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这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上辈子就是直到自己死,他也未曾松口说出一字半语自个儿的心意,如今崇建帝能松口说出这么句话来,唐灼灼昂着一张巴掌大的俏脸,得意与狡黠尽数写在了脸上。
  “皇上是想念臣妾的?”她眯着眼睛蹭了蹭霍裘坚毅的下巴,变脸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霍裘被气得沉沉发笑,胸膛震动几下,捏了她小巧的下巴,目光却停滞在那艳得勾人的朱唇上。
  “想与不想,娇娇心底没数?”
  若不想,何至于被她耍弄在掌心之中?又何至于明知她小心思又纵着如了她的意,更莫说还做出了翻墙那等荒谬之事。
  所有他自个认为不可能的荒谬之事,皆被他自己打碎得彻底。
  崇建帝何时对人服过软?偏偏对上这个小娇气包,原则一改再改,头低得一次比一次低,偏她还不知足。
  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唐灼灼偏头无声地笑,眼角底下的那颗泪痣牵动人心,她伸出两条如脆藕的胳膊,环住了男人的脖颈,咿咿地轻哼。
  “要抱着。”
  霍裘心底低叹一声,心甘情愿得很,将她好生抱到榻上,瞧着她如浓墨的发丝散在床褥上的潺潺山水间,融合得恰到好处,心底就蓦的一动。
  唐灼灼在倚丽宫伤神费心许久,此刻躺在绵软的床榻上,低低地喟叹一声,就连脚趾尖儿都放松了下来。
  男人也跟着上了床,将她搂到怀里,小小的一团浑身娇软又带着叫人熨帖的温度,他眉心舒展开来,竟也有了几分困意。
  这两月来,没了她在身旁,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心里却总不踏实,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动着他,那线就握在她的手心里,自然人也跟着,任她拿捏揉搓,偏偏却不想反抗,心甘情愿得很。
  只是这软玉娇香并不安分,她伸出粉嫩的手指头戳戳他的肩头,在黑暗里低低地出声:“钟玉溪所说的御花园两人交谈之事,是否属实?”
  霍裘将她手指头捉在手里把玩着爱不释手,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都难掩光芒,他嘲弄地勾了勾嘴角,“意料之中的事。”
  就在刹那间的电光石火间,唐灼灼想明白了一些事,她猛的昂头,嘶的抽了一口冷气,问:“皇上故意放走了他?”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可霍裘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毕竟将军府早已破落,有名无实,在京都贵族中已排不上号。
  不值得如此费尽心力。
  “他的确是被人救走的,只不过失了两条腿,就算救出去了,能有什么用?”
  正好用来钓鱼上钩。
  唐灼灼垂下眼睑,再一细想王毅的面容,竟觉着分外的迷糊起来,就像冬日里的一面窗子,她一眼望出去,能看到的只是雾蒙蒙的一片。
  霍裘显然不愿她多过问此事,对于那个男人他始终是心存芥蒂。唐灼灼也就真的没有再问,一切只别惹到她头上来,万事好说。
  钟玉溪的事一夕之间传遍朝堂,钟家连着几大世家上书,只口不提钟玉溪的事,而上书的内容,正是那日唐灼灼提过的选秀之事。
  纵观历代皇帝,没有哪一位后宫女人少成崇建帝这样,且到现在也没有一位皇嗣,那些大臣自然着急。
  乾清宫,书房。
  霍裘将手里的奏折粗略看了几眼,又稍显不耐地丢到桌上,墨笔一搁,沉声怒道:“尽关心起朕的后宫来,如今霍启在淮南作乱,就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请兵前往。”
  淮南那地方,易守难攻。
  霍启占据了地理优势,麾下也有大将,且淮南依山傍水,粮食收成也好,供给军队绰绰有余。
  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也是正常。
  李德胜给换上了热的茶水,道:“皇上息怒,这也不是没人去,今个儿早朝上武状元不是请命前往……”
  他那个吗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到了霍裘冰刃一样的目光,浑身的肉都抖了抖,赔着笑道:“奴才多言,奴才多言。”
  霍裘负手,身子站得笔直。
  与霍启的这一仗,避无可避,势必要打起来。这大津朝完好的山河,不能在他手里变得分崩离析!
  而此时,唐灼灼正带着人去了御花园,园里亭台水榭环绕,假山巨石众多,她被太阳晒得头皮发烫,才终于见着了那染着黑血的假石块。
  那血黑得十分异常,经了一夜,已经干成了一滩滩可疑的血块,凑近一闻,还有十分浓烈的腥气。
  安夏被熏得后退了几步,扶着唐灼灼问:“娘娘,这是正常人流的血吗?”
  怎么看起来这么吓人?
  唐灼灼惊疑不定地站了片刻,而后微微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带着人回了长春宫。
  她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也不出声,倒把安夏吓得够呛。
  “娘娘,可是那血有什么异样?”
  唐灼灼抬眸望她,抿唇笑了笑,“没事,本宫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思绪不宁的,你先下去替本宫沏壶茶吧。”
  昨日安知的事一过,最伤心的反倒是这个傻丫头,晨间来伺候的时候眼眶都还是红的。
  等将茶捧在手心里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才开始慢慢减弱,窗外风静树止,她搭在茶盏上的指尖粉嫩嫩,眸子里的情绪渐渐沉静下来,如同一口不见底的幽潭。
  半晌,唐灼灼起身净了手,绕去了屏风后头的桌案前,拿起了搁置已久的笔沾了墨汁,在空无一字的白纸上勾画。
  与她以往娟秀的字迹不同,她这次落笔极快一气呵成,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间涌动出凛然的磅礴大气之意。
  待得落笔,那张白纸上赫然是一个江字,力道遒劲完全不似女子所作,唐灼灼看着这一页纸张,揉了揉泛疼的手腕,片刻后不满意地摇头,将那纸团成一团丢到一边。
  唐灼灼软在了那罗汉榻上,挥手的动作娇无力,她附在安夏耳边吩咐,道:“拿了我放在木箱子里的木牌,去西街的浮云楼将江涧西请进宫来。”
  说罢,她揉了揉眉心,嘱咐:“现在就去,你亲自去。”
  “见了他不要多说,直言听我命令,唤他入宫就是了。”
  江涧西有着神医的名声,被霍裘许了特权,随他自由出入宫内宫外,只是他这人不羁惯了,向来厌烦宫中的环境,基本都是待在京都游荡。
  又好像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守在京都一样,怪异极了。
  能将江涧西牵绊至此的,单是这份影响力,就足以引人重视起来了。
 
 
第六十章 
  京都最繁华西街上, 小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样的茶楼座无虚席, 那些个唱曲的声音,隔着老远就飘到了耳里,眼前一片繁荣盛景。
  安夏额面上出了些汗, 她拿帕子擦了擦,跺了跺脚有些着急。
  怀中还揣着那块沉甸甸的木牌, 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家主子说的那浮云楼在哪。
  直到走到了街的尽头, 她才看到了一间再简陋不过的屋子, 上头浮云楼几字都脱了漆,若非眼力过人, 真真注意不到这处。
  安夏有点迟疑,最后一咬牙上前敲响了门。
  无甚动静,除了上头长满大锈的锁哐当哐当的摇摇欲坠落下许多灰尘之外,里头半点儿脚步声也没有。
  眼看着天上乌云聚拢, 风卷散了地上堆积的落叶,沙子迷了人的眼,眼前的那扇门后边才传来沉缓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的, 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样。
  脚步声停在了那扇门后。
  安夏退了几步, 再次抬手敲了敲门,轻声道:“有人吗?”
  这回终于有了动静。
  有人从门缝里丢出来一把生了锈的钥匙, 随之而来的声音带着微醺的醉意,像是咬到了舌根一角, 透着丝丝凉气。
  “拿钥匙自己开。”
  安夏往左右飞快地瞥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蹲下身子拾起那柄钥匙进了这看似根本无需锁着的宅子。
  宅子很古旧,一推门,上头的灰尘簌簌地落了一身,院门口立着一棵光秃秃的老树,这树看着有些年头了,几只寒鸦单脚站着,安夏小心翼翼地避开,后脖颈升起一阵寒意。
  也不见先前给她丢钥匙的那人。
  她绕了许久,终于在一间偏僻的厢房里找到了这屋的主人。
  房里堆了许多药材,不知名的混在一起倒也不显得突兀,空气中弥漫着的药香香而不腻,就像男子对面女人身上的幽香一样。
  安夏见了这大名如雷贯耳的神医之后,有片刻的愣怔。
  实在是太年轻了,压根不是旁人口口相传的朽朽老者,倒像是这京都的风逸佳公子,风流潇洒的气质浸到了骨子里。
  “先生。”安夏敛目,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块黝黑的木牌,双手呈上,而后道:“我家主子请先生入宫一趟,不知先生可抽得出空来?”
  江涧西名头摆在那,是人都带了三分敬畏。
  江涧西这才掀了眼皮,见着那木牌,嘴角微微勾起,望了一眼对面端坐着不置一词面上蒙着面纱的女子,声音如山间泉水,清澈干净,道:“告诉你家主子,今日你来晚了,我这已有客人。”
  安夏顿时面露难色,望了一眼那位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只露出个脑袋来的女子,只这一眼,她便觉出些熟悉来。
  面容身形都瞧不真切,但那执着棋子的手,在些微的光亮下如同上了一层瓷釉一般,光泽如玉纤纤无骨。
  像极了她家主子。
  “如此便不叨扰先生了。”安夏极有分寸,知晓今日带人回去是不能了,于是屈身行了个礼退下。
  那块木牌就这样被放在了棋盘的中间,楚汉的交界处,同时吸引了两人目光。
  江涧西将那木牌放在手里把玩着,骨节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一双略邪气的眸子笑意十足。
  “贵客今日远道而来,所求只是有关凝血散的消息?”
  掩在宽大黑袍下的手腕动了动,女人声音清淡无波,只是稍稍挑了挑眼角,狭长的凤眸自成一股清贵气势,“然,望先生告知一二。”
  “我为何要告诉你?”江涧西来了兴趣,随口一问,面上清润笑容不减,将一颗白子落下,“我这人如何,想来贵人应有所耳闻。”
  带着面纱的女子默了默,而后伸出四根手指头,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截了当道:“四千两,买一个消息,先生觉得如何?”
  江涧西摆了摆手,抚着那木牌,道:“凝血散早已失传,多年不出于世,这等消息你同我打听,未免也太看得起江某了。”
  那女子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是有些无奈,稍稍缓了语气道:“最近我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其中似有凝血散的影子。若先生真知晓什么,可否略告知一二?”
  江涧西面上这会终于有了些笑意,他略略挑眉,细嗅茶间芳香,而后摇了摇头,将嘴里茶叶咽下,道:“凝血散姑娘不用打听了。”
  那女子眉若远山,也不动怒,静静听他继续说。
  “江某无能,不能替姑娘解惑。”江涧西唇畔还蕴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清酒烧过喉头,他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自然,在江某这打听不到的,只怕这世上,也没有能替姑娘解惑的人了。”
  如此大放厥词,那女子却半分不惊讶,只是瞥了眼停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敛下眼底诸多情绪。
  既然谈到现在也谈不拢,那么这出宫一趟,就真真是白费心了。
  也不知宫里那男人会否发觉到什么。
  得不偿失!
  这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甚至带了上面具偷溜出宫的,正是唐灼灼无疑了。
  她自从在御花园里瞧到那块被黑血浸染的假石,心头的疑虑就一点点加深了,直至后来恍惚间想起凝血散这等阴毒东西,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这也是她为何等不及自己寻来的原因,再者也是宫中人多眼杂,许多事她不好发问。
  江涧西起身,风度翩翩,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要赶她走?
  唐灼灼挑眉,也跟着站起身来,用手拉了拉宽大的黑色衣裳,眉眼带着温和的笑,道:“不管如何,今日都谢过先生了。”
  江涧西不置可否地点头,目光扫过横在两人间的棋盘,上面是她落的子,已将他逼到了死角。
  棋风还是一如既往的锋芒毕露啊!
  这丫头,是一点也学不会他传授的东西,难怪被那么多人盯上。
  唐灼灼微微咳了一声,眼看着提脚就要踏出这小厢房,江涧西手里执着的最后一颗白子落下,眼底浮着雾霭千重。
  “姑娘身子寒气重,调理的药物一样不可落下。”他语气蓦的有些重,转过身来缓缓道:“否则,药石无医。”
  唐灼灼掩在宽大黑袍下的手臂微微地抬了一下,而后缓缓将面纱摘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女子面容。
  只是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盈盈一瞥间,什么都明了了。
  “师父。”
  唐灼灼倒也没觉着被一语道破身份不好意思,她笑弯了眼睛,走到江涧西的跟前三五步处停下,道:“原也没觉着能瞒过你,但到底还是心存侥幸。”
  她虽然叫他一声师父,但言语间并没有太多敬意。
  江涧西细看她两眼,道:“下回整个漂亮些的面具带着。”
  唐灼灼听出他话中的嫌弃之意,瘪了瘪嘴。
  “就这么一副面具,我整来已属不易,师父将就瞧着。”
  江涧西目光落在她姝丽的眉眼间,有了片刻的失神 ,再回神是又是一副不羁的浪子样。
  “说罢,问凝血散做什么?”
  唐灼灼不好说出宫里发生的事,因这事已被霍裘全面封锁了消息,如今她尚且不知江涧西是敌是友,和盘托出未免太过草率。
  “我在宫里,见到一滩黑血,形若黏胶久久不散且伴有腥臭。”她边说边拿眼偷瞥江涧西。
  江涧西面不改色,闻言只是低叹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宫吧。”
  “不该管的事少管一些,你这命本就是我捡回的,弱得很。”
  唐灼灼见状,也只好歇了心思。
  江涧西不想说的事,一个字也不会多言,就如同那时她缠着要学制茶时,软磨硬泡数月也无甚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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