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洲看着看着照片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直到卧室门被人敲响,他才打了个激灵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是吕博,他站在门外,此刻精神已经恢复了些,但眉眼中还是透着丝丝疲惫,他道:“天黑了,我敲门见你没反应,就想看看你怎么了。”
“哦我没事就是睡着了……”
“你要是困了就去床上睡,这天气虽然热,但家里开了冷气,夏天感冒就不好了。”
“哦……不好意思……”陈月洲伸了个懒腰,侧头看了眼阳台方向,天已经黑了。
“你晚上吃什么?”吕博问,“刚才小琰来了电话,说目前事情缓和了,我这边也就暂时放心了,家里有带鱼,本来是想等过几天小琰他妈妈生日我做着给她过生日的,既然小琰今晚回来,那就今天先吃了吧。”
“没事没事,我叫个外卖就好……”陈月洲忙起身,“爸你不用忙了……”
“外卖哪里有家里面的好?我年轻的时候本来想着开个餐厅,上过厨师学校,那些做外卖的恐怕连正经大勺都没拿过,手艺拿比得了我这边的。”
“可……”眼瞅着自己的公公是铁了心要在家里做饭,陈月洲拗不过,又不好意思自己睡觉让老人家做饭,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我也来帮忙吧。”
“也行,你跟我来。”吕博说着离开,走到一半道,“你先给小琰打个电话,我怕他忘了。”
“好。”陈月洲应了声,掏出手机拨通端琰的号码。
对方接听得有点迟:“说。”
听到对面的语气还是老样子,陈月洲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你那边事情快解决完了吧?晚上回来吃饭,你爸让我在叮嘱你一遍。”
“好。”对面应了声挂断电话。
到了厨房,陈月洲这才发现吕博早就将带鱼拿出来放在案板上解冻了。
人家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自己意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采纳。
陈月洲叹气,只能抹起袖子洗手,吕博将带鱼交给他:“会洗吧?我再去做个罗宋汤。”
“呃……”陈月洲想了想,按照正常杀鱼的套路,他先是用刷子将鱼身上的鳞刷干净,其次摘了鱼脑袋,之后用剪刀剪开鱼肚子,掏里面的五脏六腑。
虽然他清楚处理的方法,可是清洗鱼是一件漫长而又细致的工作,鱼鳞锋利如刀片,清洗过程中一不小心就被刮伤手。
望着接二连三被割伤的手指和一池子的五脏六腑,闻着水池里强烈的鱼腥味,他一时间有些糟心。
但转身看着手起刀落迅速的吕博,正所谓公婆和岳父母再亲那也不是你爸妈,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瘪着嘴继续清理鱼。
等好不容易将鱼解决了,吕博这边又交给他好大一块鸡胸肉:“切成丁,过一下水,肉泛白之后换水,把这些我切好的葱姜蒜放进水里,煮到差不多熟,不要太熟,一会儿还要加入汤里,会吗?”
陈月洲:“……”
大爷您都将鸡肉塞我手里了,我还能说不会吗?
话说回来,这么麻烦的料理就不能出门吃或者叫个外卖吗?
这叫外卖下来才几个钱啊?您月收入随随便便好几万,您儿子收入也不算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家里做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啊?
陈月洲虽然脸上没表现出不耐烦,但动作却很迟缓,吕博也算是看出他的性子了,开口道:“这外面的能有家里的好?家里的再怎么样也比外面的卫生……”
陈月洲翻了翻白眼:业余厨师能和专业厨师做比较?再说了,外面饭店也是会洗菜的,人家有超声波洗菜池,处理农药残渣比手工强多了,退一步讲如果处理真得没那么干净……这么讲究也不会让你多活两年。
可是,吐槽完之后,陈月洲忽然觉得吕博这一番说辞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发现自己似乎也对李薇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那会儿他是为了让李薇少花钱才这么说的,吕博这么说……可能真得觉得家里做饭更有心意吧?
陈月洲顿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继续做料理。
吕博说话间已经转头去切松花蛋,边切边道:“小琰这孩子,回国之后什么都不吃,唯独这个松花蛋吃的不少,尤其喜欢皮蛋瘦肉粥,所以我再给他做个……”
陈月洲象征性应付地笑了下,也没说什么。
不过,他忽然就想起那个做了泡菜后总是第一时间给自己送来的母亲。
虽然那个家对他的爱太过于的沉重,可是相比更多时间打嘴炮和对家人颐指气使的父亲,母亲的存在于他前三十年人生却有着非常重要和无可取代的位置。
明明成为女人后心心念念着要变回男人,可是自己却在这近两年的时光里没有产生过一次回家的想法,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呢?
一顿晚饭从傍晚七点半忙碌到晚上八点半,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端琰回来吃饭。
担心陈月洲饥饿,吕博给他盛了一小碗米饭和几片带鱼让他垫垫肚子,等端琰回来后一起吃饭。
可就这么点食物,哪够忙碌了几个小时的陈月洲吃?
一碗米饭下肚,陈月洲非但没觉得饱,反而是越发饥饿,可吕博一直不吃饭,陈月洲也不好要求再来一碗,于是只能恹恹回了卧室躺在床上休息,只盼着端琰快快回家,好让他吃上人生第一次拼尽全力做出来的晚饭。
可是,直到玄关处的钟表敲响十二点的钟声,都没有见端琰的身影出现。
陈月洲走到阳台拨打了数次端琰的手机都迟迟无人接听,他转身回客厅时,窗外一声闷雷滚过,吓了他一跳。
回过头时,原本晴朗的夜忽然乌云压境,窗外狂风呼啸,吹得玻璃窗呼呼作响。
许是要变天了。
第269章 154
狂风和暴雨仿佛席卷了整个世界。
夜深了, 路上的行人顶着快要散架的雨伞匆匆忙忙赶路,街道边上一排排的商铺早已经关了门,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光。
商铺对面是这里的街区公园,里面有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被两侧郁郁葱葱的树林所环绕着。
石板路中央的人行道两旁每隔几十米都会有一架长椅,天晴的时候, 夜晚纳凉的人总是喜欢三两个坐在这里一边仰望夜空一边唠嗑。
今天因为暴雨的关系, 小树林几乎没什么人, 风雨让枝叶随风肆意荡漾, 一眼望去还有些阴森可怖。
隔壁马路上偶尔驶过的私家车的远光灯照射在这边密林的树叶上, 雨水折射光影, 一瞬间模模糊糊能够看清密林内空荡荡的模样。
就在这片幽静深处的一架长椅上, 端琰静静地坐着。
他的头疼的厉害,对于一个沾惹一滴芒果汁都会全身不适的人来说, 今天那一大杯鲜榨的芒果汁, 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从嘴唇到口腔内部再到舌头乃至喉咙都失去了知觉, 神经仿佛被麻痹, 吞咽变得极其困难,呼吸也变得极为艰辛。
即使之后匆匆跑去药店买了抗过敏药, 缓解了呼吸系统几乎痉挛的急症情况,但早已被充分吸收的芒果汁此刻仿佛已经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 密密麻麻如同荨麻疹一样的疹子悄无声息的在身上开放,所到之处瘙痒难耐,还会有些微微发痛, 这一切都疯狂的折磨着端琰的神经。
当然,让端琰失魂落魄的罪魁祸首并不只是芒果过敏带来的全身不适,更多的是他此时此刻极为挣扎的内心。
他大概知道徐子元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对方料定了自己肯定知道吕佳音身上的秘密和整个案件的部分真相,如果自己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更劲爆的、更有利于上官泽的消息,那么他一定会说:“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帮助你的母亲。”
但是,母亲能够获得帮助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
母亲被抓,本身就是上官泽和许三埫谈拢后的最直白的表现。
也许对方从母亲被抓后找自己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谈判,而是利用自己如今的慌乱套出更多他们想要的东西,顺便可以将想要收拾掉的人一网打尽。
而自己的母亲,说不定本身就在这个名单之中。
毕竟,母亲说到底只是许三埫的一颗棋子。
利用之后给点小恩小惠,出事的时候立刻弃之作废。
许三埫是不会为了自己母亲这种小人物大动干戈的,碍事的话,丢了就行了。
端琰脸上的表情越发颓废。
他头一次发现,面对权力的时候,自己竟然会卑微到无计可施,所有的关系户在这一刻显得都是那么陌生和苍白无力。
一时之间,他竟然找不到任何办法来帮助自己的母亲。
端琰闭上双眼,任凭大雨泼洒在他的身上。
夏季的雨水总是狂暴而凶猛,水浪拍打在身上甚至有些微微发疼。
端琰垂下头,委顿无力地撑起脸颊,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崩成了一条线,仿佛再有一丝一毫的刺激,下一秒就会绷断似的。
而怀中的手机从刚才就不断地响起,他沉默地看了两眼:全都是陈月洲和父亲打来的。
端琰缓缓伸手擦去手机屏幕上的水渍,呆滞地看着刺亮的屏幕发呆。
直到一条短信印入眼帘,看到发件人,端琰划开——
[想好怎么说了吗?想好了的话,明早我们就见一面吧。]
端琰将手机反扣在手心,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
这个不安静的夜里,像端琰一样沉默的人还有端溪。
身处小黑屋之中的她,透过狭窄的小天窗,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世界,脸上倒没有太多表情。
她似乎早就看到了未来,所以只是在安静地等待结果。
说到底,从决定踏入这场游戏的那一刻开始,世界上就没有了黑或者白,正义或者邪恶。
原始资本的积累向来都伴随着罪恶,这不过是一场不断更换队形的站队游戏,你亡我兴,你兴我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她很平静,仿佛没有一丁点害怕。
只是在想到自己的儿子时,视线才渐渐地远了起来——
那是无数年前的一个夏天,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她被父亲罚站,顶着炎炎烈日,手上攥着一份89分的数学试卷。
其实89分并不是个差劲的成绩,在班上能进前十,只可惜,她生在一个连89分都显得无能的家庭里。
文人家庭出身,家里老人是早一波留洋知识分子,从小亲戚们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你家孩子考几分、我家孩子考几分、你家孩子拿了什么奖项、我家孩子得了什么奖金……都是家长们攀比炫耀和茶余饭后交谈的谈资。
父母那辈人基本都是多生子女,他们因为共同的血缘亲情而产生归属感互相惜悯,却也因为自幼点点滴滴不愉快的积累而产生埋怨和厌恶。
人不会认为外人的善意理所应当,所以外人对自己释放恶意的时候,虽然气愤却也觉得正常;可是,人会觉得亲近的人对自己善意理所应当,所以当亲近的人对自己释放恶意的时候,那份憎恨和绝对不可原谅,很容易刻在骨子里一辈子。
于是,他们一边希望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不要过的太悲惨,一边又希望他们的兄弟姐妹们千万不要过得比自己好。
同情、羡慕、心疼、嫉妒、憎恨……这些现实而复杂的感情,在这些多生的兄弟姐妹之间疯狂繁衍着。
最终,所有的情绪变成了父母对她的那句:“我不求你别的,你至少得比你表妹强吧!”
可是,就这“至少”两个字,是她前20多年人生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的表妹林安安,太强了。
因为强,所以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很简单,所以觉得只要努力就能考满分,所以觉得只要奋斗就能上清华。
林安安的天赋让她生儿就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人,永远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不会理解别人的痛苦,更不会理解别人因为她的存在而产生的痛苦。
她让埋头努力的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仿佛显得一文不值。
但是,自己对林安安的嫉妒,在学生时代的那段时光里,说到底也就是打打嘴炮和偷偷把她的试卷丢马桶里的程度而已。
因为罚站过后,爸爸总是会给她准备好吃的西瓜冰沙,妈妈总是会换着授课方法给她补习。
爸爸妈妈很爱她。
因为被爱着,因为幸福着,所以心底是被填满的,负面的情绪再多,到头来内心能装下的也不多。
长大之后,她有幸福的家庭,有着和她一拍即合并且相爱的丈夫,有成熟稳定而又发达的事业……纵使依旧嫉妒着考上清华的林安安,可也只是嫉妒罢了,她的人生还要开辟出更多的幸福,无暇顾及别人的幸与乐。
那是一个秋老虎猖狂的九月,天气是火辣辣的热,医院的产房里,伴随着一声婴儿稚嫩的啼哭,那个注定要和她一起携手谱写幸福生活的孩子出现了。
是一个男孩子,遗传了家里人黑色素不是很发达的体质,他的双眸是浅褐色的,头发是亚麻棕,通体雪白。
他的出现让整个病房里其他所有男孩子和女孩子都黯然失色,因为,他实在是太漂亮了。
十月怀胎的积累和期待,她捧着手中纤细弱小却又美好的小生命,看着他依偎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模样,那一瞬间,她的身体里仿佛充满了能量。
人是那么的孤单,无论和家人多么要好、和恋人多么相爱,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时常感觉到巨大无比的孤独感笼罩着自己。
可是,当孩子从自己身体里面被分离出现的那一刻,她仿佛找到了生命的归属感——毕竟,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比她和孩子的这份关系更显得亲密了。
看着怀中幼小的孩子和身边欣喜若狂偷偷擦眼泪的丈夫,她对未来、对生活、对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可是,她的人生并没有从此如她想象的那么幸福灿烂。
孩子不满一岁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虽然孩子小的时候都有四处攀爬碰撞家具的情况,但是自己孩子的情况似乎格外的严重。
即使是在阳光透亮的客厅里,孩子也能直直地撞在餐桌上,甚至将脑袋和手撞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