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怔怔站在外面,感觉不远处有人走近,他呆滞地转头,动作像生锈的机器人般迟缓,眸光也是怔然的。
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瞬,眼睛里却突然像燃了火焰一样愤怒。
宋凌发疯一样冲上来,“你还敢来这里?!你他妈还敢来这里?!”
他直冲着封彦过来,伸手想触碰到他,陆沉却更快一步,挡在前面。
陆沉拎起宋凌的领子,一手卡住他的喉咙,将他抡到墙上。
压低了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警告:“别乱来。”
宋凌是中等身材,个头上就比陆沉矮了一截,加上陆沉精通格斗,平时一挑三就不在话下,力量上宋凌占不到任何优势。
宋凌喉咙被卡着,猛地咳了口,眼睛发红,他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瞪着封彦。
封彦理了理刚才被他碰到的领带,嗓音很淡,“陆沉,松手。”
陆沉缓缓把手松开,但人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站在宋凌不远处。
宋凌用力咳嗽着,大口喘气,发狠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封彦看着他,“我过来看一眼宋世伯就走。”
“用不找你假惺惺!”宋凌还想上前,被陆沉拦住。他咬牙道:“我爸现在躺在里面了,你满意了?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
封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话。
宋凌和陆沉揪扯着,他像一头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野兽。
“让开——!”
女人尖锐的声音划破耳膜,陆沉余光看见身旁黑影一闪,宋婉提起清洁工留下的拖把桶,兜头脏水泼过去——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乔伊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那个矜贵清冷的男人,他的发丝,他的眉眼,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和皮鞋,无一幸免。
污水沿着他的发梢滴落,蔓延过他漆黑的眉眼,他深深的五官轮廓,从他的下巴滴到地面。
啪嗒。
溅开一圈小小的,透明的光晕。
他始终维持着站立在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寂静又孤高的雕塑。
乔伊心底一痛,她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原本应该是干干净净高高在上的,高定的衣服和皮鞋永远不染一丝灰。
哪里是这个样子,这样狼狈的样子。
乔伊顾不上思考更多,气得冲上去,大力把那个女人推开:“你干嘛?!”
封彦看见从身后突然窜出来的小身影,先是一愣,眉心皱起,他一把攥住女孩子的手腕,“你来这里做什么?”
乔伊急得眼睛发红,“她——”
封彦沉声道:“站我身后。”
“可是——”
“听话。”
封彦牵着她的手腕,往身后一带。乔伊便只能随着他的力度被他挡在身后。
他手上力度很大,想挣也挣不开。
乔伊沿着男人手臂的方向往上看,他背对着她,脊背挺拔而平直。浑身湿透了,水珠沿着他的发梢滴答滴答不断坠下,那水很脏,隐隐飘着股难闻的怪味。
乔伊咬住下唇,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陆沉问:“现在怎么办?”
封彦安静道:“走吧。”
他转身朝外,宋凌怒声对他吼:“你最好祈祷我爸没事,不然下次泼到你身上的就是硫酸了!”
电梯渐渐合上,乔伊看见宋凌狰狞的脸消失在门后。
他处在极度愤怒疯狂的状态,说出来的话竟一点不像是威胁。
乔伊心底一寒。侧头看身旁的男人,他眸光静默,无声平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听闻宋凌最后的那句话,只是牵在她腕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医院外围堵的记者越来越多,时下宋百诚的健康情况是媒体最关心的事情,若是被媒体拍到风向总裁此刻出现在医院内,恐怕明天报纸上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司机绕开媒体把车开进来。封彦对她说:“先让司机送你回家。”
乔伊问:“那你呢?”
“我等下回公司。”
“回公司?”乔伊怔了怔,“都这么晚了。”
封彦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车停在他们面前,封彦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然后对陆沉道:“把她安全送到家。”
“行。”路沉说。
轿车缓缓驶离医院,乔伊趴在车门边上,车窗外风景无声飞退,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夜风扬起他大衣一角,身姿颀长清俊,目光平静得像是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仿佛和平时别无二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乔伊觉得他其实很孤单。
-
乔伊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总觉得眼皮子在跳,有事情要发生。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她便爬起来洗漱,随便吃了点早餐就准备出门。
人在弯腰系短靴鞋带,桌上的手机弹出来一条最新的实时新闻提醒:【宋氏前董事会主席宋百诚,今天凌晨六点十五分因突发脑溢血,宣布抢救无效死亡。】从昨晚到现在,乔伊心里那股不安灵验了。
宋百诚去世的消息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网络上炸开腥风血雨,舆论压力一面倒向风向,将那个男人推到风口浪尖,说他不顾两家曾经情谊,强行收购宋氏,是间接害死宋百诚的杀人凶手。
乔伊匆匆赶回风向大楼,已有不少前宋氏的员工在楼外拉起白底红字横幅,上面写着“杀人凶手”“冷血无情”“毫无人性”等等鲜明刺目的词眼。
那些人并没有闹很久,风向报了警,现场情况很快便被控制。
横幅飘飘落在她脚下,那些字鲜明得像是血一样的颜色。
她莫名想起昨晚那个像是疯了一样的男人,在电梯闭合前最后说的话——
“你最好祈祷我爸没事,不然下次泼到你身上的就是硫酸了!”
办公室内兵荒马乱,宋氏前董事会主席宋百诚突发脑溢血去世,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和普通负。面新闻不同,原先封彦决意收购宋氏时就遭到外界诸多反对,后来又与宋氏站在对立面上,双方僵持闹得十分不愉快。现在宋百诚的死无疑彻底引爆了两边的矛盾,外加媒体煽风点火,即使是风向的公关团队也难以招架。
贝思南手边的电话就没停过。
乔伊处理画稿的时候,看见陆沉好几次进进出出封彦的办公室。
乔伊捏了捏手里的木炭笔,犹豫想进去找他,可她知道他今天的行程安排,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全是密密麻麻的各项会议,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乔伊叹了口气,只能又默默趴回桌面。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办公楼内的人渐渐走空,贝思南也在收拾东西。她一整天都在应付记者,来回和公关沟通,人已经很疲惫。
经过乔伊桌旁,贝思南见她还在画图,问:“Joey,你不下班吗?”
乔伊困得眼皮子有点睁不开了,她下巴垫在手背上,一手维持着抓画笔的姿势,抬头对贝思南笑了下:“我画完这一点再走。”
贝思南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哦。”
乔伊点点头。
乔伊大大打了个呵欠,放下画笔揉了揉酸到快僵掉的手腕,下意识看了眼他办公室的方向。
男人独自坐在办公椅里,面对着落地窗外,灯光在他深深的眼窝处打了一层很薄的阴影,看不太清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宋百诚的事。
乔伊打算给自己冲杯咖啡提神。她拉开手边抽屉,里面躺着前段时间她从超市买回来的可可粉。
乔伊想了想,拿出一包。
过了会儿,办公室门被敲响。
封彦视线从窗外收回,转了椅子方向,面对门口道:“进来。”
门把向下拧动,沉厚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如既往的,先探进来一只乌溜溜的小脑袋,长发自她肩头流水般泻下,柔柔软软。
女孩子在夜里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漂亮的黑玛瑙,冲他眨了两眨。
封彦微愣,“你怎么还在这里?”
乔伊人从门后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骨瓷杯。
她走过去,把热可可放在他桌前,轻声说:“我给你冲了这个。”
白腾腾的水雾氤氲蒸上来,女孩子清秀的眉眼仿佛也像隔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湿润而温柔。
脸颊被热汽蒸得红扑扑的,皮肤底色却很白皙,像刚烤好的瓷娃娃。
可可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呼吸间满是甜腻的味道。
封彦说:“我不爱吃甜食。”
乔伊努力劝道:“听说甜食会有改善心情的效果……要不你试试?”
封彦看着她,“我心情不好?”
他神色看起来和平时并无区别,依然是清寡冷淡的,情绪藏得很深,叫人看不出端倪。
可这是一种直觉。
尤其是看见他独自望着窗外时的样子,她更加笃定。
乔伊抿了抿唇,说:“遇到这样的事……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吧。”
封彦视线从那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慢慢地,挪移到女孩子紧张攥着衣角的指尖。
他问:“为什么不下班?”
乔伊眼眸低垂,声音轻轻的:“你不也还没走么。”
封彦有几秒没说话,随后静静道:“过来。”
乔伊微怔,“……啊?”
封彦说:“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坐着。”
“……噢。”
乔伊慢吞吞地挪步过去,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封彦看她半会儿,忽而朝前俯身,手牵在她腕上,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女孩子便落进了他怀里。
乔伊惊了惊,慌张想站起来,他手臂却扣紧她的腰,不让她乱动。两人离得近,他的声音也仿佛近在耳侧:“坐这儿。”
乔伊呼吸微微凝滞了。
她人坐在他腿上,竟也不敢乱动。
几缕发丝从她鬓角滑落,顽皮地悬在脸侧,封彦伸手替她捋至耳后。
男人指尖微凉,极轻地滑过她的脸颊耳廓,带起一连串过电般的酥麻。
“吃饭了没?”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像某种玉器清润好听的敲击。
乔伊摇摇头。
过了会儿,乔伊温温糯糯地开口:“……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啊?”
封彦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动作轻柔,声音也很轻:“没有。”
乔伊看着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你为什么……”她有些犹豫,“为什么当初一定要收购宋氏?”
封彦顿了顿,他忽然想起,同样的问题封弋也问过。
当时他说过,宋氏作为国内老牌的企业,有人才实力,有稳定的客户和银行关系,照理来说发展不可估量,但因为宋百诚的陈旧保守,缺乏长远的野心和目光,放由这样一家原本可以好好发展的公司自生自灭。
即使他不收购宋氏,宋氏将来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其他公司收购。
乔伊看过一些网上的小道消息,慢吞吞地说:“媒体说,风向董事长和宋百诚以前是好朋友……”
“Joey.”封彦看着她,“有时候生意场上的事,是没办法单纯用情谊来衡量的。”
乔伊抿抿唇,“就一点儿情面都不能讲么?好朋友也不能么?”
封彦说:“商人不是救世主,商业的本质是盈利。宋氏在宋百诚手上年年亏损,注定有一天要被大流淘汰,即使风向一时愿意投入资金援助,但管理者无能,对企业发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道理她都明白,可人心是肉长的,她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乔伊低垂着眸子,声音很轻:“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封彦眼底有几秒意味不明的静默,“宋世伯的事,我确实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乔伊没说话了。
这个点数,封彦怕她饿了,下颌朝那杯热可可扬了扬,“把这个喝了。”
“……噢。”
乔伊捧起那只骨瓷杯,冬天温度低,刚端进来时还是热腾腾的一大杯,现在已经温温凉凉。
她轻抿了一小口,抬眸看他,“你不喝么?”
“太甜了。”封彦说。
乔伊又捧着喝了一小口,咕哝说:“我觉得还好呀。”
女孩子乖巧坐在他腿上,身体软软的像一团棉花。她小一口一小口地嘬着瓷杯里的热可可,薄小的嘴唇染上一层晶莹水色,红润润的,像是可口的樱桃。
封彦抱着她,凑上去吻了吻她的脸颊。
乔伊捧着瓷杯的手滞了滞,侧头看他,男人的吻辗转落上她的唇,轻啄,然后抱起她往沙发那头走。
她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颈脖,手里的瓷杯掉在地毯上,空气里顿时蔓延开可可香氛浓郁的甜。
她人被压进沙发里,越过男人线条硬朗的肩头,她只觉得天花板上那盏水晶灯太过耀眼,折射出的细碎光芒叫她头晕目眩了。
男人的唇舌温柔,却比上一次更多了侵占和掠夺。乔伊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和他到底处于怎样的关系,他的情感过于淡薄,有时甚至让人难以摸透他的真心,可正因如此,又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每当靠近他多一分,她便会多一些开心,可心里那一丝不安也会随着悸动而加深。
直到她被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他才与她分离。
女孩子脸颊红红的,透着娇意的粉色。睫毛很长,一眨一眨,仿佛便有小星星落进了她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