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妈妈,好想回家。
可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
第二天清晨,近两天没有吃饭的吕佳音叫了客房服务,勉强吃了些锅巴菜,发现昨天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曹瑞斌打来的,她正打算删了通话记录,再次接到了曹瑞斌的电话,对方微笑着问:“怎么样,决定好见面了吗?今晚可就是最后期限了。”
吕佳音将最后一口煎饼塞入口中,用纸巾擦了擦手道:“明早见吧,明早九点,在北川的六月大桥旁的必胜客里,我现在在外地,回不去。”
“好啊。”曹瑞斌应着,“希望明早九点,我们不见不散,避免不愉快,对吧?”
“当然,毕竟是我爸爸,我也想抓住凶手。”吕佳音潦草地应着,挂了电话后,结了房卡出门。
吕佳音在网上买了附近游乐场的票,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玩这些娱乐设施,从小到大,爸爸妈妈一直说这些危险,从来不带她尝试,如今想起来,大概他们是怕过于刺激的游戏体验让自己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中午的时候,她给自己买了份豆沙小面包和蒙牛酸酸乳,三两口解决后就继续去玩其他项目,等将园内所有的项目基本都体验了个遍,天边泛起红云,已是傍晚了。
但整个游园的热度丝毫不减,公众广播通知说,最近有什么特殊活动,所以晚上七点会在人造河上放智能礼花。
吕佳音看了看手环,这会儿已经是六点五十,于是她找了处长椅坐下,双膝并拢,乖巧地看着天空。
最后一缕夕阳溺毙在黑暗中的那一瞬间,“砰”一声响,人造河中央的喷泉高高涌起一层水幕,烟火的光芒瞬间点亮了整个天空,绚丽的光斑四散开来,不同于以往真实的烟花那样绽放的瞬间就熄灭,而是在空中飞舞了一会儿,像雪花般缓缓落下,整个世界被小型光粒子点亮,美轮美奂。
吕佳音不由地眺望远处,有几座灯塔一样的高空建筑均有光投射出来,这所谓的智能烟花应该就是普通的投影技术,像平时家里面用的家庭影院那样。
不过,这也就够了。
在禁烟禁炮的北川,她从未看到过烟花,如今能亲眼看一次漫天绽放的花火,即使是人造的,也就足够了。
吕佳音将这满目绚丽的景象收于眼中,藏于心间,满足地起身转头离开了游乐园。
她定了晚上八点半回北川的机票,十点五十到达北川机场,十一点二十来到六月大桥附近,手上提着刚才从罗森里买的几瓶预调酒。
六月大桥位于六七河中段之上,是六七河水位最深、最陡、水速最凶猛的一段。
夜里从桥上向下望去,奔涌的河水涌向没有尽头的远方,水面不似白天那样波光粼粼美不胜收,黑暗中翻涌的水浪没有了光影的折射,漆黑的水波只留给人无限的恐慌和忌惮。
夜里温度低了些,水边有风,吕佳音开了一瓶酒仰头喝着,顺便拢了拢身上的外套,靠在桥边,一手拿酒瓶,一手掏出手机,开始编写短信。
断断续续敲了好几百字,她想了想,又全都删了,重新写了不到一百字,她将收信人定为“爸爸”和“妈妈”,然后设置了延期发送,将时间定在了清晨六点。
之后,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在桥边坐下,看着大桥上来来往往的车流。
车水马龙中,吕佳音形单影只,偌大的世界,她却不知道自己归处何方。
都说酒能消愁,可是微醺的状态下,白天控制着自己的理智逐渐睡去,内心深处无限的痛苦开始在心中不断地放大,夜风的凉意从脸颊扩散向她的四肢,让她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心中不断放大的绝望感和孤独感,不断地侵蚀着她的灵魂。
吕佳音抬起头,夜空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辰,连月亮都不肯露面照亮她回家的路。
“哈……哈哈……”丢了手中的酒瓶,吕佳音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潸然泪下,瞬间抱头痛哭了起来。
手机震了一下,吕佳音满眼泪花拿起看了眼,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人没联系。
于是,借着酒劲儿,她拨打了赵天喻的电话。
因为第二天晚上就要和尤雪悠进藏,赵天喻加班在处理文件,这个时间段,学校高层的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整个教务区除了一层保安室,只有顶层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处理完手头所有的事物,赵天喻疲倦地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眺望着不远处住宅区中点亮的万家灯火。
一想到自己即将拥有这样的人生,他有一丝欣慰、一丝归属感,却没有他人口中那种多么多么期待的感觉。
他不禁想起当初本科时老师说过的话:“人类如果一直保持着理性做事,是感觉不到快乐的,人类但凡产生的每一丁点快乐,都来自于我们的感性。”
赵天喻顿时长叹一声,疲倦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关键我的感性也让我快乐不起来啊,不这么活着还能怎么样……”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手机震了震,他转头拿起,是个陌生号码:“哪位?”
“你这么多年,都不换号码吗……”吕佳音顿时笑了,“这都多少年了……高中备份的电话本现在找出来居然还能用……”
赵天喻以为自己幻听了,脱口道:“吕佳音?”
“嗯,是我……”吕佳音靠在栏杆上望着天空,她已经喝空了四个瓶子,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断句也有问题,“天喻……你干嘛呢……”
赵天喻内心“咯噔”一下,他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窃喜,但是又因为这一丝窃喜而生气,于是面子上装得无比冷静,甚至口吻有些刻薄:“你喝酒了?”
“对啊……”吕佳音笑笑,“消愁呗……”
“那就去找端琰消愁,别找我。”赵天喻说着就要挂电话。
“天喻,你是不是又要扭头就走了,你是不是又要什么都不听我说就扭头走了?”吕佳音忽然大声道。
赵天喻握着手机的手僵了下:“你鬼扯什么,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我是马上就有妻子的人,你这个点给我打电话合适吗?”
听着赵天喻一板一眼毫不温柔的话语,吕佳音打断了他:“天喻……你别这么凶好不好……你还像以前那样好温柔好温柔和我说话好不好……”
赵天喻:“……”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有些话听在耳朵里,也像是有刀子在戳自己的心。
只是,砍柴刀已经变成了小刀,想必再过不久,就会变成塑料刀了吧?
赵天喻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吕佳音忽然大声道:“天喻,我喜欢你。”
赵天喻说到一半的话瞬间僵在喉咙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吕佳音摸索着旁边装酒的袋子,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于是接着道:“天喻,我真的,我真的真的,我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
赵天喻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吕佳音这样的耍酒疯,胸口压抑得厉害,仿佛缺氧似的,让他难以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于是深吸一口气扯掉领带对着电话道:“你要是喝高了,就闭嘴睡觉……”
“天喻……天喻……”吕佳音打断了赵天喻,“天喻……我发誓我对你真的是真心的……我对小琰更多的是表面上的好……我只是觉得我必须对他好……我只是知道我必须和他在一起……因为我……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通过不断地讨好才活下来的……即使没有记忆的时候……我的身体也记着我是不断讨好而活下来的……”
赵天喻不知道吕佳音在说什么,此刻心中因为她刚才那句告白烦闷得厉害,只想挂了电话好好清静一会儿,于是有些烦躁打断:“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有完没完?”
“天喻……天喻……”就在这时,吕佳音哭了起来,“天喻……所以……天喻…………原谅吧……原谅我吧天喻……我真的很难受……我真的很难受……我现在已经难受到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了……”
吕佳音越哭越凶,在已经没有人烟的大桥上一个人坐在围栏边失魂落魄地放声哭喊:“天喻……求求你……原谅我吧……然后……救救我吧……救救我……”
赵天喻揉着眉心,看了眼表:“你在哪儿,我给端琰打电话,让她过去接你,你别耍酒疯害了路人。”
“天喻……救我……天喻……救救我……我们离开中国……我们去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安安静静的生活好不好……救救我……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全部全部都告诉你……我再也不会伤害你…………救救我好不好……”吕佳音的头越来越疼,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又听到了小时候自己的哭声,一遍一遍地求饶,一遍一遍地哭喊,到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赵天喻终是烦了:“我挂电话了。”
说完,虽有几分不舍,但赵天喻还是摁下了挂断键。
这个女人喝醉酒了干什么这是……
今天晚上哭得痛哭流涕,自己如果就这么赶过去安慰她了,明天清醒了不认账了的话,自己这算是在做什么?
有妇之夫夜会醉酒前女友,还被醒后的前女友嫌弃?
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不能去,他不能见吕佳音,就这样。
他不能再被吕佳音牵着鼻子走,他必须前进。
但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她的情况,赵天喻给端琰发了微信:[你姐喝酒了,管管她。]
端琰回复了声:[她联系你了?]
赵天喻:[耍酒疯,被我挂了。]
……
听着电话那头的断线音,吕佳音长出一口气,仰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夜空,绝望地扯了扯嘴角笑了。
她用买来的小刀将易拉罐割了个口子,将自己的手机塞进易拉罐里,然后将罐子踩扁,这样,就算把易拉罐丢在路边,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面其实塞了一部手机。
之后,她起身站在桥边,看着桥下翻涌的河水发呆。
直到天边亮起第一束光时,她看了眼没有再震动过的手机,先是将它丢在了河堤上,随后越过栏杆,松了手。
……
六点,吕博和端溪同时收到了吕佳音迟来的短信:[爸爸,妈妈,有一个自称上官泽的秘书的人名叫曹瑞斌,他找到了我,他说很欣赏我在我们律所的才华,想追求我和我结婚,我没同意,于是他对我恶意骚扰,还用我的小秘密威胁恐吓我,他甚至说了如果我不和他交往的话他就靠他的上司让爸爸妈妈不得安宁,我很害怕,也很绝望,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我可能要和你们说再见了。]
端溪和吕博阅读完短信后对看一眼,瞬间露出了恐慌的眼神。
吕佳音要传达的信息并不是短信的字面意思,她真正的意思是:“爸爸妈妈,你们被上官泽盯上了,他的人已经找上了我,并且找到了证据威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
端溪的手顿时开始抖:“说再见……是什么意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佳音想起来了吗?都想起来了吗?”
吕博拉着端溪的手想安慰她,但实际上自己也紧张得有些抖:“我打电话试试,我打电话试试……”
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吕博就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打,直到最后才被接起。
“佳音你在哪儿?爸爸过去找……”吕博慌忙开口,陌生的男生却打断了他的话,“这手机掉在河边,我是晨跑发现的,这……”
“河边?”
“对,六七河的中段。”对方仰头看了看,“六月大桥下方。”
“六月大桥……”吕博瞬间软了下去。
六七河最汹涌的水段,水性再强的人都不能驾驭,手机出现在那里,这……
吕博颤抖道:“同志,拜托你,帮我,报个警吧,我马上赶过去……”
十分钟后,警察到达了六月大桥下方;二十分钟后,吕博和端溪抵达了现场;三十分钟后,大桥监控被调出,确认了录像;一小时后,打捞队来到现场;两个小时后,另一批警察和部分不明身份的人到达了现场。
端溪毕竟是在政场混过的人,看了眼后来的这一波人,立刻就猜到了来头,忍着悲愤,面无表情道:“你们哪儿的?”
对方露出惋惜的表情:“我是今天和您女儿约见面的曹瑞斌,我和您女儿今天明明约好了在桥上见面,但是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真的是自杀吗,你说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自杀呢,明明还有约,该不会是……”
“你说为什么?”端溪举起手机,“你追求我女儿不成就骚扰我女儿,还拿上官泽压我女儿,拿我的身份开玩笑,你说呢?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有警察了,不需要你的人出马,如果再出现在这里,我就找记者来,说上官泽的秘书骚扰我女儿,害得我女儿以死解脱。”
朝瑞斌怔住了,下意识看了眼手机短信,顿时露出有些尴尬地笑容:“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您何必怪到我上司头上呢?这都是误会……”
“我不管你误会不误会,你现在马上消失!”端溪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