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霍裘哑然失笑,朗笑几声应了声好。
  今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堪比亲王娶亲仪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唐灼灼见了,伸手指了指黑色骏马上笑意清隽的纪瀚,笑道:“果然是新郎官最精神俊朗。”
  下了一夜的雪这时候倒停了,一片的银装素裹里,红色的迎亲仪仗浩浩荡荡,红与白,静与动,碰撞出别一般的风韵来。
  小女人不安分,又爱看热闹,偏偏还要与他黏在一块,霍裘没了办法,眉目一厉,唐灼灼便老实不少。
  他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将她圈在臂弯中,唐灼灼生得玲珑,这样一来,竟像是小孩子一般,将他怀中空隙占得满满当当。
  安夏低着头将楼里最出名的玫瑰月露酥送进来,一眼就瞧见自家主子头蹭在皇上的下巴上,许是这样的事看得多了,竟也有些见怪不怪,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来了。”倏而,霍裘眼神一洌,缓缓道。
  唐灼灼尚不明所以,扭头望着霍裘,直到她顺着男人的目光移到迎亲队伍一侧的看热闹百姓身上。
  这样的时候,爱找乐子的平民百姓是不会错过的。霍裘指给她看的人,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破絮衣服,面色却极其阴沉,周身被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半个脑袋和那一双如鹰的眼睛。
  唐灼灼原本含笑的目光凝成了冰,她一字一句地道:“屋塔幕?他想做什么?”
  霍裘揉了揉她腰上的软肉,又抚平了她深深皱起的眉心,别有兴味地道:“静观其变就是了,瞧,有人也发现了。”
  这人,自然是稳稳骑在马背上的新郎官,清远候纪瀚。
  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迎亲队伍缓缓过了这条巷子,而人流也跟着队伍移动,屋塔幕却只是呆呆地站着,毫无行动。
  直到几盏茶的功夫过后,队伍又返了回来,后头还跟着一顶喜庆繁复的大红花轿。
  这会的鞭炮声比来时更响了,噼里啪啦的奏成了摄人心魂的一曲。
  隔了太远,唐灼灼瞧不到屋塔幕脸上的表情,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若是真如她所想,众目睽睽之下,这事必定无法善了。
  这个蠢货,早干嘛去了?
  这时候来惺惺作态,难免叫人作呕。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屋塔幕真像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一样,除了脸上没有笑意,其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屋塔幕始终跟在后面,直到那顶喜轿进了侯府的大门。
  唐灼灼这时候倒有些看不懂他了,“这个可汗,倒也是个奇人,冒着危险潜入京都,就为了亲眼看琉璃出嫁?”
  霍裘挑了挑眉,轻嗤了一声,“懦夫而已。”
  有些人和东西,唾手可得时不在意,失去了又追悔莫及。
  可再后悔有什么用呢?
  唐灼灼想起前世的自己,睫毛颤动了几下,突然伸手环了男人的腰,鼻尖缭绕的都是淡淡的松香味,可靠得很,叫人心安。
  霍裘将人抱起,心中低叹一声,问:“怎么了最近?可是肚子又疼了?”
  动不动就发呆,稍不如意那眼泪就像是流不尽一样,愣是叫男人心都提在了嗓子眼,连着向下头伺候的人发了几通大火。
  唐灼灼下巴磕在他的胳膊上,样子无辜乖巧,摇了摇头,道:“不疼,就是有些饿了,还困。”
  小女人如今抱在怀中确实较之前增了些重量,霍裘半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蕴着几丝笑,道:“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回宫用了药膳再睡,娇娇听话。”
  唐灼灼一听到药膳这个词,心都颤了颤,“怎么还要吃药膳?我都快吃得浑身泛苦水了。”
  霍裘剑目一挑,对小姑娘的抱怨习以为常,哪里就有她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是没什么味道,清淡了些,每日重复着那些花样,可对她身子有益,哪怕远远不及江涧西给的药,也聊胜有无。
  哪怕是现在,只要一想想江涧西当日说的话,霍裘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即使唐灼灼已一再保证与解释过了,他也仍有些不安,这种情绪深埋在心底,种下了一颗时时小心的种子。
  他怕她离开,怕得要命。
  霍裘敛了情绪,捏了捏她的鼻尖,声音低沉,如醇酒入喉,“娇娇不想要小孩子了?”
  唐灼灼一愣,旋即将头埋在了他的袖袍间,只露出红透的耳根子。
  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唐灼灼眨了眨眼睛,一只手轻轻的状似不经意地触了触腹部,隔着厚实的小袄,她似乎能感受到身体中的另一种心跳。
 
 
第九十五章 正文完
  那日回宫之后, 紧接着落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一下就是两天, 往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瓦片上如今裹了厚厚一层的雪,气温急转直下,树梢枝头的雪水凝成了冰柱, 齐齐垂落下来。
  长春宫里,唐灼灼纤细的手指夹着一颗黑子, 殿中暖意洋洋,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将棋落在了棋盘一角。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瞧她怀中抱着汤婆子, 一副慵懒得不行的模样,他落下了最后一子,结束了棋局。
  唐灼灼拂袖扫乱了棋盘,玉手托腮, 道:“陛下怎么又输在臣妾手里了?”
  小家伙没脸没皮,黑的都给说成白的,分明是自个缠着要对弈,临到头了又要耍赖。
  殿中的熏香不知什么时候被撤了, 再没有以前的那种暖香, 可真将小姑娘揽在怀里亲了亲眼角,才闻到她身上更明显的奶香味儿。
  “怎么跟个孩子一样?”
  他手臂搂得越发紧了, 将头低下来,下巴抵在唐灼灼的脑袋上, 笑着问:“说好给朕备的大礼呢?小骗子,嗯?”
  唐灼灼笑着瞥了他一眼,道:“等晚上宫宴之后,再告诉你。”
  帝王生辰,不是一件小事,礼部早早就开始计划此事,宫中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一番。
  夜晚,冷得出奇,唐灼灼身子越发懒了,整个宫宴,坐在上头看着下边谈笑风生,倒是瞧见了才嫁进侯府的琉璃,趁着无人注意,后者冲她眨了眨眼睛。
  唐灼灼唇畔的笑更浓郁了些。
  待回了长春宫,微醺的男人借着酒劲从身后抱住她,闹着闹着呼吸就急了起来。
  唐灼灼笑着捧了他的脸,问:“皇上不想知晓臣妾备的什么大礼?”
  霍裘眉目深深,笑而不语,片刻后,才在小女人晶亮的目光下俯身,轻轻地在她洁白的额心上啄了啄,声音嘶哑,道:“不要礼物,什么礼物也比不上娇娇陪在身边。”
  也不知怎的,平日里男人倒也时不时蹦出一两句情意绵绵的话来,可今日这一句,竟叫她有些想哭。
  男人身上的酒味不是很重,淡淡的清冽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子墨竹的泠香,怀抱十分的暖,唐灼灼偏头,笑得十分开怀,“可是臣妾备了许久了。”
  霍裘从鼻间嗯了一声,松开了环着她纤腰的手,抬了眸子好整以暇地微微颔首,“那是得好好瞧一番。”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被盯上了便有一种无处躲闪的错觉,唐灼灼却浑不在意,雪白的脚腕上银铃叮铛作响,叫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霍裘喝了酒也站得笔直,似有所感般深深皱了眉,却没有瞧到她身边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直到小女人浅笑着握了他的手。
  柔夷微凉,如玉如珠,却又软得如同棉花一样。
  小女人就这样站在他跟前,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娇娇嫩嫩一团,每次瞧着她这副模样,霍裘就怎么也不敢使力了,话说重了怕她难过得掉眼泪,就连抱在怀中,都小心翼翼地护着。
  真真就是个宝。
  只是现在,崇建帝心头的这块宝,眉目带着柔和的笑意,映得眼角泪痣妖冶,唐灼灼牵着男人的手,隔着一层小袄,缓缓地贴在了小腹上。
  她也不说话,这殿里一瞬间就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男人沙哑无比的声音才艰难吐出,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不少的气力。
  “这是……什么意思?”
  唐灼灼难得见他呆愣的模样,上前几步,两条胳膊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声音连着绕了几绕:“生辰礼呀,皇上傻啦?”
  她的这句话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霍裘惊得连呼吸也轻了起来,男人剑目幽深,目光缓缓移到女人的小腹上。
  纤腰楚楚,小腹扁平,丝毫瞧不出里头藏了怎样的玄机。
  却让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男人手一抖再抖。
  唐灼灼也不急,杏眸弯弯,里头蕴着数不尽的星子点点。
  霍裘喉结上下滚了几圈,而后猛然抬头,高声道:“传太医!”
  倒是将外头伺候的一干人等吓得不轻,以为里头的两位主子出了什么事。
  等太医来了之后,霍裘盯着女人手上的那块雪白丝帕,身子绷得死紧,眼也不眨一下,恨不得能自己上去把脉。
  外头北风呼啸,寒意凛然,唐灼灼抬眸观望男人的表情,恰逢他也直直望过来,顿时有些想笑。
  李太医收了帕子,抚了抚胡须,心中有些疑惑,但面上仍带上了笑意,道:“恭喜皇上,娘娘这是有喜了!”
  “如今胎儿尚小,不过月余,娘娘还需比常人更注意些,等会微臣下去开些调理的方子,娘娘按时服药即可。”
  霍裘虽然早有猜测,但这会得到太医的证实,还是忍不住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唐灼灼,竭力平静地问:“此时有孕,对皇后身子可有危害?”
  唐灼灼讶异,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先问了这个。
  李太医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如实娓娓道来:“上回娘娘惊马,微臣就替娘娘诊过脉,当时娘娘外虚内热,阴阳失衡,身子亏空厉害,且有不孕之症。这次一瞧,却十分不同,虽然身子依旧算不得康健,却比上回好了许多,好生调理着,对娘娘身子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说罢,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微臣无能,当不得江神医万一。”
  皇后娘娘也好运气。
  霍裘一直悬着的心就这样放下了,萦绕在胸口久久不息的,只剩下满腔无法言说的喜悦。
  等伺候的人都出去了,这殿里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还是唐灼灼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伸手牵了他的小指,这时候才发现这男人的身子僵直得不像话,如同亘古伫立的石像一般。
  她埋首在男人的胸膛,蹭了几下,目光柔和得不像话。
  她服下了叶氏给的药丸,就在江涧西进宫为她诊脉后不久,再加上还有他留下的那瓶药散,配合着日日的药膳调理,身子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好。
  可就在前不久,又开始嗜睡,胃里泛酸,喜怒无常,恨不得整日躺在床榻上才好。
  她自个跟着江涧西也学了许多东西,只是当时脉象太浅,瞧不出什么来,直到几天前,才终于确定下来。
  心情自然十分微妙,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来得如此之快。
  “这个礼物,皇上可还欢喜?”她环着男人的腰,声音软得不像话。
  霍裘将人抱得紧了一些,却也不敢太用力,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却还是又沙又哑,微微斥道:“胡闹,明知自个有孕,为何瞒到现在?”
  “头一个月瞧不怎么出来的,皇上怎么收了礼就不认人啦?”满腔激动深情之后,是她微嗔的胡搅蛮缠。
  因为太医再三嘱咐头三个月格外重要,外头又是天寒地冻的,所以长春宫所用,皆被换了个彻底。
  唐灼灼也没个清净,吃下去的东西隔了不久就全吐出来了,前段时间长的肉,又迅速地减了下去。
  这胎怀得实在是艰难。
  每日早中晚,霍裘必定得来长春宫亲自瞧着哄着,叫她把滋补的药膳喝进去,才稍稍放心一些。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过了年开春,唐灼灼的肚子已然显怀,与头几个月的吃什么吐什么不一样的是,这会就是才将用完膳,也觉着腹中空荡荡的,非要再用几块点心。
  霍裘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了些。
  这日,唐灼灼难得起了外出走走的心思,身边伺候的老嬷嬷喜不自胜,连声道好。
  她的肚子吹皮球一样的大了起来,不过才六月的身子,双脚却都水肿了,走起路来实在是困难。可日日歇在长春宫也不是一件好事啊,现在多走走活动活动,日后生产时,也能轻松一些。
  这一走,就走到了乾清宫。
  唐灼灼走进去的时候,男人脊背稍弯,剑眉深皱,执笔在宣纸上落下一笔,听到她的声音,动作一顿,笔下成型的字便已毁了。
  小姑娘站在门口,亭亭玉立的,除了肚子隆起来了些,别的地方依旧不变,甚至脸还要更小一些。
  这是他的发妻,如今正怀着他的孩子。
  霍裘原本冷冽的目光顿时温和下来,单就这样看着,都觉得心都要在她灼灼的泪眼下蜿蜒化成一滩水。
  唐灼灼瞥了一眼他案桌上的字,吃吃地笑,而后问:“孩子还未出来,皇上就着急给他取名做什么?”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提早准备些寓意好的字,离生产期也不远了。”
  霍裘不敢让她久站,扶着她的腰才坐下来,就感觉到自己手掌下圆滑的一团动了动,从一边滑到了另一边,瞳孔缩了缩,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自从怀了孩子后,唐灼灼见惯了男人这样傻愣的模样,顿时捉了他的手直发笑。
  这是霍裘第一次感受到血浓于水的牵绊,不由得细思,当初他母后十月怀胎生下他,没有父皇陪在身边,最后元气大伤,被至亲妹妹行邪,术害死,该是何等的绝望。
  这样一想,他对关氏,便再也生不起什么尊敬与不忍了。
  到了八个月的时候,唐灼灼就是在院子里走几步,霍裘都看得眼皮子直跳,特别是夜里她翻来覆去难受得直掉眼泪的时候,他想遍了法子也没用,只能半宿半宿地哄着,心疼得不得了。
  这日夜里,唐灼灼半夜被隐隐的腹痛折磨醒,睡眼惺忪的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舒坦,最后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霍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剑眉深皱,才下意识地将人搂在怀里,就见她身子微微地抖,带着深浓的哭音喃喃道:“疼……”
  这次的疼比什么时候都要剧烈,唐灼灼在看到男人变了脸色怒声低吼宣太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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