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动了心思来,哪有什么人找得到他的踪迹?唐灼灼和叶氏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德行,所以才更为在意。
能说得动他的人没有几个,京都正是多事的时候,若他横插一脚,霍裘这男人直觉又是分外的敏锐,一旦察觉到什么,江涧西根本没得跑。
叶氏抿了抿嘴角,再抬头时已深深蹙了眉:“师父不是个冲动的人,更不喜参加这档子糟心的事,应当没理由掺和进来。”
不然光是凭借他那身医术,就足以令所有人趋之若鹜,奉为上宾。
唐灼灼沉思片刻,而后缓缓摇头,总觉得这事不大对劲,最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手腕微动,上头的铃铛也跟着清脆的响。
“此次请师姐过来,就是觉着这事不大寻常。”
叶氏无奈地摊摊手,嘴角噙着一抹苦笑,与唐灼灼对视一眼,才开了口:“想来娘娘也应当知晓师父的一些旧事。”
唐灼灼身子微僵,而后从躺椅上慢慢坐起身子,目光渐渐凝实。
她与叶氏说是江涧西的弟子,实则相处下来倒更像是兄妹,那人睿智,风趣,将一身所学交给她们,行事如风放荡不羁。
唐灼灼被送到庙里时十三岁,正是青葱娇纵的时候,却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缠绵病榻,整日里连房都出不了。
唐府里请来的大夫皆道她在娘胎里时就伤了根,活不过二十岁,眼瞧着越长大身子越不行,唐家人只好将她送到了寺里安置,祈盼菩萨福泽庇佑,大难不死。
菩萨没遇到,倒是偶然在后山遇到了翻墙摔倒的江涧西,他一脸不羁笑意,人前又是一副再君子不过的面貌,丝毫不将她的身份放在眼里。
一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她捂着胸口瘫倒在地上,再醒过来时江涧西隔着一张珠帘在替她诊脉。
雨夜阑珊,他笑意依旧,甚至有些寒凉,起身气定神闲地笑:“小丫头身子太差了,活不过多久了啊。”
唐灼灼眸光闪烁,从回忆里抽身,边踱步边道:“江涧西的那个姐姐?”
见她直呼江涧西名字,叶氏忍俊不禁,点头又摇头,宽慰道:“娘娘也不用忧心,他什么样的头脑?断然不会没头脑一样的与殿下作对。”
等叶氏回去,唐灼灼在摇椅上摇了半晌,在日落之时浅浅地睡了过去,眼下的一团乌青在她雪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惹眼。
夜色如水,霍裘从书房出来,心里有些烦乱,本想着吹吹风清醒一下,脚却像有意识一般到了宜秋宫。
两月前,他踏进这宫里时也是这样美的月色,只是当时心情却与此时天差地别。
她躺在外间的摇椅上,身子上盖着一层薄薄的丝被,外头蝉鸣声阵阵,她睡得极不安稳,几次眉心都微微蹙起,一动身子,被子就滑落到腰下位置,露出极窈窕的曲线。
霍裘眼底沁出笑意,问伺候的人:“你们主子用过膳了没?”
紫环摇了摇头,道:“娘娘一整天就只用了些糕点,午膳摆上来都没动筷子。”
霍裘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传膳。
唐灼灼才从一个梦境掉到另一个梦境,手腕一动,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闻出些龙涎香的味道,睫毛煽动几下,施施然睁开了眼。
男人剑目狭长,极其俊朗,她才睡醒,脾气有些大,顿时耸了耸鼻子揪住他杏黄色的蟒袍,将脑袋埋在他胸膛,瓮声瓮气地问:“殿下怎么来了?”
霍裘不理会她小小的讨好,皱着眉将人挖出来,食指如钳抬起了她的下颚,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左脸颊上那道疤上。
褐色的疤已脱落,露出粉红的嫩肉,这娇气包极其爱美,日日要拿东西遮了去,稍觉不如意就要闹腾一会。
“再过几日,这疤便可彻底消了。”
他使人送来的都是东宫最好的去疤药,加上她自己也使了法子,这疤愈合得十分好,并不会留下印记。
霍裘这才松开了手,任由她哼哼唧唧地赖着不起,被这磨人精缠得久了,就再不会受她蛊惑心软,拨弄了一下她手腕上的银铃,冷声道:“一日未曾用膳?”
唐灼灼缩了缩脖子,忌惮他的语气,低声抱怨:“回了宫有些不习惯,总觉着御膳房做的东西没有妾外头请的大厨做的好。”
霍裘摁了摁有些发痛的眉心,“娇娇请的厨子会做什么?糕点?!”
这小东西不肯好好用膳,糕点倒是吃了不少,只是一点儿肉也没长,瞧起来反倒是瘦了许多,站在风里简直就要被吹跑。
本来身子就不大好,药膳也得每每哄着给了好处才喝,一个不开心简直要委屈一天,越宠越娇纵,从前没个太子妃的样,现在更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不和她商量,直接将人抱在凳上,见她还想挣扎,沉了脸警告:“再想闹腾,一月别想吃着软糕。”
唐灼灼瘪了瘪嘴,一双杏眸里媚色点点,微微眨一下就如蝴蝶煽动进了心底,霍裘见她终于老实下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想将她揉进骨子里,这么一想,又弯腰将小女人轻松勾到了怀里。
唐灼灼漫不经心抬头望他一眼,男人面上虽带了笑意,那双眼里却藏着别样幽深的情绪,她仰头问:“何人惹了殿下不开心?”
到底什么都瞒不过她,娇是娇纵了些,小脑瓜子倒是机警。
霍裘闭目不语,下颚蹭过她毛茸茸的发顶,片刻后才出声:“父皇不行了。”
唐灼灼大惊,一算日子,离着前世琼元帝去世明明还有十几天的光景,现在宫里也没传出半点风声,怎么就不行了?
精美的菜肴一道道呈上来,这回不止霍裘吃得索然无味,就是唐灼灼也只挑了几颗白米饭,香嫩的菜到了嘴里只觉得味同嚼蜡。
她琢磨着霍裘这话中的意思,想着是不是江涧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
就在她咬着汤勺准备开口的时候,就见霍裘一个眼风过来,他道:“别整日里乱想有的没的。”
“无论何时,孤都护着你。”只当她怕了这等时局,太子爷屈尊纡贵地道,面色有些不自然。
唐灼灼顿时就笑了,她凑到男人跟前,甜腻腻地道:“就知道殿下最疼妾了。”
霍裘失笑,目光在触及她带着些汤汁的粉嫩唇上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几圈。
先前还不觉,现在,倒是真想好好疼疼她了。
滋味定是不一般的甜美!
第五十四章
浓黑的夜如水如雾, 缓缓流淌着漫过了东宫的每一个门槛, 倏尔间,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浅淡的月色和极致的安静。
还有宜秋殿里的华灯盏盏。
烛光摇曳,战火一触即发,也不知是谁先迷惑了谁, 可最先受不住动手的,却是一惯冷淡矜贵的太子爷。
唐灼灼被男人有些粗鲁地丢到床榻上, 好看的眼底吐露着星星点点的媚色, 长指轻轻滑过面颊, 将那面鹅黄色绣着半边杏花慢悠悠取下,露出一张微微泛红的娇美面庞。
霍裘险些失了控,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还要在自己身上寻开心的小女人,声音紧绷得不像话,连带着扼上她手腕的力道都险些没控制住。
“还敢再寻孤开心?”
这女人简直放肆!
唐灼灼吃痛,手腕上套着的水润玉镯子和着银铃的轻响, 泛着温和的幽光,她眼帘慢慢低垂下来,另一只手如灵蛇点点,一路向上, 轻轻扯住了的衣袍, 声音委委屈屈:“殿下,疼的, 你松开些。”
娇娇柔柔的抱怨声,如同刚出生的奶猫, 一爪子挠在了太子爷的心上,他缓缓站直了身子,放开了她的手腕,只觉得简直要命!
唐灼灼笑得半眯了眼睛,太子爷这般冲动急色的可真真是太叫她愉悦了。
霍裘哪里不知她的想法?一时之间仰头吸了一口冷气,抬手褪去了外裳,绣着蟒纹的太子朝服便这样被丢到了地上,上头的四爪龙蟒威武至极。
唐灼灼见状也不躲,长发松散躺在榻上,额角稍稍有汗沁出,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慵懒入骨的味儿。
等到霍裘满脸欲念,忍得额角青筋直起将那不知好歹的娇气包抱在怀里的时候,唐灼灼转了转眼眸,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殿下瘟疫才好些,身子可还行?”她明着关心实则调笑的话让太子爷身子僵了僵,而后闭了眼缓缓地笑,捻着她半缕长发略狰狞地笑,一字一句道:“娇娇真是喝醉了。”霍裘接着道:“孤身子行与不行,娇娇等会试过便知。”
唐灼灼适才喝过一些果子酒,此时除了脸颊有些红,没旁的感觉,只是听霍裘咬牙切齿的语气,终于有些怕了,她将大半个脑袋埋进男人怀里,娇声娇气地嘟囔,“妾脸上的伤口还疼的。”想了想,她又接着道:“喝了酒,浑身也不舒坦。”
太子爷您逞凶的时候可得想想她脸上的疤,还舍得抓了她狠狠收拾一顿?
霍裘失笑,这小没脸没皮的,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拐着弯儿提醒自己。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软了半边的心肠,将哼哼唧唧的人从自己怀中捞了出来。
“娇娇乖些,莫再折腾孤,孤自然怜香惜玉。”
可真真尝了她的滋味,从来千金一诺的太子殿下被刺激得粗喘了几口气,眼底的腥色渐渐浮现出来。
唐灼灼只觉得被困在他的臂弯里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他操控宰割,她嘴里忍不住溢出几声破碎的嘤咛,果不其然,上头的男人动作更重几分,她被吓得咬着下唇噤了声。
耳鬓厮磨间,唐灼灼再也受不住,连脚趾尖都蜷缩起来,心里觉着委屈,抽抽噎噎扯着男人的上身的衣袖,气息不稳带着哭腔:“殿下……”
霍裘瞧着娇气包哭得泪眼朦胧,当真心疼,可若叫他停下,也是当真停不下,只好俯下身一遍遍唤她的名,声音极尽缱绻。
好容易将火气尽数纾解,霍裘将唐灼灼抱着去洗身子,小女人困得不行,又被他欺负狠了,到现在脸上还挂着泪痕,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霍裘瞧着好笑,忍不住拉着她白嫩的手心亲了亲。
躺在床榻上,唐灼灼嫌他靠过来太热,嘟囔着将他推到床的另一边儿,太子殿下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当即不悦地狠狠皱眉。
好在并未过很久,唐灼灼就自己黏了上来,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睡得无知无觉,脸颊上还带着欢好过后的淡淡霞红。
霍裘被她身上的甜香逼得有些难眠,时醒时睡的直到后半夜。
夜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隐约的走动声,是外边守夜的人发出的。
唐灼灼睡得正迷糊,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惊醒了,她费力睁开半只眼睛,就被霍裘拍了拍后背,男人声音醇厚沙哑,带着轻哄的意味:“没事,睡吧。”
她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应下,也真的乖乖闭了眼睛。
李德胜在门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禀报:“殿下,钟将军与人搏斗,被挑了手脚筋丢在了林子里,如今太医正在钟府诊治,钟良娣方才得了消息昏了过去。”
霍裘猛的睁眼,翻身下床,衣袖倏尔间被原本睡着的女人轻轻扯住。
昏暗的环境里,唐灼灼神色莫名,她眨了眨眼,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殿下是要去瞧良娣吗?”
霍裘摁了摁发痛的眉心,外头李德胜禀报时话只说了一半,若他所料不错,钟宇是替他带回了那样东西,也同时丢了大半条性命。
“娇娇,孤等会就回来。”他弯腰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捏了捏她软绵的脸颊,笑道。
唐灼灼不错眼地瞧,再次重复先前的话,“殿下要去玉溪宫吗?”
她皱着眉有些严肃,极像平日里闹的小性子,霍裘只以为她是被人吵醒了心底不舒坦,低叹一声将人拉在怀里轻哄,声音极柔和:“钟宇被孤派出去拿一件东西,如今生死不明,孤得去瞧瞧。”
唐灼灼眼睑低垂,轻微颔首,再抬头时又是一脸含糊困意,将男人推离了床榻边,一边连声嘟囔:“殿下快些去吧,外头人该等急了。”
可真等人走了,唐灼灼盯着杏色的床幔,秀气的黛眉狠狠皱起,片刻后掀被起身。
安夏进来换了盏灯,十分自然地给她按揉肩膀,见着主子身上有些青紫的痕迹,顿时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唐灼灼只觉得心底憋了一团火,她将自己缩在外头的小小罗汉床上,以手撑头,问:“殿下去了哪?”
安夏低着头老实回答:“瞧着是往玉溪宫的方向去了。”
唐灼灼闭目不言,低头拨弄了会自己的指甲,而后指腹缓缓摁到脸颊上那道肉粉色的疤上,偏头问:“本宫现在这样,是不是丑了许多?”
她脸色不好,烛光下有些惨白,安夏急忙反驳:“娘娘的美貌京都传遍了,怎么会丑?”
“娘娘别说胡话了,等会子殿下回来,见娘娘不好好歇息,可又得不好受了。”
唐灼灼挥了挥手,示意叫人都退出去。
月色清冷,她突然站起身来,沿着妆奁盒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被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惊住。
挑人手脚筋,却是江涧西的惯用手段,且再无续接的可能,只能一辈子躺在床榻上混吃等死。
而顶着夜风一路大步流星向前的霍裘心里也是窝了一团的火,他皱眉沉声发问:“怎么回事?”
李德胜一边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喘着气道:“殿下,钟将军奉命拿回另一块玄龙令,却不料在寺里后山林子里被人挑了手脚筋,但那人好似对玄龙令不感兴趣,只伤了人就走。”
“如今玄龙令由钟将军昏迷前托人送到了玉溪宫里。”
霍裘猛的顿了步子,剑眉狭长直直入鬓,在如水的夜色里生出一股暴戾的邪意。
钟家竟有如此胸襟,利用着嫡长子的残废,也要为在东宫的嫡女搏一份宠。
只是这玄龙令,哪里是钟玉溪一个深宫女人该知晓的东西?
钟家,最近太不安分。
等霍裘到玉溪宫的时候,钟玉溪才将将醒过来,一见了霍裘就哭着跪到了地上,眼泪水哗哗地流,却是真的伤心了。
“殿下,请为妾的哥哥做主啊!钟家一心向着殿下,向来忠心不二,哥哥是家里的独苗,如今遭此横祸……”她声音有些尖利,平复了一些后又哭着直直磕了个头,“请殿下找出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