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气馁。可他还是很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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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楚做了一夜的梦,梦见自己抱着顾明衍,将他摁倒在床上,从眉骨,额头,一路吻到了嘴唇,吻到了喉结,是她先动的手。
又做了……春梦。
她懊恼地揉了揉额角,都不太敢看顾明衍就跑进了马车,马车只她一人,青葵早早就找好了借口去找阿礼。
马车摇摇晃晃的,有些冷清,她拾起昨天顾明衍落下的小红果子,一个个摘进空的盘子里,打算拿针线穿成手环。
小红果光滑坚硬,细小的针很难扎孔,她耐心地一个一个扎,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因为老是打滑,针尖不听使唤地在手上划了不少口子,就很微小的细痕,一点都不疼。
玩了很长时间,终于才串成一串,野生的果子,没有汁水,看来不是果子而是种子,发着柔顺的光泽,很适合……顾明衍,他戴着肯定会很好看。
姜楚掀开帘子,抿嘴朝外看,顾明衍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马上,而且今天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她急忙放下帘子,捂住心口,有些紧张。
顾明衍昨天跟她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想了想,自己像个负心汉,别人给钱,她给不值钱的珠子,会不会太小气了些,可她没钱啊!
不一会儿,又掀开,极小声地问了一句:“顾明衍,你头还疼吗?”
头还疼的话可以上来坐一会儿。她顿了顿,终是没能说出第二句话。
“嗯?”他见那帘子掀了又放,放了又掀,还问他头疼不,他昨天上马车的借口就是头疼。
“没事。”她拧起好看的眉,顾明衍那么看重贞洁的一个人,经过昨天那件事,应该是再也不肯上她的马车了。
她攥着红手串,纠结着该找哪个机会送出去赔罪,忽然,大片的光落了进来,微微刺眼,挺拔的少年弯腰坐了进来,靠在后面,“头还是疼。”
他原本没打算上来的,他要好好赌一下气,没想到,啧,人家一句话自己就受不了了,没出息!
“嗯,你看这个。”姜楚指了指串好的红珠,“对不起,昨天我不该那样。”
顾明衍看向红珠,精巧亮眼,很美,他弯了弯眼睛,视线定格在那只蜷着的小拳头。
“张开!”
冷硬又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姜楚一愣,下意识地握紧手,将针藏起来。
顾明衍貌似又生气了,他转头就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青葵就捧着一瓶药过来,紧哄慢哄地给她上药,姜楚没这么娇气,小口子划破了皮,连血都没有,她懒得涂药。
但抵不住青葵的劝,只好张着手被迫涂上一层黏糊糊的药膏。
青葵涂完药后,就将她旁边的针线篮子收走了,还不忘劝告:“小姐,世子说以后不准您再碰针了。”
姜楚:“……明明我才是你小姐。”
到达徐州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老太守的官服异常显眼,恭恭敬敬地在府邸前候着,瞧见车队时,连忙走上前行礼。
顾明衍不下马,撩开马车的窗帘,将佩戴着红珠的手串给姜楚看,骨骼分明,掌纹清晰,一串红更衬他的矜贵。
果然是好看的。
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刻眼底凝满了笑意,晃了晃手:“阿楚妹妹,就当是定情之礼了。”
没等姜楚开口,顾明衍就撂下帘子,他怕又有什么话听了难受。
等到姜楚下了马车,他才从马背上跳下,朝着太守回礼。倒也规矩,没了纨绔子弟的那种架子。
太守身后跟着一家老小还有仆人,里面最明媚的少女面带娇羞,尤其是看到顾明衍时,眸子里的光又亮了几分,难掩欣喜。
徐州的饥荒平复了不少,大魏的国力还不允许整一州的百姓穷困潦倒,毕竟国库富裕,有的是米粮钱财,这里的民生不出半月就有了些许生机。
姜楚想不通朝廷为何还要派顾明衍过来赈灾,明明这灾都快要过去了。
她想象力过于丰富,一会儿的功夫,脑子里就闪过无数种可能。最有可能的可能,是想除掉他。
当她满腹担忧地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后,顾明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就这么想我死?到时候你就是寡妇了知道不!”
“什么寡妇,我又不会嫁给你,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而且,你不会死的。”姜楚想了想,上一世她死的时候,顾明衍还没死,并且还当了将军,命肯定会很长。
顾明衍的关注点不在死不死上面,他看着手中的文书,无赖道:“不会嫁我,我娶你也行。”
姜楚:“……”
他们住在太守的院子里,顾明衍一连几天早出晚归,比前段时间上书院还要勤快,每次太守家小姐来偷看的时候都找不着人。
姜楚看了看门口闪过的粉色衣衫,咬了咬唇,看来长的好看就是招人喜欢。
她就这么被晾在院子里,身边都是他们带过来的侍卫,听话的很,不过听的是顾明衍的话,死死地守着这方小院落的门,不让别人进来,也不让她出去。
她还没帮顾茗瑶采鹿衔草呢,就收到了五表叔的来信。她五表叔名唤姜长恩,是她父亲的表弟,经商,卖布匹,常跋涉于各地招揽生意。
信上要她回祖宅吃饭,还说有要事相告,字里行间神神秘秘的,让她得不生出好奇心。
当顾明衍一脸疲惫地回来时,她将信拿给他看,终于可以有借口出门了。
顾明衍端倪着手中的信,轻笑:“嗯,是该去看看,我陪着你,别被人给欺负了。”
姜楚弯着笑眼:“怎么会被欺负呢,我五表叔跟父亲关系最好,小时候我来徐州就住他们家,他们将我当亲女儿看待呢。你忙你的事就好了。”
他捏了捏拳头,垂眸:“就是把你当亲女儿啊,才有资格欺负你,明天,当他们的话是耳旁风就好,当然,若你能反驳两句,我会更欢喜的。”
“什么更欢喜?”
“当然是向着我。”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 姜楚就听到外面动静。顾明衍手执一把长剑,在树下挥动,剑尖掠过树干, 斩下轻微的细末。
他在练剑, 并非舞剑。出剑迅速,有进无退,所有招数都透着狠戾, 霸道凶猛至极。少年剑眉星眸,身姿挺拔似竹, 气势犹如骄阳烈日,一眼望去, 竟真的有马背上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的影子。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明衍一如既往明亮地耀眼,仿佛周遭的一切全入不了他的眼, 那么桀骜不驯,又那么从容乖张。
剑尖诡异快捷地向她的方向刺了过来,姜楚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后退,直至被抵在墙上。
剑刃反射的光射在她眼里, 晃的人睁不开眼。这么柔软的晨光,碰上刚利的剑, 都能像现在这般强势。她眨了眨眼:“你做什么?”
顾明衍笑:“阿楚怎么不躲?”
“躲不及。”
他将剑归入剑鞘,又凑近几分:“我刚才练得好不好?以后我教你?”
姜楚垂眼,想从下面溜走, 路却被堵地死死的,她不想学剑,她甚至提起来后根本挥不动。
“世子?听父亲说您要一辆马车,我亲自挑选了一辆最好的,现在已经备好了,就在门前。”太守女儿罗灵姗盈盈走来,丰姿尽展。满怀春心的少女终于有机会站在心仪之人的面前。
顾明衍点头,“多谢!”
罗灵姗今日打扮的很细致,脸上平添了一抹红,更衬她妍姿俏丽。
姜楚歪了歪头,顾明衍神色冷淡,胡乱地将地上的碎枝踢到一旁,抓住她的手就要往门外走,“走,我们去拜访你的表叔。”
“哎……”她不禁回头望了望,罗灵姗难掩失落。
徐州最大的布商就是姜长恩,马夫不用提醒就知道该往何处走。
顾明衍想要效仿上次那样,头一寸寸下坠,快要挨到那个小肩膀的时候,姜楚往一旁挪了挪。
“练剑练累了,你让我靠一会,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不,你这是在轻薄我,我也有清白。”姜楚已经两次都被顾明衍说的跟流氓一样,她必须改变自己的被动姿态。
顾明衍低低地笑着,揉着额角,“你还真是……活学活用。”
姜家在这一带算是富贵人家,府邸比大多数人要好很多,姜长恩常年往返各地,有时也去边疆做生意,见多识广,心思熟络,留了一大把胡须,脸上却笑眯眯的。
“阿楚,一年未见,我们都甚是想念你啊,尤其是你表婶和妹妹,一听你要过来早上醒的比往常都要早,已经吩咐了厨房做菜,待会好好吃一顿徐州的特色小菜。”
姜楚行了个礼,顺着姜长恩的目光,轻道:“表叔,这是顾家世子,我同世子一块前来,他对我尤为照顾。”
顾明衍嘁在她耳边:“是挺照顾的,都亲自给你当肉垫了,还有……叫我明衍哥哥也好顾明衍也罢,别再叫世子了,怪生疏的。”
姜楚耳廓变红,轻轻往旁边移了移,姜长恩眉头一皱。双手作揖:“早听闻顾世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比我家的那双儿女不知好了多少倍。”
顾明衍没去眼底的不耐,这人毕竟是姜楚的表叔,便恭敬地回礼,“表叔谬赞。”
被叫了表叔的姜长恩尴尬一笑,“叫表叔怕是不守礼数罢?”
“是吗?本世子一向不守礼惯了的,表叔习惯就好。”
姜楚拽了拽他衣袖,“你好好说话,这是我表叔。”
顾明衍嗯了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小姑娘不懂男人之间的来往,他几乎是一下马车就感受到了姜长恩对他的敌意,那种表面功夫,要不是姜楚他连装都不想装。
可他就是想喊表叔,这样有种姜楚已经嫁给他的错觉,还能恶心一下姜长恩。
到了后院,姜长恩邀请顾明衍对词:“一会儿阿楚去跟她表嫂妹妹说话,世子可与我请来的文人一道饮茶对词,消磨消磨时间也是不错的。”
顾明衍:“不了,本世子诗词歌赋全都不擅,整个大魏都知道,表叔这是专门戳别人的痛处么?”
姜长恩:“呃……那我带您去工坊看看各种布匹锦缎?”
“不……”顾明衍刚想拒绝,就被姜楚打断。
小姑娘有些小脾气,说出来的话还挺冲:“顾明衍,你不想来就不来,我又没求着你来,他是我表叔,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该对他这样,你是世子就能这没礼貌吗?”
倒也不喊他世子了。他轻声好言好语:“好好,我有礼貌一些。”
“表叔,您管着这么大的布坊,是个大忙人,一定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就不耗费您的时间了,小辈瞧着后院的秋千不错,突然想坐一坐了,您不必管我,去忙别的事吧。”
姜长恩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咳了两声,当真不理他了,叫上姜楚就走。
姜楚不放心地回头看,见他悠悠坐上秋千后才转身进屋里。
秋千就在屋外的院里,掉在一颗枣树上,他靠在一边的绳索上,望着屋子的窗口。
姜楚刚才因他生气了,气他的不知礼数。可是他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对一个想要拆散他爱情的一个人好呢。姜长恩刚从京城回来就写信邀姜楚过来,定是在京城就听说她来了徐州。
徐州天高皇帝远的,即使姜楚父亲姜长盛有心同女儿说话也没办法过来,只好让姜长恩帮着稍话。
不知道周晋又在京中整什么幺蛾子!他当初就该揍死那个小人。
顾明衍呼了一口气,握住自己另一只手,心道不能揍死他,揍死了姜楚一家人更不会接受他的。
姜长恩从长廊下走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顾明衍嗤笑:“表叔走路慢着些,当初那个周晋探花郎就是摔了一跤才在家里久卧不起的。”
姜长恩甩了下袖子走得更快了些,顾明衍这小子真是没脸没皮的,明明是他把周晋揍成那样的,还好意思说人家是自己摔的,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顾明衍敛下表情,他实在做不到虚与委蛇,带等会儿,姜楚就要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他有些紧张,非常紧张,他害怕看到姜楚看他的眼神会变成样子。
干净大方的屋里,一个妇女正手把手地教小女儿刺绣,耐心又细心,小女儿耍脾气也不生气,轻声哄着她学。
表婶是个温柔的女子,是表叔从江南水乡娶回来的,幼时受过不少苦,现在的日子平和又温润,生了一双儿女,夫君又极其宠爱,年近四十皮肤仍未松弛。
小表妹是个调皮的,每次她来这里住着的时候,免不了听到小表妹被骂,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下水瘸荷花,表叔气急了总会拿着戒尺吓唬她,但小丫头聪明的很,掉几滴眼泪就能躲过灾难。
姜楚是羡慕的,她从小懂事乖巧,极其听父亲的话,倒是很少撒娇,而且母亲早就不在人世,对着继母撒娇,心里觉得怪怪的。所以,她几乎没有享受被宠溺的滋味,除了姑母对她颇为护短。
父亲不是不爱她,只是为她好不一定是真的为她好。比如给她选的良胥周晋,若不是她存留着上世的记忆,大概又会掉进深渊。
姜楚笑着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才走上前,小表妹看到她后丢下针线,亲昵地往她身上扑。
表婶姓林,说一口江南水乡的温言软语,“阿楚,快快坐下,你表叔昨日说你要来,早早地就为你买了些桃花糕,前几天灾荒,有银子也买不到吃的,现在好多了,而且你表叔去京城做生意带了些你喜欢的零嘴,快尝尝。”
姜楚拿了块桃花糕,放进嘴里,甜软酥口,“表婶信中说找我有急事,是什么呀?”
林氏笑了两声,目光朝外看,“阿楚这次可是同顾家世子一起来的?”
“是,顾王爷同意了的。”
“阿楚,你莫要怪表婶多言。顾世子是个混不吝的,常流连青楼玩弄女子,还动不动就要使蛮力揍人,是个靠不住的人,而且,同这样的人走近了也不好,你还未嫁人,别坏了名声。”
姜楚微微抬眸,“表婶,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