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抬头看见‘西西弗书店’几个大字,情绪高涨。
“哥你要什么书吗?我买给你!”
她看向明朗,弯弯的眼瞳里带了几分羞涩:“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明朗哪回答得出这个问题,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率先上了扶手电梯。
那书店他倒是跟简书瑶进去过,不过人家是去看书,他则是去吃蛋糕喝咖啡的。
领着谢长风进了书店,明朗就熟门熟路地跑去咖啡吧点了吃的,找了个沙发窝着开始打游戏。
谢长风去过最大的书店就是安平县城的新华书店,挤在商业街的角落,空荡荡的店面里有一半货架放的是电影、唱片光碟,另一半卖的是五年前的畅销书,随便打开一本,奥巴马还在当总统。
当谢长风踏进这个书店,看到顶天立地的书架里满满都是新书,随便拿起一本,书籍的装帧和封面,是她从未见过的精致,这一切,让爱书如命的她仿佛踏上云端,美好得不真实了!
她在目光所及之处就看到了好几本如雷贯耳的名著,拿起这本怕落下那本,最后堆了高高一摞,吭哧吭哧地搬到明朗坐着的沙发前。
“我可以坐这儿看吗?”
明朗打斗正酣,根本没听清谢长风说什么,随意点点头,得到允许的谢长风立刻美滋滋地坐了下来。
等明朗顺利吃鸡,心情大好地抬起头,就看见面前莫名多了个人。
谢长风正聚精会神地埋在书本里,眼睫随着眼珠移动时不时地颤一下,参差不齐的刘海遮了半个额头,左额角有道浅淡的疤痕,短发枝枝丫丫的支棱着,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灰白发丝。
挺酷的,挑染都染不了这么均匀。
明朗多看了谢长风两眼,心浮气躁的感觉又上来了,他看了下时间,敲着桌面说:“吃饭。”
谢长风充耳不闻,眼珠子都快掉进书里去了。
明朗伸手抽走了谢长风的书,加重语气:“吃饭!”
谢长风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眼眶微红,内有水光。
“吃、吃饭吗?你饿了?”
明朗怔了怔,低头看了眼封皮——《活着》,难怪,大白天的看这种书。
他起身把桌上的几本书都收拢抱起,丢下一句“饿了,快走”,便朝收银台走去。
谢长风见明朗是要去结账架势,忙边掏钱包边追过去:“别、别,我有钱,这些书我来买。哥你要什么自己去找,我等着你。”
明朗侧身挡住谢长风,把书丢给收银员,下巴一抬示意对方买单,转过头,见谢长风还在费劲地从衣服夹层里掏钱,伸手挡了挡,“我有会员卡,打五折。”
听到五折,谢长风的手顿了顿,会员卡是个什么,她不太懂,不好贸然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明朗付了款。
等明朗把装好书的袋子往她手里塞后,她低声道谢,面色微囧:“我看到这些书都忘了去找教辅材料,被小肖老师知道,又要说我不务正业了。”
明朗心道这书店里你也找不到教辅,但他没出声,领着人转到中庭,乘直升电梯来到了顶楼的餐厅。
服务生给他俩选了个靠窗的座位,明朗坐下后翘起二郎腿,朝谢长风歪了歪脑袋:“自助餐吃过吗?这儿的吃的都要自己拿,去给我拿两盘龙虾。”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朗:没有我养不肥的小猪!
第9章
益成顶楼的自助餐厅,全城闻名,别说谢长风,就是宣城的普通市民大多也没来过。
无他,价钱太贵还要加收20%的服务费,一家三口吃一顿就要小两千,一般人谁愿意花这冤枉钱。
可明大少爷不是一般人,馋海鲜了就要来这儿,宣城不靠海,想吃点上档次的海鲜只能往这些地方跑。
从小到大只接触过河鲜的谢长风,一进门就被靠墙的一长溜玻璃水缸吸引住了眼神,听见明朗的话,果真朝着海鲜区走了过去。
明朗瞥了她一眼,低头看手机,先前发的微信信息现在陆陆续续有人回了,一个个都问他在哪儿在干嘛,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把手机一扔,靠着椅背透过窗玻璃眺望街景。
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是阴天,这会儿已经开始飘雪花,街上的行人却不见少,来去匆匆的,都在赶着采买年货,步行街中心区域的雕塑下,还有人围着合影。
就那破铜像还值当合影?肯定都是外地人。
明朗不屑地翘了翘嘴角,如果是谢长风在那儿估计也要拍照,想到这个,他转过头,果然看见谢长风举着手机在拍水缸里的大龙虾。
见过傻的,真没见过这么傻的。
明朗失笑出声,起身去熟食区拿了些牛排、鹅肝,又转去甜品区取了不同口味的蛋糕,两手满满地回到座位,谢长风已经翘着脑袋等着了。
谢长风听话地拿了两盘龙虾肉,还有些蟹腿和元贝,等明朗的碟子一放下,餐桌都没个落手的地儿了。
这一桌的食物看得谢长风眼花缭乱,眼珠子四处转悠,却就是不下手。
明朗了然,没好气地命令道:“把口罩摘了,拍完就赶紧吃,哪来那么多毛病!”
谢长风这才摘了口罩,笑着拿出手机,将一桌的菜仔仔细细地拍了个遍,在慕斯蛋糕前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等她拍完抬起头,看见明朗正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山里的孩子听过生日蛋糕,但都没吃过,我看这个好漂亮,他们就算吃不到,能看到也会很开心的。”
多大点儿事,不就一小块蓝莓慕斯蛋糕嘛!
明朗把盛蛋糕的碟子往谢长风那边推了推,见她拍完视频就把手机收了起来,问:“你不上传视频?这里有WiFi的。”
“有吗?”
谢长风惊讶道:“要另外给钱吗?”
“给什么钱,现在吃饭的地方多半都有免费WiFi,不然怎么留住客人?”
明朗转头看了看,指着餐桌角落贴着的二维码说:“扫这个就能自动连接上了。”
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你微信号多少,我加一下。”
“这太好了!”
谢长风连上WiFi,上传视频,又加上明朗的微信,做完这些,她才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沾了点慕斯送进嘴里。
“好甜!”
摘了口罩谢长风,笑容更加完整,淡色的唇角翘得老高,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吃东西时小口小口地咬,活像方文正家里养的小仓鼠。
明朗见她吃得欢,把其他盘子也推了过去:“别光吃甜点,多吃点肉,你一个男的……你到底多大了?”
“过完年就十八。”
谢长风夹了点龙虾肉,吃进嘴里连表情都变了,那肉质的鲜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十八了还这么矮,怕是没得救了。
明朗不再说话,端着玻璃杯喝起了果汁。
“哥,你也吃啊。”
谢长风见明朗只喝水不吃东西,忙把盘子推回去:“这几盘我都没碰过,是干净的。”
明朗刚在书店吃了块蛋糕,这会儿哪吃得下,挑了片三文鱼刺身去蘸芥末,那又是谢长风没见过的玩意儿,她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
见她那副傻样,明朗忽地起了坏心,把芥末碟推了过去:“抹茶酱,女生最爱吃这个。”
谢长风眼睛亮亮的,依样画葫芦地用三文鱼片裹了芥末,整片送入嘴里一嚼,顿时呛得涕泪长流。
明朗笑得乐不可支,双肩都在颤抖:“你很强啊,那么一大坨芥末直接吞了!厉害厉害!”
芥末的辛辣带来窒息感,有那么一小会儿,谢长风觉得无法呼吸,大脑都空了,还好这感觉没持续多久,很快五感归位,辛辣仍在,但堵了好几天的鼻子居然通畅了。
谢长风转身埋下头,窸窸窣窣地擦眼泪擤鼻涕,整理妥当了,才回到餐桌上,吸着鼻子冲明朗笑了笑:“挺冲的,可能我们乡下人吃不惯这种味道,糟蹋东西了。”
那笑只浅浅的一弧,配着发红的鼻头和眼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谦卑。
本想看笑话的明朗此刻笑不出来了,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起身又去装了几盘鲍鱼海参,垒积木似的堆到谢长风面前:“蛋糕别吃了,吃这个。”
这时,谢长风的手机传来提示音,她拿起来看了看,神色变得严肃凝重。
“小肖老师留言说,”
谢长风扫了眼餐桌上的食物,抬头向明朗求证:“他说这顿饭要好几百?”
“对啊。”
明朗爽快承认道:“所以你要多吃,钱花了可要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家湾的学校一学期学杂费加早午餐总共六百元,这顿饭怕是吃掉了大半个学期的钱。
谢长风吞了吞口水,想说点什么,最终咽回了肚子。她不再说话,提起筷子缓慢而认真地吃着面前的每一盘食物。
午市的餐厅里客人寥寥,窗外雪花簌簌,屋内轻柔的钢琴曲跟食物的香气纠缠萦绕,本该是副闲适又轻松的画面,但随着时间推移,明朗却越来越坐不住了。
一开始看着谢长风吃东西,明朗还挺高兴,觉得没白费自己的好心,可谢长风一吃就停不下来,不停手的拿,不停嘴的吃,这进食量让明朗隐隐不安起来。
牛排、海鲜、炒饭、甜点……谢长风几乎吃遍了餐厅里的所有食物,且只是吃,一滴水都不喝,连炖汤都只是浅浅地尝一小口。
好几次明朗都见她噎得咽不下去,把眼泪都逼出来了。
当谢长风第N次起身,准备再去拿食物时,明朗把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放,呵斥道:“行了,你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谢长风的身子晃了晃,挣扎良久还是听话地坐了下来。
“谢谢哥请我吃这么贵的饭,”
谢长风半垂着头,唇角含着一丝苦笑:“以后别破费了,一顿饭够我们家一个月的伙食,吃了心里实在有愧。”
第10章
明明是日行一善,结果没换来对方的感恩戴德,倒惹了一肚子的不痛快,明朗花了钱没落个好,面子里子都有点伤,脾气顿时就冲了上来。
“吃完了自己回家。”丢下这句,明朗转身就没了影。
谢长风在座位上等了老半天,不见他回来,发了微信也得不到回应,只好自己讪讪地离开餐厅。
虽不明白原因,但谢长风知道自己惹到明朗了。
加上后来小肖老师查了百度,告诉她这顿午饭要六百多块,这就让她本就有些惶恐的心愈发惴惴不安了。
但难得出门一趟,谢长风不急着回去,她问了好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了新华书店,一头扎进了高三教辅区。
到了这里,谢长风才理解了书山题海的意思。
各个学科都是独立的书架子,满坑满谷的真题、试卷,高考参考书又是一个单独的书台,全国各地历年来的高考卷都有。
如果从小学开始做这些教辅资料,到高考结束,是不是所有的书摞起来能比人高了?
谢长风翻着书页,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
像谢家湾的所有孩子一样,谢长风没做过任何课外作业,她的好成绩,大多得益于她的聪明。
谢家三口人,瞎眼的奶奶跟卧床的爷爷基本丧失了劳动力,家里喂的猪和十几亩玉米地全靠她一人打理。
好几次她都不想上学了,想跟着同村人去县里的鞋厂打工,是老校长一次次到她家把人拖回了学校。
谢长风脑子极为灵光,又过目不忘,小学初中那点学习内容只需在课堂上听一遍就全懂了,回家没时间做作业,却永远拿第一名。
这样的学生,没有哪个老师能眼睁睁看着她辍学。
读高中时,谢长风本可以考去县里的中学,但她为了照顾爷爷奶奶,还是选择留在了谢家湾,还好那一年学校来了个支教的小肖老师,给谢长风打开了通往外界的一扇窗。
小肖老师带来了平板电脑、无人机、流行音乐、甚至还有原声美剧……这些东西让谢长风看到了大山外的世界,让她知道了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而高考则是通向这些可能的大门。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谢长风开始认真对待起学业。
小肖老师说,城里的孩子从小学开始就参加各种补习班,数理化学的都是奥赛难度,具体有哪些,他一个文科生也说不清楚,言语中有登天的难度。
这让谢长风背了好久的心理包袱,就怕自己进城一考试就傻眼了。
她在教辅区待了一整个下午,初步摸清了省城的教学进度,差距肯定有,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新的知识点不少,反而激起了谢长风的兴趣——她对一切未知事物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从新华书店出来后,压在心里大半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谢长风早忘了中午的不愉快,提着新买的书和衣服,脚步轻快地朝公交车站走。
明朗家在南郊,要穿山过河才能到,没有直达的公交,最少也得转三次车,最后一段还得自己步行,高档社区是不通公交车的。
谢长风晃晃悠悠坐了两个多小时,从一开始还能兴奋地看看书,到后来头晕胃疼得快直不起腰了。
中午吃得太多了!
山里的孩子,一日三餐多是粥面果腹,短时间内摄入大量蛋白质,对谢长风习惯了清淡饮食的胃是巨大的负担。
再加上她在病中肠胃本就虚弱,在最后步行回家的路上,终于没忍住蹲在街边吐了起来。
快八点的光景,天已黑透,飘了大半天的雪片,到这会儿开始汹涌,连成片地往下砸,路灯光线下,像大群急着迁徙的蝶。
谢长风胃里翻江倒海的闹,犯恶心却又吐不怎么出来,她干呕了一阵,靠着行道树大口大口的吸气,冷气进了肚,又是一阵恶心。
她抱着双臂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病的,浑身脱力,脚下似有千金重,连喘气都累得心慌。
街边零星有车经过,车灯一晃而过,只留下几缕车尾气。
谢长风掀了掀眼皮,只看见路灯下毫无辨识度马路。这是哪儿,离明家还有多远,她一概不知。
陌生的城市,连草木都是陌生的,雪夜没有月光,方向都辨不出,想叫人帮忙,手机里就只有陈秘书跟明朗的电话,这两人,她谁也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