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叶氏在外殿等着,不时抿上一口清茶,顿时觉着唇齿留香,回味绵长。她顿了顿,低头不语,姣美的面容上平静无波,只有眼神还透着些许烟火气。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唐灼灼就已在宫女们的簇拥下出了来,叶氏放下手中雕青花的茶盏,起身恭敬地行了个全礼,被唐灼灼手疾眼快一把扶起。
  “师姐无需多礼。”
  叶氏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牵强地勾了勾唇角。唐灼灼与她离得近了,才发觉她脸色不算很好,于是转身冲伺候的人摆摆手,声音散漫:“都下去吧。”
  等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与叶氏两个人了,唐灼灼才握了她冰凉的手皱眉,问:“师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氏直直地望了她片刻,眼底慢慢沁上来点点银光,唐灼灼不明所以,才要发问,就见叶氏如同不堪重负一样弯下了腰,捂着脸只掉眼泪。
  唐灼灼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叶氏在她眼里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永远清清冷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就连片刻的慌乱也是没有过的。
  叶氏极压抑地啜泣,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等她平复一些,唐灼灼才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抚了抚她起伏不定的后背,轻声道:“师姐,先将眼泪擦擦。”
  叶氏这时候也觉着自己失了态,她擦擦眼角,而后笑了笑,低头道:“叫娘娘看笑话了。”
  唐灼灼微微摇头,面色有些松动,问:“可是与柳先生闹矛盾了?”
  叶氏摇头,“臣妇今日来找娘娘,夫君并不知情。”她这样一说,唐灼灼就更为好奇,只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起。
  像是看出了唐灼灼的疑惑,叶氏绞了绞手帕,咬了下唇缓缓道来:“昨日晚间,师父潜入家中内院,说要带走潇潇。”
  唐灼灼瞳孔蓦的一缩,她握着长凳扶手的玉指缓缓收紧,“这却是为何?”
  柳潇潇那孩子唐灼灼见过不止一次,活蹦乱跳的性格也好,江涧西忽然说要带走那孩子是个什么意思?
  叶氏却突然不愿说了,她表情有些恍惚和痛苦,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好不容易抬起头来,姣好的面上却满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唐灼灼看得心尖一震。
  “也罢,臣妇今日来娘娘这,自然也就没打算要这张面皮了。”叶氏倏尔平静下来,只剩下声音微微地颤,也不去看唐灼灼的面色,自顾自地说:“潇潇并不姓柳。”
  唐灼灼早先心有所感,但亲耳听到叶氏说出这句话,还是由身到心觉出一股子深浓的悲凄来,果不其然,叶氏惨笑着补充:“潇潇是我与江涧西的孩子。”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得唐灼灼呼吸都慢了几分,她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以为叶氏是在逗她玩寻个开心的。
  柳潇潇……是江涧西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
  唐灼灼嘴唇蠕动几次,嗓子口像是堵了一团棉絮一般,半晌都发不出什么声音。
  好容易镇定下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楚而冷静地问:“这事,柳先生知晓吗?”
  单凭叶氏这寥寥几句,唐灼灼脑子里就想象出无数种画面,杂乱得很。
  叶氏对上唐灼灼的目光,缓缓点头,“夫君自然是知晓的,他一直将潇潇视如己出,这些年也没想着要个孩子。”
  唐灼灼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这事,柳先生怎么说?”唐灼灼见叶氏乱了阵脚,心里暗叹一声,接着问。
  叶氏抿了抿唇,面色更显苍白。
  “夫君说随我意愿,我自然是要将潇潇带在身边的。”叶氏再如何冷静也到底还是一个柔弱女子,遇到骨肉分离这种情况自然无法忍受。
  她说罢,抬起头来道:“虽然潇潇只是一个因我而起的意外,可她却是我的命!”
  唐灼灼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自当理解她做母亲的心情,可如今叫她疑惑不解的东西太多了。
  江涧西为人如何她了解,自不是那等趁虚而入强迫女子的人,那么柳潇潇从何而来?
  叶氏往日提到江涧西时也是再自然不过,甚至还能从容叫一声师父,可见她心底也是没有江涧西的存在的。
  一时之间,唐灼灼心里微妙得很。
  叶氏也觉得尴尬,面上无光,却仍是咬着牙恳求:“娘娘可否与他说一声?要什么东西都好说,只是潇潇,也只有她,我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这事,本宫也是无能为力。”唐灼灼缓缓道,片刻后默默摊手,声音里也是有些无奈。
  如今这骨节眼上,江涧西不来寻她的事就算好了,她实在是不想惹上他,更何况她到底是个外人,怎好插手这样的事。
  “我自不会叫娘娘为难,只是提前与娘娘支个低。”叶氏忽然敛了所有的情绪,变得极为严肃与认真,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递到唐灼灼手中。
  那锦囊温热而馨香,唐灼灼无需打开看就知晓里头是什么,她皱着眉头将锦囊推回叶氏的怀中,“这太贵重了,夫人留着自己用吧。”
  她没能帮上什么忙,自然也没有面皮收这样珍贵的物件。
  叶氏握着她的手,道:“我这身上没什么娘娘能看上的东西,只这丹药,或可在日后派上些用场,今日我来,就是想要娘娘一句话。”
  说到这里,她闭了闭眼睛。
  “若潇潇日后出了什么事,娘娘能否念在昔日情分,保她平安?”
  “不求富足,不求显贵,但求平安一世。”
  叶氏满含希冀的目光让唐灼灼心里绞痛,鬼使神差般将那锦囊收了下来,而后偏头低声问:“你准备如何做?”
  “娘娘放心,臣妇不会鲁莽行事,只要师父不带走潇潇,一切自然如所有人的愿。”
  哪怕事到如今,她仍称江涧西一声师父。
  叶氏出长春宫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初,再也瞧不出半丝殿中的崩溃模样。
  她的心腹丫鬟侍候左右,见状忍不住问了声:“夫人,您左挑右挑,为何最后选了皇后娘娘给小姐做依靠?”
  叶氏闻言,倒是温和地笑笑,道:“皇后年轻,瞧着又是十分喜欢潇潇的,有这样一个人护着,是潇潇求之不来的福气。”
  更何况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下位者就是再有心,也不若唐家这位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张附身符是她如今未雨绸缪,可来日说不得真就有那么一天,所以那颗丹药,给得也值。
  好好的天到了晚间,忽然涌出层层叠叠的乌云压顶,一笔一划壮阔至极,一场大雨酝酿着即将来临。
  唐灼灼心里想着事,自然也就凝不了神,直直地望着窗外出神不已。
  霍裘今日特意将诸多事情提前处理好,巴巴地来陪这小女人用顿晚膳,结果等菜呈上来,她却玉手托腮,眼中一片空洞。
  “娇娇可是又犯了挑食的毛病?”
  男人声音醇厚,又刻意压低了些,就如同一片羽毛缓缓滑过耳边,又酥又麻。
  可饶是这样,唐灼灼也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子,无甚兴趣地瞥过一眼满桌的菜点,干脆利落地偏头:“不吃。”
  霍裘脸蓦的就黑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唐灼灼就换了一张面孔,她眼角泪痣闪着细光,小脾气上头。
  “皇上又要凶臣妾是不是?”她面上有些红,真的就像山寺里开出的第一朵桃花。
  霍裘眼底倏尔带了丝丝笑意,也不说话,就看着她继续混说。
  唐灼灼太会拿捏这男人,她蹭到他的跟前,将烟水色的袖子挽起一个角,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她指着上头的青紫娇声抱怨:“今日都还疼着,这会子皇上又要做出严肃面孔给臣妾看。”
  这会是真的有些委屈了,唐灼灼越发无法无天,点着他的胸膛道:“整日里就说妾是您的娇娇,原都是哄骗臣妾的。”
  霍裘哑然失笑,虽不是第一次见这女人变脸,但每一次都叫他止不住的越发想欺负了去。
 
 
第六十三章 一更
  唐灼灼见男人不出声, 倒是越发来了劲, 她纤柔的两条胳膊如藤蔓一般缠上霍裘的脖颈, 松松垮垮地被他搂着,眼神晶亮,逼着他出声:“是不是放心尖尖上的娇娇, 皇上自个儿说。”
  霍裘稀罕她这般古灵精怪的模样,但也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笑道:“朕的娇娇如今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笑闹归笑闹, 晚膳却是躲不过的。
  小女人本就瘦弱, 身子骨更是弱不禁风,前段时间好容易养出一些肉, 她又闹着节食,惹来他一顿动怒才堪堪作罢。
  这小娇气包惯会得寸进尺,一刻也不能纵着。
  在这方面,崇建帝态度格外的强硬, 半分不动摇。
  唐灼灼到底怵他黑脸的模样,极不甘愿地离了他身边,自顾自挑了几粒白净的米饭送入口中,皱着眉头气得直哼哼。
  霍裘不肖抬头看就知她现在是个什么委屈巴巴的模样, 一时之间既觉好笑又好气, 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声音清冷:“娇娇既这样恼朕, 那今年秋猎也定不想前去了?”
  唐灼灼手中动作一顿,望了望外头黑沉下来的天, 明艳的小脸上全是奕奕的亮光,她有些迟疑地问:“秋猎要开始了?”
  原以为今年的秋猎是不会有的了,毕竟时间已晚了半月有余,但此刻听霍裘的意思,分明是已决议好了。
  霍裘轻微颔首,道:“五日后出发。”
  得了崇建帝的准信,唐灼灼因为叶氏那袭话而郁结不已的心情也终于缓缓平复过来。
  她向来欢喜那样的场合,纵马长歌,饮酒作乐,虽然也不可太过肆意,但总归离了重重宫墙,得以逍遥一段时日。
  想起往年的秋猎,唐灼灼扯了霍裘的半片袖口,轻轻地晃,一双眸子澄澈如海水,声音里满是憧憬和希冀,“要去的,臣妾想去的。”
  “早些年随着爹爹和兄长们去的时候,都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连马儿都不让摸一下。”到底是隔了两世的事了,她想起来有些困难,可仍可以忆起零星片点的东西来。
  霍裘没有说话,只是将她轻轻巧巧搂在怀里,下颚轻磕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一下一下的带着熨帖人心的温度。
  他知她今日是不开心了。
  叶氏的事他早已从柳韩江今日憔悴不少的面容里瞧出不少端倪,他都不甚在意,只是没成想叶氏会来找这小女人。
  娇气包不常与人为善,嚣张跋扈惯了,但心肠却是顶顶柔软,不消多说,单看她今儿个晚间出神的模样,就知她又开始瞎操心了。
  嘴上时时都在说懒得多管闲事,可临到头来,还是禁不住答应了人家的要求。
  他的娇娇啊,从来口不对心,可爱得紧。
  唐灼灼哪里知道这男人已开始心疼起自己来,她现下情绪有些激动,几次要从他身上滑下来,最后瞧他不悦地皱眉,才堪堪意犹未尽地补充:“臣妾见过皇上狩猎的模样。”
  “哦?”霍裘来了些兴趣,绕了她几缕浓墨一般的发丝在指尖,声音浸在夜色里。
  “那时皇上还是太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对谁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她皱皱眉,忽然提起一件事来,“那时臣妾好容易背着兄长与爹爹偷偷溜出帐子,才要学着别家的贵女姑娘射猎,那弓才拿在手里,就被皇上走过来训斥了一顿。”
  霍裘也记得这么个事,那日他正巧路过,见小姑娘拿着那与她自己身材极不对称的弓比划,又瞧见了那冒着冷光的箭头,顿时又惊又吓,忍不住走过去说了几句,顺带着收了她的弓箭。
  只是他记得自己那时的语气柔了再柔,断断称不上是训斥的。
  “那东西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伤着自个儿。”霍裘目光深邃,执了她雪白的尾指摩挲着道。
  唐灼灼抿了抿唇,片刻后才恨恨地道:“臣妾那时是想着找皇上教的,但瞧着京都几家的贵女都抢着围在皇上身旁,自然也没去了。”
  霍裘又喂她吃了些东西,而后才不疾不徐地道:“朕一个都没教。”
  那些个女人,他只嫌呱噪。
  唐灼灼这才觉着心满意足,不再说话。
  自那日叶氏走了之后,唐灼灼就派人密切盯着动静,只是几天过去,一切如常,各自相安无事,她便放下不少心。
  日出日落,时间过得飞快。
  十月中旬,秋猎缓缓拉开帷幕。
  围场离京都不算远,可也足足赶了四五日的路才到。
  王公贵族一路随帝后出行,声势浩大,戒备森严,恰逢秋风席卷大地,不热也不冷,正是狩猎的大好时机。
  草原深处,是一片绵延得瞧不见边的绿色,秋猎的围场便设置在这样的地方。
  因为舟车劳顿,他们到地方的第一晚,便各自回去歇息养精蓄锐,以期明日的良好表现。
  草原的夜里繁星点点,似乎触手可及,唐灼灼系上一件水色的披风,出了自己的帐篷。
  “娘娘,夜里风大,咱们出来透透气就回去吧。”安夏忧心她的身子,手里提着灯笼道。
  唐灼灼只是抿唇轻轻地笑,“等会就回了。”
  真到出来了,才知睡不着觉的远远不止她一人,偌大的草场上帐篷一座挨着一座,夜里更有许多灯笼的亮光悠悠晃晃,如同一只只翻飞的萤火虫。
  帝后的帐篷是分开来的,男女眷互相怕冲撞了,是以离得有些远。
  草原的一切都与京都截然不同,这里的风声势浩大,呼啸而过,吹在脸上却又是极为柔和舒适的,一切都徐徐不燥,唐灼灼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她特意避开人群,选了另一处稍显黑暗的地,走得有些累了就拿帕子垫着坐下歇了会,还没歇多长时间,前头就传来压得有些低的声音。
  她与安夏恰巧坐在几丛灌木后,晚风吹来,黑影绰绰,人影与树影混淆,她们提着的灯笼被月光照得瞧不出半丝光亮来。
  隔着几丛灌木,唐灼灼微微蹙眉,才要站起身子,就听到了妇人暗哑着急的声音:“皇上不选秀,如今娘就是再有心也没法子将你送进宫去,此次围猎机会难得,你最擅骑射,往后几天定要好好表现,娘已提前与你父王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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