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容庭说的那几句话串在一起,她倒是能联想出一出大戏,但到底没听容庭说完,她也不好多言。
陈梓心捏着袖口,轻轻磕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大舅父初立军功,为了巩固容家势力,拉拢玉家,纳玉家庶女为妾,当时二哥哥的母亲还是容家的大夫人。”
楚虞盯着绣花鞋的花面,将一颗小石子踢到了池子里,喏喏道:“这些,陈姐姐不必与我说的。”
陈梓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继续说:“可是后来玉家壮大,大舅父又为表诚意,将妾抬成了平妻,也就是现在的大舅母,从而逼的二哥哥的母亲心生郁气,郁郁而终。”
楚虞飞快的抬头看了陈梓心一眼,就见她轻笑了一下,那笑里似乎还有些得意:“二哥哥是在江南出生,直至七岁才接回容家,可他与容家的人不同,更与谨哥哥不同,二哥哥承了他外祖家的全数家产,所以容家管不了他,他的亲事只要他不愿意,外祖母都奈何不了他。”
楚虞眉头轻蹙,发觉陈梓心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而且在自言自语。
她拳头紧握落在身侧,似乎在克制着自己方能不吼叫出来。
楚虞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是,庭哥哥不会这么快成婚的。”
闻言,陈梓心静了下来。
她抬头瞥了眼楚虞,也发觉自己失了控,立刻移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
寝屋里,邹幼见楚虞进来,忙在她后面将门给关上。
楚虞累极了,兀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后歪倒在榻上。
“邹姐姐,你听到了?”
邹幼抿着嘴角迟疑的点了下头,姑娘与陈姑娘就在屋外头讲话,她想听不见也难。
邹幼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说:“姑娘,为了抬妾室逼死发妻,这容将军也真是糊涂。”
楚虞屈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指无趣的在被褥上打着圈。
她想起林许,楚虞默默闭了眼。
老太太病了的那些天,楚虞与陈梓心好几日没去过私塾,待老太太好转了,她才如往常一样先去栖春院找容瑶瑶。
她方知,容庭那日气倒了老太太后,容正喧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骂,玉氏在一旁帮腔,大抵也是责怪他气病了老太太,谁知又得容二公子一顿冷嘲热讽,硬生生将玉氏气的发了一夜高热。
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栖春院没人敢说。
楚虞等在栖春院外,听玉氏身边的杨妈妈数落容庭,杨妈妈又说:“楚姑娘今儿个不用等了,三姑娘正在老爷跟前哭呢,昨儿个她气不过去找二公子说理,险些被扔到池子里,吓的够呛。”
楚虞:“……”
她原不想蹚容家这趟浑水,抬脚就要先离开,可脚下一打转,又绕了回去。
“杨妈妈,我去瞧瞧舅母吧。”
面子还是得做做的。
杨妈妈高兴得领她进去:“夫人今儿个好了些,正好楚姑娘能陪她说说话。”
“娘!”
远处忽然冲过来一个绯色衣裙的丫鬟,抹着泪朝杨妈妈哭。
杨妈妈脸色一僵,忙就抬手给楚虞指出了玉氏的屋子,随后才拉着绯裙女子走到树下。
楚虞将目光收回来,微微蹙了蹙眉头,邹幼凑到她耳边说:“听说那个是杨妈妈的女儿,在大公子院里当差呢,仗着杨妈妈是玉氏身边的老妈妈,嚣张的很。”
楚虞听了一耳朵就过了,这大宅子里的事儿,听着让人心烦。
拐过长廊,邹幼正要抬手敲玉氏寝屋的屋门,忽然里头传来几句低喝,楚虞立马捉住邹幼的手腕。
“容谨能文能武,老爷是打算让他承家业承官位的!我只有瑶瑶一个女儿,若是再有一个容庭,时候容家家产,瑶瑶能分到几成?”
楚虞默默垂下头,光影落在鞋尖上,她稍稍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匿在阴影里。
玉氏似乎在与哪个妈妈说话,歇了会儿又淡淡道:“容庭如今得罪了老太太也得罪了老爷,日后在容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可他手中握着他外祖家全数家产……”
玉氏幽幽长叹了口气:“那么多家业放在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手里,迟早败光,不如充到容家的好……”
楚虞抬了抬头,被一束阳光扎的眯起了眼。她脚步轻慢的打了个转,轻声离开了屋外。
直至栖春院外她才吁出一口气,又吩咐邹幼说:“邹姐姐,你替我去看看舅母,就说我突然拐了脚,下回再来看她。”
邹幼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她在屋外听了一耳朵都气的不行,这个大夫人,平日里看起来不争不抢,做事也周到有礼,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人。
不想把容家的东西分给二公子,却妄想着别人的东西,真是拎不清。
这么一耽搁,她也误了去私塾的时辰,索性沿着栖春院东边一路走着,不知怎么,脑子里交错着玉氏与林家胡氏的脸。
楚虞停住脚步,抿着嘴角笑了笑。
她们可真像,只不过玉氏要比胡氏手段更高明一些,不争不抢,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就连做舅母,她都是一个好舅母。
容家这趟水一点不比林家的浅,唯有在老太太身边才最是稳妥。
这么一想,楚虞便想回安喜堂了,不知道这个时辰老太太喝药了没有。
结果一抬眼,她便瞧见一道红衣从绿丛中掠过。
红衣?
整个容家穿着这么放肆的,也只有容庭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情,楚虞鬼使神差的往那个方向走,一直到门外不远处她方才发觉原来这是容家祠堂。
容庭真被容正喧叫去跪祠堂了。
不过说是跪,楚虞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委屈的,他身边那个小厮正铺了张垫子在地上,背过身去摸摸索索半天——
拎出两只精致的酒杯和一坛醇酒。
楚虞嘴角一抽:“……”
也是,容庭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
——
转眼小年,除去容庭前些日子接连气倒老太太和大夫人这事儿以外,容家一切都和和美美的。
临近小年,大门外也挂上了红灯笼,而容家来往走动的亲戚好友也不少,都快将容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陈梓心倒是常常随着老太太去四季园会客,她如今已经十五,来问亲事儿的人也不少。
楚虞日日窝在安喜堂的小屋内,乐的清静。
只是今日来的是老太太早年的密友温老太太,据说在容家还经商时,两家人就住对门。
温老太太听说老太太又多了个外孙女在身边,热络的想要瞧一瞧,楚虞哪有不应的道理,叫来邹幼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披上粉红小袄就去了。
楚虞一进前厅,便笑着唤了一声:“温奶奶安好。”
温老太太一愣,瞧着楚虞这花儿似的的眉眼,脸上都笑开了褶子,连连赞道:“这女娃娃长的俊啊,过两年来提亲的门槛岂不要踩断了?”
楚虞抿嘴一笑,正要回话,正此时大房一家来了,容瑶瑶蹦跶的到老太太身边:“祖母,瑶瑶给祖母问安。”
老太太笑着骂她走路不正经,打断了楚虞噎在喉咙里的话,她只好先暂且退到一边。
她这才发现,容庭也来了。
他眉眼懒懒的向下看着,嘴角似有若无的扬着一抹不屑的笑,不等容正喧与玉氏先坐下,他倒是挑了个角落位置先落了座。
还是他一贯的作为。
似是楚虞打量的太仔细,一束目光紧紧落在容庭脸上,少年眉间一蹙,抬起头来,正好与楚虞的目光错在一块。
他扬了扬眉,似是在笑她。
楚虞大大方方的对上他的目光,随后缓缓移开,认认真真听温老太太说话。
若是她没会错意,容庭方才的意思大抵是在说:“哥哥长的好看,移不开眼了?”
楚虞好笑的弯了弯嘴角,不着痕迹的抬手用帕子轻掩住脸。
忽然温老太太唤了她一声:“楚丫头十三了吧?”
楚虞收回旁的心思,朝温老太太点了下头:“回温奶奶的话,正十三了。”
容庭闻言,原本低垂的头也稍稍抬了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这丫头十三了?
那倒是快,再有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龄。
温老太太笑笑,便没再搭话,又兀自与老太太说她那也才刚十三的孙女,淘气的很。
陈梓心不动声色的招手唤来丫鬟,轻声说:“二哥哥不喜红豆,你将他面前的红豆饼撤了,换上芙蓉糕。”
楚虞掀了掀眼皮,果然瞧见容庭面前的糕点一口未动。
丫鬟将芙蓉糕摆上时,陈梓心还娇声道:“我自作主张给二哥哥上的糕点,二哥哥莫要见怪。”
容庭瞥了一眼那粉粉嫩嫩的芙蓉糕,淡淡道:“知道自作主张就少做。”
陈梓心面色一僵,无措的愣在那儿,似是不知如何应对才能周全脸面。
楚虞默默咽下一颗葡萄,低头把玩绣着芙蓉花的粉色帕子,装作没听见方才的尴尬事儿。
容庭这是明摆着流水无情,陈梓心一颗真心付错了人,也是可怜。
第13章
那日老太太与温家老太太谈的尽兴,怕小辈们不耐烦,便早早让她们散了。
楚虞并不想久留,疾步出了四季园便往安喜堂走。今日邹幼没陪在她身边,原是着了凉,楚虞怕她再病重,便让她歇在屋里。
谁知她这才刚要去瞧瞧,才走到门外就听到低低的抽噎。
楚虞眉头一蹙,推门进去看到邹幼趴在床沿边哭的跟泪人似的,愣了一下:“邹姐姐?”
邹幼闻言扭头过来,眼泪还是哗哗的往下流,她手中拽着一封皱巴巴的书信,楚虞没等她说话便将那信抽了出来。
是江南林家,陈叔来的信。
楚虞一字一句细细看下来,陈叔约莫就说了这两个月林家的大事小事。
楚虞目光久久停在某处,她浑身一怔,冷的一个激灵。
邹妈妈没了。
陈叔在信里说是得了风寒,楚虞走后她便被胡氏使唤去了自己屋里,日日操劳,不多久就没了。
邹幼低低的哭着:“姑、姑娘,一定是胡氏心里不痛快,拿我娘撒气,风寒早早医治也能好啊,怎么就没了呢!”
楚虞张了张嘴,这些她也知道,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闭了闭眼,弯腰在邹幼背上轻拍两下,思虑过后方说:“邹姐姐若是想,就回林家看看,路上的车马与银子,我替姐姐备好。”
邹幼没立马应下,只一个劲儿的哭,楚虞不好劝,便拿着信悄声出去,到长廊下又细细看了一遍。
信里最后提到,林许有一桩生意需来京城一趟,带了胡氏与一双儿女,若是路上不耽搁,八九日便可到了。
楚虞默了半响,数数日子,该到了。
——
邹幼近日做事恍惚,楚虞怕她在老太太跟前出差错,便让她称病在厢房歇了好几日。
这阵子楚虞身边便没丫鬟跟着,上学下学书本子都是自己抱着。
这日也如往常一样,楚虞陪老太太用了早膳,抱了一摞书就往外赶。
却在去私塾的路上拐了个弯,径直朝另一条道去了。
楚虞走得急,殊不知身后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里头的人透过珠帘往外看,散漫道:“瞧见前面那个丫头没,跟上去。”
马夫一愣:“公子,不去私塾啦?”
容庭皱眉:“不去了。”
他倒是想瞧瞧,这平日里装的乖巧懂事的小丫头,今日怎么就敢放教书先生的鸽子。
直至那丫头钻进一条小巷,容庭才不得已下了马车。
就见楚虞仰头打量着几处宅子,最后看准了某处,伸手敲了那家的门。
楚虞抿着唇,敛了一路的怒气终于还是渐渐露了出来,手上的动作都不禁重了些。
来开门的是胡氏身边的刘妈妈,她匆匆从里头赶出来,一边还嚷嚷:“轻点声儿轻点声儿!”
小公子刚哄睡着呢!
结果推门一瞧,外头站着的正是夫人日日嘀咕的大姑娘。
刘妈妈从前也没善待过楚虞,甚至还时不时克扣她的月钱与饭食,但如今也知道她投奔了赫赫有名的容家,哪里还敢对她不恭敬。
刘妈妈满脸横肉挤在一处,讨好的笑着:“哎哟大姑娘来了,昨个儿才让人去容家报的信,姑娘今儿个就来了?”
刘妈妈嗓门大,连站在拐角处的容庭都听的真真的。
原来是她家里来人了,怪不得连学都不上。
容庭觉得没劲儿,正抬脚欲要离开,忽然就听林楚虞冷着声儿问:“胡氏呢?”
刘妈妈冷不丁淡了笑容:“大姑娘问的是夫人吧,夫人在里屋呢,姑娘快快进去。”
楚虞拂开刘妈妈要推她的手,脚步往一旁挪了两步,语气更重了些:“你去叫胡氏出来。”
刘妈妈懵了,但却又觉得这情形实在熟悉。
是了,她险些给忘了,她们林家这位大姑娘从前也是娇生惯养,脾气烈着呢,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给磨没了,倒让她们这些下人忘记大姑娘原先的模样。
刘妈妈还未应答,那头林许就从里屋出来,负手怒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目无尊长,容家就是这般教你的?”
不远处容庭脚步一顿,嘴角扬起一抹笑,又堪堪站回了原地。
这倒是有点意思。
楚虞顿了顿,直对上林许恼怒的眸子,十分从容的哦了一声:“爹觉得容家教的不好,自是上门去同我外祖母说才好。”
林许有多怕容家这回来京城就能看出来,他连见楚虞一面都不敢亲自登门,而是让下人偷偷去容家后门给楚虞传话。
可怕归怕,从林楚虞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气的上前了几步,但又不敢动粗,只好指着楚虞骂:“不孝女!”
“我们家楚虞这是有了容家做靠山,看不上咱们林家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