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你继续说。”
  “浔草难找,好容易找着了,却蹿出来一头棕熊,娘娘护着那草药,被那畜生撞得昏了过去。”
  霍裘缓缓闭了眸子不敢再听,只觉得心口钝痛,那种无力感甚至比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来得还要强烈一些。
  “太医方才看过,娘娘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只说是一些划伤,好生调养着就无大碍……”李德胜咽了咽口水,飞快地看了一眼主子爷的神情,接着道:“只是脸上会留一道疤。”
  霍裘反手就掀翻了床头的茶盏和空药碗,怒不可遏道:“谁准她上山的?你们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将孤的话当耳边风吗?!”
  他粗粗喘了口气,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心疼。
  心疼得要命!
  霍裘翻身下了床,一身中衣面颊含冰,才一出去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柳韩江,霍裘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朝悠曲阁去了。
  柳韩江见状挑眉,从善如流地跟在身后,也不多问一句。
  接下来他们恐怕免不了一顿责罚。
  这还没见着就心疼成这般模样了,若是见着了,那般怒气只怕会尽数撒到他们身上。
  哎,最是左右为难中间人。
  霍裘到底大病初愈,哪怕身子再强悍,也撑不住这般劳累,可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满心满脑都是那个惯来爱缠着他可着劲胡闹的小女人。
  等真正见着的时候,他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瞬恨不得给自己无数个拳头。
  一条两寸长呈蜈蚣样的疤,蜿蜒在她白净如玉的脸上,手背上深深浅浅的刮痕无数。
  他恨不得捧在心口上的娇娇,竟因为自己成了这般模样。
 
 
第四十八章 (一更)
  悠曲阁里寂静得可怕, 月挂中空似银钩皎皎, 如水的光波漾映在寂静无声的红墙绿瓦, 屋角飞檐上,给这夜色披了一层轻薄的浅纱。
  后半夜,月色收敛, 林子里起了薄薄的雾,朦胧隐绰, 寒鸦声时不时袭进人的耳里, 呜呜咽咽凄凉至极。
  屋里屋外都安静都可怕, 霍裘坐在软凳上,身形消瘦, 面上青黑的胡茬都冒了出来,只那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犀利。
  柳韩江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向后挪几步,离霍裘更远了些。心底轻叹一声, 无妄之灾殃及池鱼,自己竟成了这倒霉的池鱼了。
  殿下自从去隔间瞧了太子妃之后,便一直是这么个表情,也不说话, 身上的寒意一波强过一波。
  李德胜还是劝, “主子爷,您身子才将将有所好转, 还是回正院去歇着吧,等明儿个娘娘醒了, 见您这般模样,心底指不定多难受呢。”
  霍裘垂眸不语,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宽大的袖袍掩住了他略显僵硬的动作。
  “孤昏睡前怎么与你们说的?”他嗓子有些干哑,声音既轻又浅,不容忽视的却是他话中那股压抑到极点的深沉怒气,直逼李德胜和柳韩江。
  李德胜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苦着脸道:“殿下,娘娘执意要上山,奴才根本拦不住啊。”
  霍裘扯了扯嘴角,心底深处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也对,那女人连他的话尚可驳回,天不怕地不怕,更遑论在自己昏睡之后要上山,谁又拦得住?
  毋庸置疑,谁也拦不住。
  “王毅那边有何动作?”他语气漠然,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柳韩江却突然生出一缕笑意来。
  殿下终于不再顾东顾西而决意斩草除根了。
  “一切如殿下所料。”
  霍裘瞳色比墨还要浓深,紧了紧椅上的扶手,“那便动手吧。”
  柳韩江摇了摇手里的羽扇,淡笑着应下。
  太子妃脸上一道寸长的小疤,为殿下换来一个后顾无忧的皇位,怎么瞧都是划算的。
  后半夜,柳韩江回了自己的院子,李德胜守在悠曲阁的门前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他这几天着实没好生休息过,好容易殿下醒了,还没来得及松一根弦,太子妃这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真是天生的劳累命。
  霍裘坐在床沿上,雕花的实木大床上躺着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将要转醒的迹象,安静得让男人莫名的心慌。
  他低低地咳嗽一声,丫鬟端来一碗熬好的草药,他却看也没看一眼。
  “殿下,您将药喝了吧?等会子娘娘见了,又该心疼了。”安夏将先头一碗泛凉的药汁端下去,这样劝道。
  霍裘哪里是抗拒这药?分明就是心疼这床上的女人,为了这药她到现在还昏着,更别提还毁了脸,若是她醒来知晓了,不定要怎样哭鼻子。
  喝下去每一口都灼得嗓子生疼,霍裘闭了眸子,将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捏着碗边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他得快速好起来,将她所受苦痛一一还回去,这才能解心头万一憎恨气恼。
  天蒙蒙亮,唐灼灼费力张开了双眸,入目是熟悉的撒海棠花绣面床幔,她眨了眨眼睛,才一动手指就觉得全身像是被碾过一样,尖锐的痛直往脑子里挤,特别是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靠床边的小拇指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唐灼灼抬眸一看,就见到霍裘靠在椅背上,双眸幽深清贵如竹,顿时漾出了笑,喜出望外道:“殿下好了?”
  霍裘默不作声,递给她一杯水润润喉,而后才哑着声音道:“孤是好了,可娇娇怕是不会很好。”
  唐灼灼才一动嘴角,就牵扯到了面上的伤口,她微微一愣,旋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面颊处沁凉,可再上乘的膏药也压不住那火辣辣的疼意,她记起昏迷前的那一幕,顿时也没有说话,划痕累累的手抚上面颊上的那一块。
  严不严重的,总该让她心底有个数,有个心理准备。
  就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被霍裘抓住了,男人揉了揉她的发丝,声音哑得不像话,“别乱摸,等会子发炎了又该喊疼了。”
  唐灼灼见他这般模样,愣了愣也就从善如流地应了。
  按照这男人性子,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捞起来打两个板子板着脸训一顿就是有问题了,更别提还如此情态和她说话。
  她这是破相了吗?
  唐灼灼靠在软枕上,忍了忍还是用手遮住了半边的脸,垂头低低道:“殿下别看,丑的。”
  声音里到底带了些弱弱的哭腔,强忍着没有掉金豆豆,她当时再如何胆大到底都还是娇养于深闺的贵女,如今知道自己破了相,没有当着男人的面哭出来已是强自忍耐。
  霍裘身体一僵,起身坐在了床沿上,将她娇嫩的小手攥在手心里,力道大得恨不得能将她融入骨血里。
  “下回再敢这般擅作主张,孤定饶不了你。”他揽过傻傻失神的小女人,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良久才出言警告。
  唐灼灼面颊上火辣辣地疼,也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几分,只是扯了扯他宽大的袖袍道:“殿下,可否拿面铜镜过来,妾想瞧瞧妾的脸成什么样儿了。”
  霍裘将她苍白的小脸扳正,一点一点瞧得仔细,声音如古筝声声低哑醇厚,直入人心。
  “娇娇貌美,姿容绝色,黛眉远山,水眸含情。”他说着,倏尔笑了起来,抚着她完好的右边脸颊,眼神细细描摹她面部轮廓,挑眉道:“特别是娇娇一双杏眸,藏着皎皎月光,孤甚欢喜。”
  特别是夜里被他欺负时,那眼里的媚色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男人甚少夸她,本就是个得点阳光就无限灿烂的主儿,若是再夸,还不得美死她自个儿?
  唐灼灼耸了耸鼻头,将小脑袋埋在他胸膛里,声音委委屈屈如流水一般淌进霍裘的耳里,她道:“妾定是破了相了,这会子殿下百般夸赞,日后不定怎么嫌弃妾呢。”
  她呼出的热气大片大片铺在他的胸膛上,霍裘闭了闭眼,感觉到她又将眼泪胡乱蹭到自己袖口上,一向爱干净受不得一点脏乱的太子殿下却没有半分嫌弃,只觉得再冷硬的心都要被这小娇气包蹭化了。
  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事儿,还指不定如何斯歇底里,可断然不会像她这样一股脑儿揪着他胡搅蛮缠,让他心底胀得不行。
  自古以来,女子的容貌便是立足的根本,唐灼灼深知这个道理,没了容貌,就更不能胡乱一通嚎惹人厌弃。
  “不会。”
  太子殿下一惯不会哄人,今日这两句夸赞的话一说,已是词穷,他拍了拍女人的背,艰难开口:“咱们回京都上最好的药,定会恢复的。”
  就算不能恢复,只要她是唐灼灼,他就永远珍爱怜惜,百般呵护。
  可这样煽情的话,他到底说不出口,只是身子绷得越来越紧。
  唐灼灼哭过一场,自觉丢人,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才点了点霍裘的胸口,道:“殿下才喝下草药,身子正虚着,怎么不好好歇着,反倒来守着妾来瞧笑话?”
  霍裘失笑,他哪里是来瞧笑话的?他来时分明是一步一咬牙,想着待她醒了,无论如何闹腾哀求,也非要给这女人一个教训才好,没得无法无天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
  可真真见着人,他却只想将自己推出去好好反省。
  “没看笑话。”霍裘拢了拢她的长发,烛光摇曳,她鼻翼一侧的疤痕弯曲如蜈蚣,将她面上的美感生生冲淡了十之八九。
  这女人那般爱美,恨不得日日里捧着那张脸,屋子里那些瓶瓶罐罐的口脂香膏便是最好的证据。若是见着了这样的伤口,指不定怎么个伤心法。
  “叫底下人收拾收拾,后日启程回京。”霍裘敛了神色道,东宫里各种奇珍异宝多的很,他一样样地试,总归会有办法。
  若整日由着这小娇气包整日里胡思乱想,他还不定会有多心疼。
  唐灼灼缓缓摇头,眼神半分没变,道:“殿下不处理西江的事儿了?”
  就这么放王毅那个伪君子一条生路?那霍裘与她所受得罪岂不白白挨了?
  一旦让他逃了回京,有六皇子庇护,只怕为顾全大局,只好暗自忍耐,她光是想想都觉着承受不了。
  王毅绝对不能放过!
  霍裘知晓她心底想法,拢了拢她的中衣,将那白得耀眼的肌肤挡住,一字一句道:“娇娇且放心,涉及此事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他最不能容忍之软肋为自己而受伤,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太子殿下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唐灼灼这才掩下眼底的暗色,哼哼唧唧催着男人去了隔壁的屋里。
  等他一走,她脸上的笑容就倏尔消失,将伺候在外头的安夏和紫环叫了进来。
  两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还是紫环最先牵强笑着出声:“娘娘,可要吃些什么?殿下都吩咐人一直热了备着,是要桂花糕还是糖枣儿?”
  这两样都是她爱吃的零嘴,只可惜太子殿下发了话,明令规定一天只能吃一两块,时常馋得她心尖痒痒。
  如今她受了伤倒是大方了。
  唐灼灼早先观察过了,屋里四周的铜镜全被撤走了,一面也没留下。她吸了一口气,指了指脸上的疤,垮了一张小脸道:“拿面铜镜进来。”
  安夏与紫环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看着脚尖道:“娘娘,殿下吩咐,您脸上的伤痊愈前,不得在屋内挂镜子。”
  唐灼灼斜躺在软枕上,道:“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紫环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安夏扯了一下,后者跟在唐灼灼身边的时间更久,也更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
  只怕见不到伤口的样子,主子才要更伤心呢。
 
 
第四十九章 (二更)
  安夏拿来的镜子是她往常最喜欢的一块儿, 是西边进贡上来的水银镜, 照人格外的清晰, 镜边儿镶着几颗硕大的宝石,熠熠生辉,还是她从霍裘那磨了许久磨来的。
  细细一想, 太子殿下屋里稀珍物件儿,十之五六都进了她的箱底里。
  这般宠爱, 当真是叫京都贵女羡慕红了眼睛。
  唐灼灼靠在软垫上边, 手里拿着那面水银镜, 里头照出来的人眉目依旧,只是那条疤盘踞着将那份盛极的美感破坏得淋漓尽致。
  她手指头有些细微地抖,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眸面上隐有笑意,问安夏道:“来给本宫诊治的是哪位太医?”
  安夏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回娘娘, 是李太医,就是想和您学针灸术的那个。”
  唐灼灼咧嘴无声一笑,将手头的水银镜丢到一边儿,倒在绵软的床榻上不做声, 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难以接受, 也没有哭闹,安夏不放心轻手轻脚掀开帘子一瞧, 人竟是睡着了。
  隔壁的厢房里,霍裘净了面, 又成了那个清冷自律,再是冷漠不过的太子殿下,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剑眉深皱,长指轻摁眉间,面露疲惫。
  李德胜将安夏带进来,笑着道:“主子爷,娘娘已睡下了。”
  霍裘将手里把玩的佛珠丢到桌上,抬眸问:“哭了没?”
  安夏摇了摇头,道:“娘娘照了镜子就躺下了,这会子已经睡着了。”
  霍裘挥了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李德胜咋舌,好嘛,主子爷瞧不得那位主儿的泪珠子,那位倒是好,自个儿睡得挺香。
  屋里熏着安神的檀香,霍裘皱眉沉思,片刻后豁然起身,直直到了悠曲阁里,二话不说长袍一撩,搂着那娇气包倒头就睡。
  片刻后,唐灼灼自黑暗中缓缓睁眼,将手心里攥着的那两颗浑圆丹药送进嘴里,香甜的滋味漫开,她眯了眯眼睛,往男人身上蹭了蹭,感受到他一瞬间极不自然的僵硬,笑得无声。
  她声音十分小,带着某种得意的笑,摸上男人坚毅的面庞,最后摩挲他冰凉的唇瓣,将手心里一颗白色的丹药送入他嘴里,兀自嘀咕,“这是最后一颗了,再没有别的了,殿下若是再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妾也没法子了。”
  男人身子火热,动也没动一下,任她所为。
  直到天方亮,唐灼灼是真的睡着了,霍裘才缓缓睁开了眸子,眼底的血丝消减不少,他翻了个身想将有些麻的手臂抽出来,才一动,枕在上头的娇气包就不耐地皱眉,细声细气地哼。
  霍裘止住了动作,将她揽得更紧一些,最后想想,实在是气不过,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梁,声音低沉溺宠:“就是个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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