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满满挨着陈路循坐,陈路循没想到满满在家跟在外头是完全两副面貌。她在家竟然是个文静的小女生。他猜想,可能是因为在家里有“长姐如母”的使命感的缘故。陈路循说笑话逗她笑,她也只是浅浅地笑笑。不可否认,满满浅笑的时候特别好看。
韩燕华煮了美味的红焖明虾,满爸一只一只地给满满剥着明虾。韩燕华笑着对陈路循说:“满满这孩子就是娇气,吃个虾还要她爸爸剥好了放进她碗里,不要见怪。”陈路循忙道“不会”。满函不爱吃虾,所以韩燕华就没有给他剥。
吃完饭,陈路循被请到客厅里喝茶。满满和满函看着央视少儿频道的《小讨厌》。这部动画片陈路循听满满提起过许多回,可见她很喜欢这部动画片。陈路循等着满满跟他交流,但是满满沉默地看着动画片,连陈路循主动跟她说话也很少搭理。
“我到外头抽根烟。”满爸起身到阳台上去抽烟。陈路循喝了口茶,跟了出去。满爸以为陈路循也是出来抽烟的,遂递给他一根,但是陈路循摆摆手:“我不抽的。”
满爸明白了一些,点上烟,笑道:“你是觉得今天的满满显得格外得闷是吧?”
“看惯了她淘气捣蛋、古灵精怪的样子,看到她突然变得这么文气,真有点不习惯。”陈路循说:“容我冒昧地问一问,满满在家里这么文静是因为她觉得她妈妈不喜欢她吗?”
“满满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陈路循一五一十地说道:“满满跟我提过,她觉得妈妈不喜欢她,只喜欢弟弟。”
满爸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道:“不知道满满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现在的妻子是她的继母。”
怪不得满满会有这种想法,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家胡思乱想。陈路循了然地点点头,倒也不是特别地意外,“原来如此。”
“满满出生得不顺利,她一出世,她妈妈一个劲没有缓过来,就走掉了。所以,我总希望可以对满满更好一点,多爱她一点,弥补她缺失的母爱。”满爸叹了一口气,“说来不怕你笑话,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把我这一生的幸福都给满满。我父母走得也早,我父亲走的时候我才十六岁,而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也不过二十三岁。但是满满,满满她一出世就没有了妈妈,这可怜的孩子,呱呱坠地之时已是慈母见背。”
陈路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这种感觉我能体会,我父亲在我未满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非亲历不能感同。所以啊,像我们这样的,就希望能把所有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孩子身上,护其一生幸福安康。”满爸无奈地笑了笑,“我想给满满一个健全的家庭。也很幸运,在她妈妈离开两年后,我娶了现在的妻子。刚开始半年,燕华她是很喜欢满满的,然而随着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亲疏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
“唉,”满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满非常在乎燕华这个妈妈。这九年来,我无一日不满心宠她爱她,告诉她‘只要爸爸在,满满就不需要担心害怕’。满满在外头向来都是个开开心心、笑容满面的孩子,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但是一到燕华面前,就规规矩矩地不敢多说话,可见她心里的阻碍有多大了。”
“满满还是很幸福的,能有你这么宠她爱她、为她做一切的父亲。”陈路循由衷地感叹。
满爸朝陈路循笑笑,说:“我也这么想。只要我老满活着一天,我就要让我女儿不必担心任何事情。我要守护她,护她一生幸福安然,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永远做一个阳光灿烂的姑娘。”
后来,陈路循回忆起这一段,他总是会惊叹于满爸此时的英姿挺拔。太阳已经完全掉落到地平线以下,天色还未彻底暗沉,满爸站在阳台上,目光坚定,笑容亲和。那是一个父亲最直白却也是最深沉的爱。
晚上关灯睡觉后,韩燕华躺在被子里,脑海里想着陈路循这个人。“哎,老满,”韩燕华睁开眼睛,盯着黑暗,“这个陈路循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是做什么的?”
满爸朦朦胧胧地就要睡着了,被韩燕华这么一喊,睡意倏然散了不少。“你问这个做什么?人家是做什么的跟我们又没有太大关系,我也没有问人家。”
“你竟然连他是做什么的都没有问清楚!”韩燕华对满爸的不靠谱极度不满,她分析起来:“晚饭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手表,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是百丽翡达,传统手工制作的世界名表。如果这块表是真的,那他肯定不是普通人。他带来的那两盒巧克力是TEUSCHER巧克力,我在我那个嫁给了富二代的小姐妹的婚礼清单上看到过,四百多美金一磅。据说中国大陆还没有店面。还有那瓶红酒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是法国波尔多圣埃米利永列级庄的酒……”
“你什么时候关注起这些东西来了?”
韩燕华完全忽视了满爸这句毫不重要的问题,问道:“他开的是什么车,你有没有注意过?”
“大半夜的,不睡觉想这些干什么?人家开什么车,戴什么表,跟你哪来一点关系?快睡吧睡吧。”说完,满爸翻了个身。昨天在游乐场第一眼看清楚陈路循的时候,满爸就看出来他气度不凡,只要他品行好,满满跟他一起玩满爸就放心,其他的有什么好管的。
韩燕华还在嘀咕着:“我这不是为满满好吗?她怎么会认识这样子的人,万一对方有什么企图怎么办……”
夜色静谧,另一房间里的满满酣然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满满的继母和迪迪都不是反面角色哦-O-
看过我上篇文的小天使应该会发现,其实我的文里一般不会有坏人哦-O-
第三章 少年(一)
每天放学后在艺园度过的一个多钟头,是满满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她与陈路循拼图下棋抓沙包。满满总在下五子棋的时候显露出她的无赖本性。陈路循偶尔会不许她耍赖,这时候满满叉腰一瞪他,陈路循就只能乖乖缴械投降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假,满满为了能继续跟陈路循“厮混”,毅然而然地报了围棋班。陈路循知道满满报了围棋班后,抱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满满,你下围棋可不能像下五子棋那样哦。下围棋要有棋品,落子无悔。”自然而然的,满满并没有去围棋班学习围棋,但是她确确实实在寒假里学了十几天的围棋——陈路循教她的。
十几天后,满满已经能下围棋了。虽然她的围棋下得很臭,但是好歹秉持了“落子无悔”的基本原则。在除夕前两天,陈路循告诉满满,他要陪妈妈过年去了。而除夕前两天也恰好是艺园这一农历年最后的开园日子了。
满满问陈路循:“papi,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路循料想到了那边,自己也不会待多久。于是他就信誓旦旦地告诉满满:“在满满下个学期开学之前,papi一定回来了。给满满带礼物哦,所以我们满满过年要乖一点。要听爸爸的话,不要胡闹。”
然而,陈路循一去大半年,回国之时已是入秋的九月。陈路循给满满带了两套梦幻芭比娃娃,但是他打满爸的手机号,女声提示是空号。陈路循到满家门前按响门铃,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翌日,他去艺园,也没有碰见满满,只好在芭蕾舞练功房外头等穆岚下课。
穆岚走出来见到他,颇有几分意外。“陈路循?”
他这才从穆岚那里听说,满满转学了,不在艺园旁边的那所小学念书了。穆岚诧异道:“你竟然不知道?”她说:“满满的爸爸过世了,在四月七号M市的那场地震中。”
甫一听说满爸过世了,陈路循不觉一愣。他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
陈路循请穆岚喝咖啡,询问具体情况和满满的状况。穆岚也伤感于满爸的过世,正哀悼着,听到陈路循问她,喝了口咖啡润喉,“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满满忽然不来艺园上围棋课了,一开始我们也没有注意,以为这孩子又起了野性。后来有与满满相识的小朋友问我,满满的爸爸是不是死了。我吓了一大跳,在孩子中一打听,才知道有这事。”
“为什么要转学?”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满满妈妈的工作原因。”
陈路循当天晚上又去了满满之前住的小区,按了门铃,依旧无人开门。于是,陈路循按响了对面那家的门铃。那家的女主人知道他是来找满满一家后,先是说了噼里啪啦一大通,并且表达了对老满的哀痛,然后才回答陈路循问的满满哪里去了的问题:“老满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回城西的娘家了,这里租了出去。就是前天租出去的,满满妈妈带人来看房的时候我还遇到了,唉……真是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呀……”她瞧了瞧对面紧闭的防盗门,猜测道:“租的那家人大概还没有住进来。”
不久,陈氏内部又一次发生内斗,陈路循疲于与叔伯等人周旋,待到风波平定,又是一年年末时。他很少再出现在艺园。那间充满了回忆的休息室,因为有了满满的曾在而减轻了他的痛楚,因为有了满满的不在而增加了他的寂寞。
一座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陈路循直觉他再也不会遇到满满。他成为了这个小女孩年少记忆中的一个过客,而她于他,亦是如此。然而五年后,陈路循与满满重逢于人来人往的超市门口,并且因为这一次的重逢,开始了一段难以了断的故事。
因为在赶一项本年度最重大的项目,陈路循与负责该项目的小组成员周日加班加点商讨方案。到了三点半后,大家初拟了一套方案,加上之前的三套方案,一共有了四套备选。“快四点了,今天辛苦大家腾出休息日来。今天就到这里罢。”陈路循下了大赦。他心情不错,便步行去不远处的商场买菜。
七月阳光酷烈,暑气浓重。高大的香樟树和高耸的大楼给商场门口送来了一片荫庇,人流不止,行人大多脚步匆匆。发传单的女孩子一个转身,看到了熟悉的面容,怯怯地出声喊道:“papi?”五年不见了,满满不确定这是不是陈路循。
陈路循看着走过来的秀气的女孩子,他也不确定,略带讶异地反问:“满满?”眼前明眸皓齿的女孩子,与他印象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犹有几分相像。
“真的是你啊,看来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满满站在他面前,微微一笑。十五岁的女孩子就像是初开的百合花,明媚动人。满满抬起手腕看了看卡通手表,笑道:“还有三分钟就四点了,差不多了。”
陈路循看着她手里的一叠厚厚的快餐店传单,“你这是在做兼职吗?”
“嗯,暑假闲在家里也没事做,不如出来赚点零花钱。是到四点的,现在就可以撤了。”满满扬扬手里的传单,笑容清浅:“如果你不是很忙的话,劳烦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店里把传单放下,回来请你喝奶茶。”
奶茶店里陈路循要了一杯拿铁,满满要了一杯原味奶茶。陈路循掏出钱包付账的时候,满满拦着他,非要她付。满满付完后,两个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你不是搬到城西去了吗,怎么会又在城南了?还是说,什么时候搬回来的?”陈路循问道。
满满托着腮帮子,“我想找份暑期工,我表姐找了她同学帮忙,她同学的姑妈正好在商场里那家‘思念’餐馆做经理。葛经理就给我安排了端盘子的工作,但是一天只让做三个钟头。”满满的表姐的同学跟家里撒娇,一定要给满满找出份暑期工。她姑妈于是说,我这里可以给她开个后门,但是城南跟城西距离可不近。人家是不好推脱,于是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哪想满满一口答应了,还满口感谢。那姑妈没有办法,不好食言,但是以“有规定”为由,每天只让满满做三个小时。
“你到十月才满十五周岁吧?这属于任用童工,是违法的。他们还真敢用你。”
“本来是不可以的,还好有我表姐同学的姑妈帮忙。”满满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所以我就从九点做到十二点,每个钟头六块。传单这个是前两天才做上的,发传单的年龄限制不大,那里的姐姐说只要有人问起来,就说自己是十七岁就可以了。”满满喝了一口奶茶,补充道:“传单我从下午一点发到四点,没有端盘子多,每小时只有三块五。”
陈路循接不下去,端起纸杯喝了两口咖啡,望向窗外来往的人流。满满长得比同龄的女孩子娇小一点,加上稚气未脱,若真有人问起来,怎么也不会信她能有十七岁。陈路循放下纸杯,“城西到城南要将近一个半小时,你怎么不在城西找份兼职?”
“一个半小时哪够啊,我坐公交车快的时候都要两个半钟头,慢一点就要三个钟头。不过基本上两个半钟头就可以到了。”满满已经在餐馆做了半个多月了,所以对公交车的时间把握得挺准的了。“城西哪有兼职可以让我做啊,都不愿收高中生,更不要提是初中生了。”
从城西到城南她要坐两个半小时的公交车,一来一回就是五个小时。时间的浪费暂且不论,这一路上的劳顿,也是很难受的。满满以前是多么娇气的一个女孩子,没想到现在适应能力变强了不少。不消多说,定然是家庭变故带来的影响。陈路循低吟道:“满满,你妈妈对你不好吗?”
“还好。”满满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陈路循,毕竟她与他只算是儿时的玩伴,最后她还是说了:“我现在跟我姨妈一家住,我妈的姐姐。”说完后,她又犹豫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妈妈改嫁了。”
第三章 少年(二)
满满跟着她继母的姐姐住?即便是她生母的姐姐,也不一定就能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照顾得细致周到,更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继母的姐姐?这日子怎么能过得下去?
陈路循一听就感到各种心酸,他看着眼前沉静的满满。现在的满满,比他以前在满家看到的沉静的满满愈加地内敛,一点都没有了五年多前无忧无虑的样子。
“只要我老满活着一天,我就要让我女儿不必担心任何事情。我要守护她,护她一生幸福安然,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永远做一个阳光灿烂的姑娘。”满爸这句动人心扉的话,陈路循记忆犹新。当时站在阳台上的他们,又如何能够预料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