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听话一点。”石钟瀚被他高分贝的噪音吵得皱起眉头,语调却异常温柔,“知不知道风向现在22.3%的股份折合现金值多少?”
“让我告诉你,不是几千万,不是一个亿,而是几十个亿。”
保镖重拳砸落,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宋凌痛苦低吼,手臂被折成诡异的扭曲,无力坠下。
石钟瀚捏住宋凌满是冷汗的脸,悠然道:“做戏要做全套,不然让姜家那位大小姐怎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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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回了趟自己的小公寓。
上午梁姨让人把她的行李送到房间,收拾一番后,她发现自己那只玻璃小熊落在公寓了。
工人在搬东西时弄乱了屋内摆设,小熊歪倒在书桌上,盖子没拧紧,里面折好的幸运星散了一地。
她走过去,一颗颗拾起,重新放好。
小熊身材圆滚滚的,脸上还飞着两团小红云,面带娇羞地看着她。
里面的糖果早已被她吃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罐的幸运星。
是她悄悄给他准备的礼物。
乔伊用指腹擦掉它脑袋上的灰,想起这是封彦第一次送给她的,像是两人之间小小相连的秘密。
她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低头嘿嘿笑了下。
她把小熊放进包内,然后拿出手机用软件叫车。
出门时老刘恰好有事,梁姨也提过给她安排其他司机,但她想着交通方便,自己也没什么其他事,便没有开口麻烦。
刚走到小区路口,乔伊感觉眼前黑影一闪,有人从小树林里猛地冲出。
她吓得大叫,手机摔在地上。
宋凌面容青紫难分,一只眼被打得红肿如球,拖拽着折断晃荡的右手,惊恐地道:“乔小姐,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第44章
医院内。
“你是宋凌的朋友?麻烦在这里签个名。”护士说。
乔伊签完名, 宋凌从手术室被推进普通病房。
男人头上罩着纱布, 一只眼肿得难以睁开, 青紫唇角凝着半干涸的血迹。
右手被夹板固定着,无法动弹。
乔伊回想公寓楼下那幕还心有余悸,试探问:“你现在这样……真的不要通知你家人吗?”
宋凌苦笑, “我父亲去世了,我两个姐姐为了家产和我闹翻, 我等于没有家人了。”他说, “谢谢你, 乔小姐,你是个好人。医药费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你的。”
“……不用, 没事。”乔伊心情复杂。她想起宋氏的收购案,封彦在股东决议会上宣布正式入主宋氏决策权那晚,宋百诚脑溢血住院,隔天抢救无效去世, 宋家在那之后也闹得四分五裂……
“你身上的伤,是因为那些追债的人?”她问。心头总有一股不安的预感。
宋凌摇摇头,“追债的只是想要钱,可有人早就容不下我了。”
“有人容不下你?”
“宋氏虽然被风向收购, 但我父亲手上还持有宋氏33.4%的股份, 也就是说,宋家在宋氏还有一定的话语权。”宋凌说, “宋氏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宋氏内部的核心骨干都是追随我父亲, 但风向入主后,封彦逼迫这些老员工主动请辞。”
“连宋氏原本的员工都没办法避免,更不要说我们这些真正姓宋的人。”
乔伊指尖微微发颤,攥紧自己背包的带子,“不会的,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宋凌扯开病服衣扣,把自己袒露在她面前。除了头上,脸上,四肢躯干这些可见的伤,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胸膛青紫瘀血,锁骨也被踢断了。
“乔小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宋凌绝望地说。
乔伊目光一颤,别开脸,那些伤太过残忍,她不敢看下去。
她说:“可之前在贝沙岛是你先故意袭击……”
“我只是想给封彦一个教训!”宋凌情绪激动,“宋氏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市面上那么多公司,他收购哪家不行,非要收购我们宋氏!封彦眼里只有利益,他不顾情谊强行收购,逼得我父亲脑溢血去世,我们好好一个家被弄得四分五裂!乔小姐,换了是你,你会坐视不管吗?!”
乔伊哑然,“我……”
宋凌看着她,声音突然死寂下来:“我以为乔小姐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我的心情。”
乔伊一怔。
“以前的事,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宋凌问。
乔伊听不明白,心头的不安却在蔓延生长,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怔然道:“以前的事……?”
宋凌站起来,朝她走近了一步。男人身材高大,遮住了窗外落入的阳光。
宋凌神情幽暗,“乔小姐,我知道以你和封彦的关系,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我真的不愿意看着你继续被封彦骗下去。”
提到他的名字,乔伊头皮一阵阵发麻,从脊背到天灵盖都像是被人用手大力揪紧了。潜意识在疯狂叫喊让她逃跑,双腿却像被钉牢在地面,动弹不得。
她咽下一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步步逼近的男人。
宋凌说:“十五年前,风向创始人之一姜泓,曾提议让风向上市,遭到现在风向董事长封弋的反对;封弋为了阻止姜泓卖掉手上股份,软禁了你,逼迫姜泓签股权转让书。姜泓不肯妥协,封弋又对外散播你父亲亏空巨额公款的谣言,动摇风向内部原本支持姜家的股东。”
“后来你母亲为了把你从封家救出,连夜逃走时遭遇车祸,你父母当场死亡——”
“乔小姐,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宋凌的话像一把刀,将往事恶狠狠地割开了一道凌厉的裂口。
乔伊喉咙哽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她逃避了十五年的,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冷汗浸湿了脊背。
她不愿相信,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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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驶在林荫道上,现在是三月春季,万物生长,放眼望去全是翠嫩的绿色。
乔伊透过车窗往外看,两侧风景快速飞退,流风卷起落叶在空中翻飞。
林荫大道的尽头,一栋旧式别墅的轮廓渐渐浮现在眼前。
乔伊一怔,脑海中闪过那片梦境的画面。那年寒冬,她还是五六岁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趴在车窗边朝外看,四周萧索寂寥,光秃秃的树桠像鬼手一样伸往天空。她扯着年轻女人的衣袖,轻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呀?
轿车在别墅院外停下。
宋凌替她拉开车门,“到了,跟我进去看看吧。”
乔伊下了车,脚下小皮鞋踏在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而堆积了厚厚落叶的地面。铁艺大门爬满斑驳锈迹,推开时发出一声艰涩难听的怪叫。
前院花园杂草丛生,喷泉池的残水中漂浮着腐烂的枯叶,百合花路灯不再燃亮。显然空置许久。
走过熟悉的石径小路,她轻易便推开了别墅的门。
一瞬间,阳光撕裂黑暗,厚重的灰尘被染上一片淡金的亮泽,犹如蝴蝶般在眼前飞舞。
她指尖颤抖着,逐一抚过客厅熟悉的麂皮沙发,木质柜架,通往二楼的旋转梯,直到偏厅那张长形梨木的餐桌——
模糊的记忆开始如同狂风野草般蛮横生长,在脑海里快速交织成型,她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清隽冷淡的小少年回过头来,极淡地扫了她一眼,微微上扬的下颌是一览无遗的倨傲,犹如秋日云后淡薄的天光。
乔伊心脏一拧,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指尖用力抠进椅背,眼前发黑晕眩,像快要溺死在海中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宋凌的声音从身后轻飘飘地传来,“你还记得这里吗?”
“当初封家的人就是在这里,软禁了你。”
宋凌带着她上了二楼,轻车熟路地推开其中一扇卧室的门。十五年前的事故后,封家为了躲避大众流言搬离,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
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嫩粉色的装修,床头放着许多可爱的小熊娃娃,卡通片,漫画书,睡前故事……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她被困在这里,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有四五个保镖跟随看守,这些是她每天唯一的乐趣。
阳台落地窗的玻璃碎了满地,那天夜晚,母亲用尽全力砸碎了玻璃,将她抱离。她从未见过母亲那样绝望癫狂的样子,车速快得仿佛要在深夜的车道上起飞。
后面一直有车追尾,母亲痴痴地说要带她离开,油门越踩越深,却在转角时与一辆货车迎面撞上——
父亲当场被甩出车外,来不及躲避的货车从他身上狠狠轧过,血肉模糊。她和母亲掉进了海里,等她再醒来时,得知的已是父母双亡的惨讯!
“不——!”乔伊眼睛惊恐地睁大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砸落。她不愿面对这样痛苦的一切,痴痴地道:“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不是,我不是……”
她不是姜涵,不是什么姜家大小姐。
她父母是国企职工,她也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她不认识什么姜泓姜腾温慧,更不知道那场车祸的原由——
她不是。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一定是。
乔伊惊慌失措地想往外跑,宋凌握住了她的肩膀,强行掰过来面对。
宋凌沉痛道:“乔小姐,你不要再逃避了,封彦一直在骗你。你爷爷去世前立了遗嘱,将风向22.3%的股份归到你的名下,封家掌握风向多年,封彦绝不会容许外人来动摇封家地位,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假意用贝沙岛的合作案来套牢你,诱使你加入风向,好让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他忌惮你,因为你是姜家的孩子,即使时至今日,风向内部还有许多知道当年真相的高层!”
“不是——!”乔伊恐惧到了极点,尖叫着挣开他的手,“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不会骗我!”
“你清醒一点!封家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封彦今天能为了利益强行收购宋氏,害得我父亲脑溢血身亡;十五年前封弋就能为了坐稳风向地位,软禁你,逼你爷爷让出股份,在你们逃离时派车追逐,害得你父母出车祸身亡!”
宋凌死死扼住她的肩膀,声音发狠,“乔小姐,你相信我说的,现在封彦还没有对你下手,只是因为你对他还构不成威胁。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想起了往事,你手中持有的股份足以威胁到他在风向的地位,你认为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乔伊猛然一怔,脑袋里像被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轰隆一声将思绪炸得粉碎。
她好像一下子听不懂宋凌在说什么了,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苍白无力的耳鸣嗡响。
她就像一只脱线的木偶,随着对方摇晃的动作无力摆动。
乔伊忽然想起那次她在网络上遭到数万人的口诛笔伐,被老师同学戏弄,求职被人刁难,被活生生地卑微地踩进泥地里贬得一文不值。
她淋着雨,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是那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毫不忌讳那是她人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他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为她撑伞,用宽阔的肩膀为她挡去瓢泼大雨……他给她开暖风,准备毛巾,替换的衣物,温暖的姜汤……
让她一步一步地,掉进他的温柔陷阱。
她早该意识到,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不过是一幅画,就能让堂堂的风向总裁屈尊来找她,提供那样不平等的合作回馈。送她留学,为她出资开个人工作室,带领她结识人脉……可她不知道,命运送给她的每一份礼物,早已标好了价码。
她每时每刻都活在他的掌控之下,就像笼中小鸟,供他玩乐的宠物。
“骗子……”她怔怔地说,眼泪无声滑落脸颊。
乔伊无力站稳,朝后退着,退着,脊背哐当一下,撞上身后的书架。
啪嗒。
画夹掉在地上。
扬起一片薄灰。
她心脏用力一颤,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痛楚。
泛黄的画页从里面滑出,时隔十五年,她还清楚记得小少年坐在窗前安静画画的样子,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勾勒素描线条,颜料的漆味溢满鼻腔,刀片划破手指时尖锐的刺痛——
那是一张小女孩的画像。
是他亲手画的,她。
乔伊摩挲着那张陈旧的画纸,指尖忍不住地颤抖。
眼泪砸落,晕开湿润而透明的光圈。
良久,她痛苦地闭上眼,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哥哥,呵。”
第45章
乔伊回到封家已是傍晚。卧室里的每处角落, 书桌, 大床, 衣橱内他的衬衫,领带,马甲, 夜风吹起纱帘翻飞……空气中每一丝都是她熟悉而眷恋的味道。
乔伊坐在画板前久久出怔,身后忽然被人抱住。
男人的臂弯紧实有力, 揽住她的腰, 朝后轻轻一带, 拢进怀里。
“在想什么?”封彦问。
乔伊一怔。回头,他英俊深邃的面容撞入眼中。他的眼太黑太深, 偶有流光泻入,犹如月色下无边的寂海,清楚倒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乔伊匆匆别过脸,用力抹了一把自己发酸的眼睛。
她低声问:“你怎么就回来了?”
“不是说好要回来陪你吃饭?”封彦说。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将她往怀抱拢得更深。温热气息刺得她浑身一颤,乔伊闭上了眼,黑漆漆的长睫紧贴在下眼睑,微微湿润。
她想侧头避开, 心底却由不可分说地眷恋这份温柔。
哪怕明知这只是他故意营造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