灼走到门口突然转身,盯着柳韩江道:“本宫需要夫人的帮忙。”
  原本柳韩江就已猜到了,是以也没有迟疑,点头应下。
  唐灼灼需要叶氏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她常年制茶煮茶,茶中又加了江涧西的药粉,长期疗养身子对瘟疫有一定的抵抗力。
  二则是叶氏曾跟在江涧西身边,有一定的常识,可以帮到自己不少。
  她见柳韩江爽快应下,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心中对他最后一丝疑虑也消了。
  她不清楚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是涉及了柳韩江的家人,毕竟在前世,叶氏是早早就死了的。
  也正是叶氏的死,让柳韩江受了极大的刺激,从而离开了霍裘阵营。
  从正房到书房,只隔了狭长的一条过道,丫鬟手里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浓深的黑如墨,唐灼灼一路走,明明脚都有些提不起来了,精神却是一点没有乏意。
  她独身一人进了书房,在案桌上见着了那副已经被卷起来的画。
  唐灼灼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手腕上的手串,踱步走近了桌案。
  书房里空无一人,她的脚步声回响在屋子里,越发显得悠悠荡荡安静得可怕。
  那副画静静地躺着,卷轴瞧着有些眼熟,唐灼灼目光一凝,手腕微微一动,那副画就缓缓展了开来。
  空白的纸上是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那花红得有些妖异,树下是一个女子,桃花眼泪痣灼灼,赫然就是唐灼灼的模样。
  落笔一个王字,时间是两年前。
  唐灼灼心底冷笑一声,朱泸送这画来的意思是什么?提醒霍裘她与王毅的曾经?他哪里来的那样的胆子?
  那么这事,必然是王毅的手笔。
  寡淡的血腥味从画中逸散出来,唐灼灼神色冰冷至极,胸口翻涌着的怒气让她几乎丧失了理智。
  事到如今,她没去找王毅算账,他竟自己送上门来,再次利用自己谋害霍裘。
  若不是这画中的人是自己,霍裘根本就不会卷开来看!
  她纤细的手指发白,碾在了那些红得有些奇怪的花瓣上,再拿下来时手指上淡淡的红色验证了她心底的想法。
  这些花瓣上沾着血水,是瘟疫的来源。
  唐灼灼恨得死死咬下唇,眼眶通红,朝着外头的人吩咐:“都不许进来,推个火盆到门口。”
  这样的肮脏东西,只能一把火烧了。
  火盆温度炙热,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唐灼灼将画卷丢到火盆里,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
  火光下她面色十足冰冷,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只有她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随后她肩头多了一双温热的纤手,叶氏面带忧色,身着素淡的紫色衣裳,声音温和:“娘娘不必太担忧,事情尚有转机。”
  唐灼灼默不作声,片刻后咧嘴无声地笑,拍了拍她的手,站起了身:“师姐放心,本宫没有那么容易被拖垮。”
  等霍裘平安无事醒来,背后蓄谋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特别是王毅。
  她想要亲手弄死他!
  夜鸦声声,门外的脚步声也匆匆,全安尚还喘着气,在门外禀报。
  “娘娘,殿下吐血了!”
 
 
第四十六章 
  全安的喘气声清晰可辨, 他说的每一个字唐灼灼都听得懂, 可连在一起, 她却只觉得头脑眩晕,若不是叶氏抚着,真就要一个踉跄了。
  那条长长的廊子被照得灯火通明, 唐灼灼和叶氏步履匆匆,脚步声和着飞鸟的惨鸣, 更显得凄凄惨惨, 正应了此时众人的心情。
  李德胜用艾叶洗过一身, 就在门口候着,也不敢再让他近霍裘的身了, 柳韩江倒是无妨,而唐灼灼和叶氏到的时候,正是他在换洗帕子。
  叶氏和柳韩江相视一眼,而后都默默别开了视线, 注意力全在霍裘的身上。
  霍裘面色白得不像话,就连那种病态的红润都尽数消退下去,他紧紧皱眉,身子有些发抖, 嘴角却不停地冒出血水, 甚至是浓黑的血块!
  唐灼灼手有些抖,探了探他的额心, 温度滚烫。
  她凝了眉心,就连叶氏也看出了什么端倪, 道:“殿下这病情恶化了许多。”
  唐灼灼默不作声,搭上霍裘的手腕,片刻后才点头沉声道:“是,瘟疫本就来势汹汹,再加上殿下蛊毒才解,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
  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前世霍裘身中蛊毒,后又遭遇瘟疫,但好歹那个时候他有内力可以支撑,如今内力却正是滞塞的时候,若想恢复,需得半月有余。
  面对瘟疫,现在的他能依靠的只有这具身体和自身的意志。
  唐灼灼心头一痛,若是他这回……熬不过去,甚至都等不到前世素芊的那吊命的药,那该怎么办?
  屋子里一时之间十分安静,每个人心里都有计较,霍裘就是众人的主心骨,如今这主心骨倒了,所有的目光都停在唐灼灼身上。
  希望着她能有办法。
  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唐灼灼的肩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霍裘嘴边溢出的血块一点点擦净,纤细的手指有些细微的抖,微不可见。
  这样的时刻,她不能表现出一丝颓然和无措。
  但在场的都是什么人?叶氏就不用说了,跟在江涧西身边许久,一眼就能瞧出具体情况,柳韩江更是人精,没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
  唐灼灼看着床榻上的男人,将湿透的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做了他那样久的心尖上的娇娇,得他溺宠无度,各样的小性子小脾气都被他一笑而过,她哪里就是不通人事的木头?平素嘴里表现得再没良心,心里总归也是感动的。
  殿下,您且瞧着,您惯来娇纵着的娇娇,也可独当一面。
  屋子里药气袅袅,她被熏得有些头晕,用手揉了揉眉心,不敢再去看他憔悴得不像话的面容。
  “殿下这样子撑不住多久,等明日天一亮,本宫要带人上山采药。”唐灼灼阖了眸子道。
  浔草这位药本就出自西江山林之中,与其坐等京都来人,还不若自己带着人去寻寻看。
  寻到了是运气,寻不到……可能就是天意吧。
  唐灼灼又想到前世的素芊,这一世,她还会带着那吊命的药准时到来吗?
  未出事之前,她只要想起这人心里就不是滋味,可真瞧着霍裘躺在床榻上口吐黑血的模样,又觉得,只要她能将吊命的药带来,荣华富贵她都给。
  只是断断不会叫她跟在霍裘身边一同回京了!
  叶氏先是片刻诧异,与柳韩江对视一眼,皱着眉问道:“娘娘,山里危险,且咱们也没有药方,寻什么草药都是问题。”
  没得白白冒这个风险。
  叶氏以为唐灼灼是见到霍裘这样乱了分寸,开始病急乱投医了,只能在心底低叹一声。
  唐灼灼摇了摇头,十分冷静,条理清晰娓娓道来,目光从他们两人身上滑过:“本宫已列出了药方,只是缺一味十分重要的草药,其余配药皆已准备妥了。”
  从记起这事以后,她就派人将一味味的配药集齐了,到了如今,也只差浔草这一味主药了。
  正因为是主药,所以不能用别的替代,只能慢慢搜寻。
  听了这话,柳韩江才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如此就拜托娘娘了,臣遣一队精兵随娘娘上山,请娘娘千万量力而为,不可勉强。”
  他到底是霍裘的幕僚,最关心的莫过于霍裘的身体,如今好不容易瞧到一线希望,自然不会顾忌什么而多加阻拦。
  叶氏这时候也低头挽了挽发,声音温润秀气,握了唐灼灼发白发凉的手,道:“臣妇也随着娘娘一同进山。”
  说完,不待唐灼灼发话,又继续道:“师父那人娘娘也知晓,常年居于深山,久而久之臣妇也学到了许多,可帮到娘娘。”
  唐灼灼目光瞥向柳韩江,后者只是皱着眉对叶氏嘱咐:“万事多加小心,保护好娘娘。”
  她这才冲着叶氏点头。
  因为她心里门清,叶氏对柳韩江而言,就相当于自己在霍裘心底的位置一样,若他不允,她是断断不不会带叶氏上山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后半夜,叶氏回去准备明日上山要带的东西,而唐灼灼则是坐在霍裘的床沿上,盯着直冒热气的茶水发呆。
  屋里熏着的香早就压不住浓郁至极的草药味,更遑论还有一股子血液的铁锈腥味儿交杂在一起,屋子里更是显得沉闷压抑。
  唐灼灼耸了耸鼻头,闻着闻着,竟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像刚开始那样的难以接受。
  她坐久了,身子有些发麻,才动了一下,就见霍裘睁开了眸子。
  浓深的剑眸里血丝渐浓,他咳了一会,接过女人递过来的茶水抿了几口,声音嘶哑发问:“怎么还守在孤这?”
  唐灼灼眨了眨眼睛,如往常般勾了他露在外头的小臂,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形,娇声道:“妾在等殿下醒来啊,等着等着,殿下这不就睁开眼了吗?”
  霍裘目光深邃,扯了扯嘴角,手轻轻抚上她有些发红的眼角,道:“哭什么?傻气。”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说她傻气,唐灼灼却觉得格外窝心,她嘴角一瘪,大颗大颗的金豆豆就掉在了他的掌心。
  唐灼灼自觉丢人,将小脑袋埋在他的臂弯里蹭了又蹭,不安分极了。
  最后她抬起一张惨白的桃花面,尖瘦的下巴搁在他剪头,揪着他的衣物恶狠狠地威胁,声音里还带着深浓的鼻音哭腔,“方才也哭了,殿下就躺在床上理也不理妾一下,妾哭得心尖尖都疼。”
  霍裘心底骤然一痛,尖锐的叫他瞬间就狠狠皱了眉,看着她泛红的眼角,也知道她定是哭了许久。
  唐灼灼对自己明早进山的消息闭口不提,她知晓,若是此时提了,她真会叫这男人拘了哪也去不了。
  霍裘咽下了心底被人陷害而生出的暴戾,哑着声音轻哄眼前哭得委屈巴巴的娇气包,道:“娇娇这般,孤就是眼闭着也觉心疼。”
  所以他断然不会出事,留她一人在这世间受尽寒凉和迫害,他就是真的闭了眼也不甘心。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说这般露骨的情话,唐灼灼抽泣的动作一顿,悄悄红了耳根子。
  “殿下放心就是,有妾这么一个神医在,断然会治好殿下的病。”她明艳至极的芙蓉面上还挂着两串泪痕,此时却还是笑开了宽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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