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端琰先起身,下床抓起地上的衬衣套在身上:“我去看看,你先睡觉。”
说罢,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和裤子,揉了揉眉心,出了卧室向玄关走去。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端琰还没开口,李薇先一步冲进来捧着孩子大声道:“帮帮我吧,你帮帮我吧好不好?我实在是不知道找谁了,我真的不知道找谁了……”
端琰顿时蹙眉。
因为李薇说话的声音很大,躺在房间里陈月洲不由地探出头向外看着,眉头瞬间拧成一团。
“我女儿她……我女儿得了小儿脑……脑……小儿脑炎……”李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之前一直发烧……我原本以为她就是普通感冒……害怕吃药对她身体不好……就一直替她捂汗……想着多出点汗就好了……可是没想到……今天去查说是小儿脑炎……让住院……可是住院费……住院费……”
端琰沉默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好不好……我真的拿不出来钱……我知道我之前欠你的还没还清……可是孩子的身体……孩子不能再耽误了……”李薇哭得全身颤抖,她说着就要下跪。
就在这时,忍无可忍的陈月洲直接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把抢过李薇怀中的孩子:“你是不是疯了?三十五度的天气既然知道孩子是小儿脑炎全身滚烫至少要先降温啊!捂捂捂!一群无知的文盲什么都是捂!在你们眼里发烧全都是因为感冒要出汗是吧!你是想让她大脑受损残疾一辈子吗?”
说着陈月洲将孩子直接放在地上,三两下解了她身上的棉被,手指落在孩子的脖颈处感受温度。
“草……烧成这鬼样子……都昏迷了还有工夫抱过来……”陈月洲迅速冲进厨房取了白酒和抹布出来,脱了孩子身上的衣服开始替她擦拭。
“还不打120啊?”陈月洲指着李薇,“你就不知道办一张信用卡吗?这年头医院连花呗都能刷了,没钱就贷款啊!半夜跑陌生人家门口要钱……万一别人不给你还打算抱着烧成这样的孩子在跪一夜吗?”
“我办过了……额度只有3000元……不够了……”因为玄关没开灯,李薇也没看清陈月洲的长相,她擦着泪慌忙道,“谢谢你……谢谢你……”
陈月洲没再说话,继续默默地替孩子擦拭着身体,端琰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我来。”
“没关系,就是降温而已,你打120吧。”陈月洲头也没抬随口道。
“脑炎是传染病,我不希望你在做手术之前生任何病,会增加风险。”端琰蹲下身子,一字一顿道,抓着陈月洲手腕的力道重了些。
陈月洲一怔,忽地想起了在端琰的脑内世界看到的那一幕:这个男人会为了得到自己毅然决然把自己的信息出卖给赵世风,也会因为害怕失去自己而一脸颓废。
于是,他相信了,相信了端琰说的那句:我爱你。
只是爱得很自私而已。
每一个对爱人自私的人,其实最爱的永远是这个人自己。
因为最爱的人是自己,所以见不得自己伤心,见不得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见不得自己萎靡不振……
即使所作所为有可能会摧毁深爱之物,也要帮更加深爱的自己去得到想要得到的深爱之物。
如果得不到的话,就霸占吧、销毁吧、哪怕只留下躯壳也好,也许这样能哄一哄最爱的自己开心。
端琰对自己或许就是这样的感情。
这个男人的的精神世界,太过于荒芜了。
从十五岁回国披上了虚假的身份的那一天起,他因为父母为他精心设计的以谎言为基石的“璀璨人生”,被这个世界孤立了。
他一直孤独,却无人能诉说,于是拼命地追求真相,想要逃出孤岛。
然而在他舍弃一切离开孤岛之后,却发现迎接他的是看不到尽头的海洋。
绝望萦绕着他,回过头时,一无所有。
沙滩上只剩下曾在夜里带给他温暖的、被他丢弃的小兔子就在那里吃胡萝卜。
那仿佛是身处深渊中的最后一束光。
于是他拼命地去追兔子,甚至设下陷阱抱着夹断兔子腿的心态也要抓住这只兔子;可是当野兽来临的时候,他又是拼尽全力护着这只兔子。
而自己,或许就是他孤独的全世界中所剩下的最后一只兔子。
兔子想要生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首先,要摆正自己的站队姿势。
于是,陈月洲将抹布交给端琰——
在端琰眼中,自己是DID患者,担心孩子是必然的,但是端琰更希望自己明白:陈月洲首先是端琰的妻子,之后才是孩子的“父亲”。
“父亲”的身份,绝对不能凌驾在妻子之上,否则端琰的内心是不会觉得舒服的。
陈月洲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和漱口。
120急救到来后,李薇带孩子先去了医院,端琰表示等会儿跟过去。
“我陪你吧。”看着换衣服的端琰,陈月洲凑近了些,“我是学医的,你们两个一个文盲一个警察,没一个懂一点的,有我在不会让你花冤枉钱,虽然我知道你接近她有你的目的,但是总不能一直花冤枉钱吧,她还钱猴年马月了……”
端琰扫了眼陈月洲:“她的事情我会处理,你还是睡觉吧。”
陈月洲顿时叹气。
他倒是想睡觉啊,但是那个疯女人这么二半夜抱着孩子找上门来这么一闹腾,自己实在是很在意,怕是这一夜没法睡了……
陈月洲抬头看着端琰,视线丝毫没有回避:“我知道你担心我这个人格自作多情跑去做孩子的父亲,但是我们两个一起去,又不是我一个人,你在我身边陪着我,你担心什么呢?以后这种场合我都叫上你,不就好了?”
端琰没说话,陈月洲上前搂住他:“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情况,你让我现在老老实实睡觉,我也睡不着啊,焦躁对身体也不好吧……”
端琰低头看了看陈月洲,想了想,最终点了下头:“记得戴口罩,不要过多接触那个孩子,不要生病。”
“嗯。”
端琰驱车带陈月洲紧随救护车后来到医院,看过医院开的收费清单后,李薇先写了借条交给端琰,端琰之后去了交费处缴费。
孩子被送入了病房,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后,打了份医嘱,护士前来给孩子挂静脉针。
李薇就默默地坐在床前,紧张地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孩子,滚烫的泪不断地滑落。
陈月洲提着手包缓缓走到门外,向里面张望着。
隔壁床的老太太看了眼李薇:“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孩子怎么了?病了?孩子爸呢?”
李薇摇了摇头,哽咽着:“不在了。”
陈月洲顿时蹙眉。
老太太叹:“唉……趁年轻……再找个男人吧……这女人家没有男人是过不下去的……孩子怎么养哦……”
李薇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站在门外的陈月洲闻声推门而入:“她不是没有男人活不下去,她是又穷又文盲才活不下去,你可别再诓骗她去找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结婚了。”
反正就她这人品和智力只会被男人骗,还是一个人安分点。
老太太一听,倒也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陈月洲手上的结婚戒指:“看你说的,那你结婚做什么?”
“我结婚?”陈月洲扯了下嘴角,视线无意中落在了输液架上,反光的不锈钢面看到了后方端琰踱步而来的身影,于是抬手看着戒指,装作不经意道,“我结婚一来是因为爱情,我爱我老公,和他在一起我又安全又幸福;二来是为了平摊生活成本,两个人生活在经济上总比一个人生活轻松点,也能少点寂寞,但也不是说一个人活不下去。”
陈月洲总结:“说到底,还是得看人自己是个什么样人。”
端琰此时已经来到了陈月洲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腰,低头在他耳边道:“为什么进病房,你不知道这里是传染病聚集地?”
虽然话语是在批评,可是语调却是很温柔的。
很显然,他听到了陈月洲刚才说的话。
“等等……你们……”就在这时,李薇张大了嘴巴指着陈月洲。
从刚才在这个男人家里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时她就觉得很熟悉了,但因为当时忙着关心女儿的身体情况,也没怎么在意。
等她出现在自己身后和隔壁床的老太太高谈阔论时,扭头看到她的脸后,就越发觉得这个身影熟悉。
直到想起半年前在公安局的那一幕幕,才瞬间知道了她是谁。
她换了发色、穿着风格和男人,所以自己才没认出来……
不过,她怎么……
陈月洲扫了眼面前呆若木鸡的李薇,脸上没太多表情:“怎么,才认出来我?都说了,你不适合养孩子,这孩子也真是命好,没出太大的事。”
李薇震惊地看着陈月洲手上和端琰一对的结婚戒指,回想起这个女人以前被自己父亲□□的惨状,回想起她比自己还要落魄的处境、回想起她找了新的男人后对自己颐指气使还想要抢孩子的行为,一种莫名恶意的情绪在心中翻腾了起来。
月洲说过,非处的女人好男人是不会要的。
而这个女人岂止是非处,简直就是……
这种女人是下等中的下等,就算脸蛋再漂亮、脑子再聪明、身材再好、再年轻,也和自己这种好女人是没办法做比较的。
好男人看重的是一个女人的外貌和品性,但是如果品性不行,外貌是没有任何用的。
月洲说过,男人是不会选择这种败絮其中的女人做妻子的,顶多玩玩她们罢了,不会认真的。
更何况,她的脸是假的,身材也是假的!
可是她的丈夫看起来这么的……
她居然……
凭什么啊……
于是李薇下意识张口道,指了指端琰,声音不大,吐字却很清晰:“我不是没认出来你,只是我记得半年前你身边的是……”
此言一出,隔壁床有些困的老太太瞬间眼睛瞪得浑圆,立刻坐起身子盯着陈月洲,顺便取来身侧的红薯干吃了起来。
陈月洲闻声,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瞬间多了抹复杂的神色。
这个向来不会忤逆自己的女人,自从自己换了性别,接二连三的对付自己……
明明刚还帮着抢救了她的女儿,这才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人……
哇,这个女人真是……
真是……
太特么欠揍了。
不过这也算是变相也说明了过去的自己真的是……
太会教育人了。
很好,非常好。
羊群最怕的就是团结,一个个都掉队了才好一匹匹猎杀不是吗?
不过,她虽然怼人的技能见长,可这脑子至今好像都没有什么长进啊?
她难道认为给别人头上戴绿帽子、检举揭发别人老婆有老王,别人会因为感谢她的热情披露而继续为她女儿支付医疗费吗?
陈月洲侧头。
果不其然,端琰平和的目光瞬间冷若冰霜。
第263章 148
李薇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端琰脸色的变化, 她只顾着嘲讽陈月洲:“你男人和当初身高体格都不一样,所以我就没想过是你……”
陈月洲看着眼前畏畏缩缩却不动声色说自己是非的女人,心中的感觉很不舒服。
以前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总是对李薇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你还有什么人?你没有爸妈爱你,而女人的友谊都是虚伪的,和女人深交还不如找个好一点的男人, 男人会为你负责一辈子, 而那些所谓的朋友……呵呵, 能负责你到什么时候?有了男人和孩子之后, 你对她们来说就屁都不是了。”
自己说这句话是为了让李薇少出门少花钱, 能把每个月那么点寒碜的薪水剩下给自己, 也少接触点干扰因素, 但其实自己本人也是信任这句话绝大多部分的。
不光女人的友谊是虚伪的,人类的友谊都是虚伪的。
所以他从来没有和陈蕊、朱媛之类的人深交的想法, 也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这些人, 更不会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去求助这些人。
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和这些人有“交情”, 那也是自己在功成名就之后, 双方产生了利益的来往。
同样的,爱情也是虚伪的。
大多数人的爱情都是相比爱对方其实更加深爱自己, 甚至可以为了自己去摧毁对方。
外面那些以死相逼或者威胁恐吓另一人回头的人,他们深爱他们自己到发狂, 而且惯着他们自己的肆意任性就像溺爱的父母惯着一个熊孩子,而另一方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对方深爱自己到发狂。
但是……
陈月洲侧头看着端琰。
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在他的心中爱情虽然依旧不值得信任, 但是……却值得享受。
生来就只和“好感也许有,爱情算不上”的人交往的自己,生平第一次和喜欢的人交往,为自己这份情愫惶恐不安的同时,每一次的甜蜜,都会让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所包围着。
所以,就算这份爱情只有一刻也好、只能享受这三个月也好,还是值得去享受的。
在这最后的三个月时间里,端琰由他亲手来解决,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干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算这个和自己有孩子的前女友也不能。
陈月洲不知道哪儿来的“虽然我一直在被吊打,但是我能徒手解决端琰”的信心,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薇扯嘴角笑了下:“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说,我在给我先生戴绿帽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