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笑得更欢快了一些,用染过红指甲的手指捏起了旁边的葡萄,放入自己嘴里头。
指甲是石榴染的色,红得好看,配上白皙的手,艳丽极了。
掌柜算着钱,算着算着就算不清楚了。
他烦乱收了册子:“霍姨娘,这红玉膏来钱快极了,一时半会儿我在这儿算不完。这一册子我今个回去算,算好了再给您拿来。您看成不?”
霍雅秋抬起眼看了这掌柜片刻,幽幽叹了口气:“那您可要给我算清楚了呀。算不清楚我可头疼呢。到时候林员外也不高兴。”
员外,是不通过科举,花钱置办的一个名义上小官。
有钱人最爱买的名头。
这种有钱人,能和官家说得上话,又有钱,最为让人头疼。
掌柜忙开口承诺:“妥的妥的。明天就给您送来。您这红玉膏京城里流行着呢,谁都想来替代我这位置。我可要小心着,紧着皮。”
霍雅秋被逗笑,点了点掌柜:“瞧您说的,我哪能随便把您给换了。”
掌柜听着不换人,心里头安稳了点:“那我就先告辞了。霍姨娘早些休息,可别累着了。”
霍雅秋微微点头。
掌柜见霍雅秋点了脑袋,这才拿着账本退下。
京城里流行起了一款名叫红玉膏的胭脂,便是来自霍雅秋。
在她这儿出的胭脂,全叫雅秋。
里头的东西是好的,外头的装扮更是好的。说来可笑,外头的装扮越是好,这里头的东西只要好上那么一点点,老百姓就蜂拥而至。
如今就是金玉满堂,也会卖她最好的那几款胭脂。其中太真红玉膏,更是有价无市。
她是林员外的小妾,天生就爱那些个胭脂水粉。她嫁了个商人当妾也不在意,反正她能靠着点胭脂赚钱,那妻横竖看她不顺眼,也没用。
太真红玉膏原本是前朝一位极为受宠的妃子,为了留住圣爱而自制的一款美容圣品。传闻用了红玉膏的的人,就能够面色红润,肤如凝脂,即便到了七十来岁,脸上依旧粉嫩如初,不会有任何的斑斑点点。
原本这方子是存在太医院的,后宫里头也有妃子会考虑考虑用,不过都是上了年纪又得宠的。
因为这方子有毒。
里面的配料,要么有大毒,要么有小毒,左右是不能入口的。在身上用多了,甚至会影响身孕。所以年轻的妃子们是绝对不会动用这方子的。
如今京城民间里传说的这款红玉膏,则又是不一样了。
这不仅仅是一款涂抹脸的膏,也不仅仅是涂抹身子的膏,而是一款胭脂。
胭脂,容易入口,是万万不可有毒的。
在京中,胭脂怎么都有七八种色,细分一下用的花不同,怕是能出更多的颜色。除了膏状的,后来还有粉状的。别说女子,就连男子有些都会采买一点回去,给脸上扫一点。
这名为红玉膏的胭脂,可以抹在脸上,抹在唇上,还能抹在身上。
色泽度不同,薄厚度不一,只有人想不出的用法,没有这红玉膏不能用的地方。
又香,又艳,且无毒。
不用顾忌今后无子,不用顾忌入口有毒,还会让容颜愈加貌美,举手投足还有一股香气。娇媚的人用了更娇媚,清高的人用了也勾人。
谁会不喜呢?
女人喜,男人也喜。
霍雅秋从椅上起来,纤细的玉手将衣服整了好,施施然朝着宅子里头走。
边走,她还含笑轻声说着:“男人啊,都喜欢年轻的姑娘。人啊,就是会老。骨老了,皮能护着几天,就护着几天——”
宅子挺大,人住得倒不多。
小桥流水,该有都有,风景极好。
霍雅秋走了没几步,身上就起了点薄汗。想了想,她转身去了她自己建的浴池那儿。
浴池壁是石头造的,她让人放了水,等着浴池上热气弥漫起来,才缓缓褪去了衣衫,顺着边沿的石阶一步步走入水中。
每走一步,水上就浮起一层红色。
霍雅秋将自己做的红玉膏全抹在了身上。她就是流汗,流的也是红粉的香汗。入了池子,洗出来的也是红粉色的水。
外头有价无市的太真红玉膏,在她这里最不值钱。
所谓洗去红妆,便是指她这样的了。
“京城里如我这般的女子,多了去了。你说夫人她一个人,怎么气得过来呀?”霍雅秋看着自己粉嫩的肌肤,柔和说着,“怎么就那般想不开呢?”
想开了,就会明白男人也就是那样。
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
和沙子一样,抓得越紧,流得越快。
浴池里的水在这温热的天气里冷得慢,更别提还有仆役在烧水。
人有了钱,该有的享受一点都不会缺。
一边洗浴,还一边能饮一两口小酒。
酒,还是冰镇好的。
水是热的,酒是凉的,人是美的,风是香的。
霍雅秋喝了小酒,慢悠悠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她不想让水将皮肤泡皱了,就从水里出来,用细软的丝绸轻轻擦干。随后她再一点点抹上自己做的红玉膏,身上每一块儿都抹了个匀称。
将一罐子红玉膏抹完了大半,她看了看罐底,不得不轻叹一声:“用起来可真是快极了,又要做新的了。”
她等身上红玉膏干得差不多,不会黏到衣服上,她再披上衣服,从浴池屋子里走了出去。
双眸瞥见着一个头脑灵活的仆役,霍雅秋就招了招手,将人给唤过来了。
那仆役看着就一股机灵劲,过来就忙殷切问:“主子可有吩咐?”
真正的两个主子,一个不管家中琐事,一个病了。在这宅子里,倒是轮到她也能被称一回主子了。
她笑出了声:“去问问林员外,这今日晚上用饭,是在我这儿随便吃一口再回去,还是我这儿给他送过去。夫人那儿厨房里都是药味,想来饭菜都会沾染上一些。药多吃了可不好,晚上一股子味道,睡不安稳。”
这话说的……
句句是实话,还贴心,就算是夫人都挑不出什么错,开口还会显得自己小气。
仆役没再多想,低头应声:“是。”
霍雅秋轻哼两声,就准备去拿个琴弹两下,意思意思。
她其实不会弹什么,就摆个姿态。
林员外就会觉得她好似一个天仙,什么都肯学着点,什么都有意思。
呵,男人。
不经意轻蔑一笑,她又收敛了那点神情,想着等下林员外来了,又要怎么唱这么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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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胭脂背后的事,知道的,不多不少也就那么些人。
说多,老百姓买东西不管那么多,说少,该知道的都知道。
京城里流行的玩意,不代表着在官家女子那儿都流行。
在命妇们眼中,霍雅秋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这红玉膏再怎么借了前朝贵妃的名头,用了不少昂贵的金银玉器装点,在她们眼里那都是一个小妾捣鼓出来的东西。
金玉满堂里有,那也就是有而已。
她们可用的东西多了去,不差红玉膏这么一个。
谭潇月则是根本不在意捣鼓出红玉膏的人是妾还是妻。这就和喝一口奶,还要去琢磨是哪一只奶牛产的,一定要是耳朵上纯白的,那也未免有点可笑了。
她和灵云到了市集,找人将马车看好了,直朝着那些个胭脂大铺子走。
雅秋在京城里确有一间大店铺。
从整个京城来看,一间大店铺,即便是租来的,那也是极为有本事的。
谭潇月刚一踏进门,就被一个小二含笑迎了上来:“小姐,您是想要添置点什么?看着面生,可是初来咱们店?咱们最出名就是红玉膏,不知道小姐可听说过?”
一下三个问题,热情得很。
谭潇月望了望里头:“红玉膏是什么?我确实是初来,就随意看看。”
身为这种店铺的小二,极为会看人。
看女子,先看手。
手上光洁得很,那就是家里头不会干粗活的,有人伺候着。即便有点老茧,那多是动笔、弹琴一类的事,与做粗活的手是不同的。这一类人大多不是官家女子,就是商贾之女。
其次看穿戴配饰。
官家穿戴有讲究的,尤其是那些个命妇。万不能随意越了规矩牵连夫家。
头上的发型也讲究,已婚和未婚都不同。
谭潇月虽说今日外出没任何配饰,手掌暂没瞅见,可光看手背也知道绝对算得上白皙光洁。
这是买得起胭脂的人。
“咱们这红玉膏,京城里可流行了。咱们最好的,叫太真红玉膏,您有钱,咱们这儿都不一定能供出货。”小二故意小声眨眼,“金玉满堂听说过么?那儿太真红玉膏,也就一两罐。”
这般说完,他又得意介绍起了别的红玉膏:“卖得最好的那几款红玉膏,则是什么味道都有,什么颜色都有。看花期,有的日子是石榴花,有的日子是月季,有的日子是桂花,有的日子是丁香。”
谭潇月一听就知道,她在金玉满堂里看到的,就是太真红玉膏。
“这太真红玉膏,要怎么才能供出货来?”她倒是直问了这最好的。
小二一听谭潇月如此有底气,心里头就一动。
他面不改色笑眯眯继续说着:“这太真红玉膏,只有一人会做。那就是咱们店家雅秋。”
别的女子闺名都藏着掩着,霍雅秋的闺名直接拿出来当了招牌。
“一个月只做几罐。”小二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五,“价么,这个数。”
五根手指头,根根分明。
谭潇月朝着小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三:“你猜,我这是几?”
三根手指头,一样根根分明。
小二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愣了下:“咱店不讲价的。”
谭潇月嗤笑一声:“谁跟你讲价呢?就伸个手指头,谁晓得你说的是五文、五两还是五十两,还是五千两,是白银还是黄金?你让我猜,你猜我猜不猜?”
小二:“……”
灵云在旁边噗嗤笑出声。
小二哭笑不得:“哎哟大小姐,您这是在打趣我呢。五百两白银一罐头。这是讲好的价,半点不能少。即便是这样,现在定下,也要等冬天那一批了。”
这才夏天,都排到了冬天了。
谭潇月佩服:“到底是值钱。那你这儿可有备着的?我让灵云瞧一眼,省得她回头数落我这个小姐,太爱花钱还爱吹嘘。”
小二怕谭潇月是真的就爱打趣,只看一眼不准备买。
他出言婉拒:“那可不行。这胭脂想要留香,就不能随意开盖。开一次散一次味,回头咱们这可是要给订好的人送去的。”
灵云听着五百两,就知道谭潇月肯定不会买。
谭潇月的性子,宁可花费五百两出去吃一顿,都不会选择买胭脂。
灵云提醒了一声:“小姐,您家里头能用的胭脂水粉,都堆成小山了。这专门买一罐五百两的,犯不着,回头夫人还要说道。您这年纪,不施粉黛就极为好看了。”
小二心里头也嘀咕:确实,面前的这位小姐长得着实是好看。
可面上他也必须说:“胭脂那是添色,原本好看,那就更好看。”
谭潇月朝着人笑笑。
夫人方氏是管不了她的。只是这五百两,她不吃不喝半年才能凑个五百两。
这还是京城,她身为一个有品级,品级还不低,所有的补贴一律折现的锦衣卫才有的待遇。
换成一个普通的官员,一个月就几十或者几百贯,大半还是米和布以及车马补贴。
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别的女子用太真红玉膏,都不一定有我一分姿色。我还是用普通的,给她们留点活路算了。”谭潇月很是洒脱,“我看看那些个普通的红玉膏。”
这话明明暴露了她的贫穷,可偏生谭潇月说出来就好似事实如此一样。好像她真真切切就为了维护那些个长得不如她的女子。
小二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谭潇月已带着灵云真去看了那些个胭脂。
这个看两眼,那个闻一闻。
到底普通的不值钱,还有试用。
谭潇月用了一个石榴花制成的胭脂。灵云给她涂抹在手背上。石榴花是橙红色的,看着就适合姑娘家。
这盒胭脂触感是细腻的,抹开来很是润滑,也不觉得油腻。颜色是很能上得去的,就是有点太上的去了,倒显得有点庸俗。
她凑近里闻了闻,很香。
香气很俗。
远不及谭家家里头用的那些个熏香,洗好了衣物都隐隐带着的那股子香味。
石榴花制成的胭脂,还有如蚕丝汲取了颜色放在盒中的那类,还有粉状的那类,一个个取出闻了味,最清淡的香味也就蚕丝那款。
谭潇月看不上眼,有点惋惜,果然寻常的真是普普通通,远不及金玉满堂楼里的那个。
“成了,就买一盒这个,”谭潇月对这“雅秋”的兴趣顿时就没了。
她让灵云去付了钱,婉拒了小二送货上门的想法,颇为随性带着人就出了门。
出了门,谭潇月才和灵云感慨:“我在金玉满堂碰到的那盒胭脂,味道可比这有趣多了。香味不俗,不知道用起来又怎么样。”
她想了想,做了个比方:“大约这儿的就是红粉,那盒,是红粉骷髅。”
一个是庸俗人间,一个是奢靡鬼界。
灵云常年与药相伴,熟悉各种气味,立刻就明白了谭潇月说的这味道。有些东西,确实能做出点奇怪味道来。
谭潇月还想说什么,忽然就朝着右手边望了过去。
好像是寻常张望,可回了头,却是笑不入眼,淡淡和灵云说了一句:“右手那儿酒肆楼上有人在盯着我看,等下你回去注意着点。”
灵云用眼角余光瞥了下那地,含笑点头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