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龄胃口不错,就着菜肴吃了两碗米饭才停下,一抬头就看见妻子慢吞吞地吹凉蛋羹……一小勺,竟然咽了几次才吃完。
他问她:“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蛋羹?”
顾晗看了他一眼,“还好吧。”
张居龄笑道:“不想吃就别吃了,不用勉强。”
顾晗杏眸一弯,立即放下碗。蛋羹是不难吃,但也架不住月月天天顿顿地吃吧……她觉得要是再吃一段日子,一觉醒来,说不定自己就变成了鸡蛋。
桃红站在一旁,连忙说道:“……少夫人,宋大夫嘱咐了,蛋羹是最有营养最容易吸收的……您得多吃。”
顾晗小嘴一瘪,“夫君……”
拉长的音调竟然意外的可爱。张居龄咳嗽一声,妻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求助的意味实在太明显。让人没办法拒绝。
他其实也赞同宋大夫的说法,但妻子的表情又实在可怜……心中默默权衡了一会,还是开口道:“今晚的暂时别吃了。”
怀着身孕辛苦,他应该多体谅一些。
桃红笑着应“是”。
顾晗得到俩个人的允许,顿时喜上眉梢,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夫君,我要吃糖醋里脊。”
张居龄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菜肴,给她夹了一筷,“喜欢吃?”
顾晗重重的点头:“又酸又甜的,最合我的口味。”
“……那就多吃些。”
这时候,王氏房里的喜儿过来了,说是王氏请他们过去。
顾晗愣了愣,王氏叫他们做什么……就算是为了张居思的事,也要明日吧。外面的天都黑了。
顾晗起身去净手,和张居龄一起往桂花苑去。
桂花苑灯火通明。顾晗一走进去,发现张修、张居安、宁氏也在。
夫妻俩屈身行了礼,坐在空着的圈椅上。
张修例行公事地问了张居龄一些话。又训斥他和张居安自作主张,一夜未回,怒气冲冲的……
王氏喝着热茶,脸上淡淡的,也不开口打断。
“父亲教训的对,儿子再也不敢了。”
张居安笑着拱手。
“……不是父亲非要说,你们还是太年轻,做什么单靠脑子一热,考虑都不考虑。昨夜的事情你们也是劳心劳力的,又有什么结果?圣上圣明……他的心思岂是你们能猜测的。咱们家族,到你们这辈,才算出了两个进士。你们争气,父亲也晓得,光宗耀祖的,我也有脸面。”
张修说的太急,被口水呛了一下,端起盏碗喝了茶水,接着又说:“做官靠什么,靠的是政/治敏锐,靠的是沉住气。就算别人家天塌地陷了,和咱们也没有关系。咱们老老实实的,保住张家的百年兴旺也就好了。”
张修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怪张居安兄弟俩多管闲事……顾晗都听明白张修的意思了。她看了眼薄唇紧抿的张居龄,心里叹口气。
张居龄本质上是十分傲气,专恣的。他讨厌任何人干预他的决定,前世时,张修就因为总是对他指手划脚……到她死的时候,几乎被张居龄架空了,在衙门任个闲职。家里的大事也不让他管。
张居安也觉得父亲说的太直白,笑着给张修满了盏热茶,赔罪道:“父亲,您深谋远虑,儿子自愧不如,以后一定以您为榜样……事事同您商量后,再定夺。”说着话,还象征性地喊了张居龄:“三弟,父亲都发话了,你也说两句。”
张居龄抬眼看了张修一眼,过了会才说:“我的想法和二哥一样。”
张修这才心满意足了,端起盏碗抿茶,顺着儿子们给的梯子就下来了。
王氏见丈夫不说话,才开口:“今晚叫你们过来,是有事情要说……”她顿了顿:“你们的祖父近期病了,在荆州一直医不好,想来京都住一段时间养养身子。”
张居龄俊眉一皱,问王氏:“祖父怎么了?”
“信上没有写。”
王氏说道:“我和你们父亲想了想,准备让你们祖父留在京都不回去了。他毕竟年纪大了,来来回回的车马折腾也受不了……长乐阁一直空闲着,他来了后还住在那里。”
“这倒是好。”
张居安笑道:“我久不见祖父,都想他了。”
“祖父什么时候能过来?”张居龄又问。
“……就算今天出发,估计也得三天或四天吧。”张修知道三儿子和父亲的感情好,“龄哥儿,你先别急,要是路上走的顺当,最多也就三天。”
“……嗯。”
张居龄低头不吭声了,和祖父几年未见,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成见放下了没有。
说到父亲,张修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大致是让张居安他们要孝顺,体贴老人的心。然后才让他们回去。
出了桂花苑,张居安和张居龄边走边说,“原绍鸿的案子已经批下来了,我们史部的李尚书下午还去见了顾尚书,你听说了没有?”
张居龄点点头,这样大的事情,京都的官员们都在关注……他想不听说都难。
“原绍鸿他知法犯法,判流放是应该的。但杨大人无端被牵扯,到现在却还是被关/押,模棱两可的,也是冤枉。”他叹一口气:“我看杨若都急的起了一嘴泡。”
顾晗和宁氏跟在张居龄他们身边,张居安的话也听到了几句……杨若他找蒋磊了没有?
张居龄没说话,到东跨院和西跨院的拐弯路口时,和张居安、宁氏拱手告辞。领着顾晗回了秋阑阁。
第169章
夜已经深了,明月清风。一片又一片的月光从高端洒落, 给世间万物铸了一层银辉。
而此时的杨若, 却和蒋磊一起进了北镇抚司。
蒋磊此人, 身型高大,虎背熊腰。穿飞鱼服,配绣春刀。左脸颊有一处三角形的刀疤。这让他整体看起来, 都有些凶恶。
“杨大人, 你别见怪。”蒋磊在杨若的右前方走, “杨阁老是圣上钦定拘.押的……”他停顿了下,又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天下掉下来的儿子,那是他的命根子。他们老蒋家三代单传, 到他这一辈,正妻姨娘一大群, 愣是一个儿子都没有生出来。
外人怎么骂的他倒不在乎, 但心里多多少少的,总有些遗憾。
杨若虽然是拿茵乐母子来和他做交换, 蒋磊也是止不住地欢喜。蒋家有后了!不过,杨若年纪轻轻的,知道无法从圣上那里打听消息,就在他身上用心思……他宠了茵乐八年都不知道她生下过一个儿子, 却被杨若查出来了。可见不是什么软角色。心惊的同时也佩服, 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岂止是聪明!
杨家就算倒了一个杨思远, 有杨若在, 不日也会青云直上。
“蒋大人客套了。”
杨若拱手,蒋磊是正二品大员的官职,和父亲的职位几乎是平等的。
下了牢狱,有狱头提油灯给俩人带路。印入眼帘的是长长的过道,两边是上了锁的一座座牢房,钢铁质全封闭的,连个窗户都看不到。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味道也难闻。血腥气伴着恶臭,给人一种腐.烂的死.亡气息。空气更是十分的污浊。
杨若的俊眉越皱越紧。父亲竟然在这样的地方待着!北镇抚司“专理诏狱”,专门对圣上负责。是锦衣卫所任职的专属机构。他说怎地找遍了京都都不见父亲……原来如此。
几人顺着过道一直走,到尽头时,蒋磊先停下了,指着左侧最后一间牢房对狱头说:“把锁打开。”又对杨若说:“杨大人,时间有限,你抓紧些。”
杨若点点头。随着“吧嗒”一声响,锁开了。他接过狱头手里的油灯,推门,闪身而入。
“大人,这……”
狱头看着又关上的牢门,想了想,问蒋磊:“属下要不要派人过来守着?”
“不必。”蒋磊摇摇头:“这里面闷热的难受,咱们去门口吧。今晚风景不错,趁着凉快也能赏个景。”
在锦衣卫,别说一个杨若,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休想逃得出去。
杨若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灯,乌黑乌黑的,还好提了一盏进来。他举着油灯照了半天,才在后墙角处发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那人见了亮光,竟然也慢腾腾地扶着地坐起来。
杨若只看了一眼,鼻尖就一酸。父亲一向是俊雅潇洒的,这个破衣烂衫,潦倒瘦削的人……
却真的是父亲!
“父亲!”
杨若跪在地上:“您还好吗?”
杨思远这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进来的人又是拉他去厅房拷.问的狱卒,没想到是自己的儿子。经过几天暗无天日的折麽,他的锐气早已被消减的所剩无几了……
他把散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方面看清儿子的脸,激动地问:“你怎么来了?家里可还好?你母亲她没事吧……”他当天被锦衣卫带走,妻子吓得都昏厥过去了。
“一切都很好,您不用担心。”
父亲身上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杨若牙关紧咬:“父亲,我进来一趟不容易,您能给我说一说他们为什么抓你吗?福建私盐案已经查明了,和您无关。倒是宁王爷被牵扯进去了。”
“宁王爷?”
杨思远摇摇头,语气肯定:“他应该是被冤枉的。”宁王爷性格洒脱,只是个挂了虚衔的王爷,完全没有理由搅合到这里面。他看着儿子,嘱咐道:“你出去后,想办法去查查凌王爷和严良……他们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
“父亲,您如何知道?”杨若问道。
杨思远的眼神十分犀利:“我……暗地里,去查原绍鸿时,发现了一封信,上面写了接头的地点和信物,而送信的人却是重华宫的太监。那个太监素日里替凌王爷办事,也没少和严良接触。”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就出事了。”杨思远叹了口气,继续说:“而严良是凌王爷的人。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从这里出去后,杨府的暗卫和我的幕僚,你尽管派遣他们。不要顾念我,我反正也深陷牢狱,再差也不过是一死。但我残害百姓、贪.脏枉.法的罪名一定要洗清……”
“我以前做官,虽不敢说两袖清风,正直无私。却一向无愧于心。大丈夫生在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等贪钱下作的事情,父亲还是不屑的。”
“您放心,父亲……儿子一定洗清您的冤屈,救您出去。”
杨若还想再问问父亲圣上对父亲报了什么样的意图……狱头却过来敲门了。
“父亲,您保重。”
“……好。”
杨思远摆摆手:“回家了和你母亲说,我好好的,让她别挂念。等案子查清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杨若应“是”,磕了头,才拿着油灯出去。
到门口时,从怀里拿出一把银票给狱头:“大哥,拜托您多照顾些里面的人。”
狱头低头瞅了一眼,银票总额不下于一千两,当即眉开眼笑:“您放心。以后杨大人的一应吃食,在下亲自来送。”
杨若拱了拱手,出去见蒋磊,“蒋大人,多谢了……茵乐姑娘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了。要是不嫌弃,别庄就送给您了。权当赔罪。我看茵乐姑娘和小少爷挺喜欢那里的。”蒋磊这样的人,能接交一二是最好的。
“哈哈哈……”
蒋磊拍拍杨若的肩膀,“杨大人果然大气。多谢了。”儿子的出现,让他心舒展开来……要不是杨若,说不定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儿子呢。要挟一事,他也得到了最意想不到的好处,就罢了吧。
“我父亲的事情还要多麻烦您……”杨若说道:“能保住他的命就好。”
蒋磊一顿,“我尽量。”
杨若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差不多亥时都过了。
德顺驾着马车在不远处等他:“少爷,咱们还去哪里?”
月亮已经越过头顶了……
杨若挑帘子上了马车:“回府。”
德顺答应一声,驾着马车调转了方向。
寂静的夜里,马车“嘚嘚”声传出去了很远,很远。
又过了三天,张恒才到。张修亲自去接了父亲,安置在长乐阁后,让小厮去德济堂请宋严。
王氏为表孝敬,带着媳妇儿、孙子,女孩儿都来了。
“父亲,您一路辛苦了,先喝口水。”王氏说着话,亲自满了一盏,双手递给坐在主位上的张恒。
“……好。”
张恒接过,喝了几口,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因为生病,他看着比前几年老了许多,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父亲,安哥儿和龄哥儿还在衙门公务,得晚上才能给您请安。”张修说道:“……您老别怪罪。”
张恒笑了笑:“公事重要,我又不是老糊涂。”
张修连声应“是”。
等张修夫妻俩给张恒请过安,宁氏领着春哥儿,顾晗、张居思、张灵、张绿才屈身行礼:“祖父/曾祖父安好。”
“好孩子们,都起来。”
张恒摆了摆手,从衣袖里拿出见面礼分给众人,“几年没见,思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越发的水灵。”
王氏笑的志得意满:“是,父亲。她定给潘侍郎的嫡孙了,那孩子争气,年纪不大却有举人的功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