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茉莉不以为然,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又没做错什么,偷鸡是知青们的错,他们知错不改,还迁怒到她的身上,张茉莉才懒得理会他们。
张茉莉在路上遇到了韩惠一次,韩惠见了张茉莉就忙不迭的谢她,说多亏了张茉莉,她才没卷进偷鸡的事情上。关于知青们,知青办虽然没有张扬这件事,在以后如果想回城的话,这几个知青恐怕要多多考察了,毕竟有了“污点。”
听了这些话,张茉莉有一瞬间的愧疚,但也转瞬而逝了,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和别人无关。
韩惠行色匆忙,说是要去参加公社里举办的忆苦思甜大会,知青们每个月都要参加一次,会有模范人物上台讲话,讲述贫苦时代的不容易,地、主阶级、资产阶级的剥削和压迫,活生生是一幅旧社会的血泪史。
别说知青们听的腻了,张茉莉这些听人转述的队员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张茉莉同情的看了韩惠一眼:“早去早回。”
韩惠哆嗦了一下:“我走了。”
不过这个大会也有好的地方,虽然大会开的时间久,但能吃一顿忆苦饭呢,听说不限量,这顿神秘的忆苦饭,张茉莉没听别人提起过都吃什么,想必不会太差!
忆苦思甜,回忆一下,以前受的苦不少,要说甜啊,张茉莉还真没几桩,如果什么时候能让她每天吃上大米饭和猪肉,那才是真的甜,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样!
张茉莉没得意多久,隔壁的虎子妈过来喊她:“茉莉啊,跟着我去一趟公社。”
“去公社干啥?”张茉莉往后退了两步。
虎子妈拢拢头发:“当然是好事,坏事我还能喊你?这不是开忆苦思甜大会吗?人数不够,大队说出几个队员也去参加,不白去,有饭吃呢!”
一听到有饭吃,张茉莉的眼睛里聚了光:“真的?”
“忆苦思甜饭,随便吃!”
随便吃三个字,彻底打动了张茉莉,她小跑着回到厢房:“我换身衣服马上就走。”
张茉莉没忘了喊江家人:“忆苦思甜饭,有人去吗?”
苗红红摆摆手:“家里人都没在,我怀着身子不方便,你自己去吧。”
张茉莉四处张望一眼,虎子妈在催了:“离在大队集合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茉莉你赶紧的。”
等张茉莉出了门,柴凤芹才慢悠悠的从后院回来,苗红红告诉她:“虎子妈说有什么忆苦思甜饭,免费吃,茉莉跟她去了。”
柴凤芹的脸色一僵:“茉莉……”
苗红红不解其意,柴凤芹自言自语:“这孩子,吃这顿饭可有罪受了……”说完她四处望望,呸了一句:“我这张嘴啊,可不能乱说。”
她又回头跟儿媳妇说了一句:“等过一会儿烧壶热水灌暖壶里,晚上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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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茉莉跟着大队里的几个队员,欢欢喜喜的去了公社,忆苦思甜大会每个月都会开,有时候一个月一次,有时候两次,时间也不太固定,开之前会通知的,像张茉莉这种普通队员很少参加,各个地方的规定都不一样,像她们公社,参加忆苦思甜大会的,有需要改造的“牛鬼蛇神”,有下乡的知青,另外还有公社、大队的各位领导,其他就是充数的队员们。
张茉莉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虎子妈也是,虎子妈比张茉莉还要兴奋:“茉莉,你看我多惦记你,知道你吃得多,这么好的机会我可没告诉别人,哎,我们家虎子太小了,不然我非得也带他来吃不可。”虎子妈惋惜的摇摇头,恨不得现在就把儿子带过来。
张茉莉搓搓手掌,随便吃?忆苦思甜饭,江有福以前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没少参加,每次从大会上回来,神情都很凝重,想必这样的会议是很严肃庄重的,想到这里,张茉莉挺了挺腰杆。
张茉莉□□□□嘴唇,心里叨念着:玉米棒子红薯粥,咸菜酱瓜大馒头,张茉莉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早上她吃的不多,一碗碴子粥,外加三个玉米馍馍,吃完饭不到两个小时肚里就觉得空了,刚才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她只想吃饭。
虎子妈说:“茉莉,这次咱们大队有五个名额,说是参加忆苦思甜大会的人数不够,不能显得太冷清了,说白了就是让咱们凑凑数,白捞一顿饭。”虎子妈老听别人提这个会,人家参加过的也不具体说,她也不甚清楚。
张茉莉说道:“这顿饭啊,我看吃着也不易,每次知青们去的时候,都好像不太情愿。”
虎子妈不以为然:“开会嘛,就是说套话,时间又长,熬过去就好了,好歹有吃的。”
张茉莉四处望了望,这样的会,按理说冯老师也要参加的,他们在大河农场改造,忆苦思甜大会不会缺席,可张茉莉找了好几圈,也没看到冯老师的身影,有人看她打听冯老师,好心的告诉张茉莉,说冯老师病了。
病了?张茉莉几日前还去偷偷看望过冯老师,那时候他身子可硬朗的很,这才过去了几天?对方也不太清楚,张茉莉不好多问,打算抽时间再往大河农场跑一趟。
大会是露天会议,提前搭了台,喧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韩惠瞧见了张茉莉,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茉莉欢喜的说道:“来吃忆苦饭呀,听说能免费随便吃,大队来这里的人数缺了几个,我和虎子妈就跟来了。”
韩惠的表情有点古怪,另外两个女知青直接噗嗤笑出声:“那你一会儿多吃点。”韩惠瞪了两个人一眼,说道:“忆苦饭重在心意,吃多吃少无所谓。”
张茉莉回道:“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多吃一点。”
大会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由各位代表轮流上台发言,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一把鼻涕一把泪,讲述过去在地主家不公正的待遇,张茉莉和虎子妈听的昏昏欲睡,但也不敢真睡,只好打着哈欠撑着,最后一句“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口号,彻底把张茉莉震醒了。
开完会,下一项就是张茉莉期待已久的忆苦饭,忆苦饭是大锅饭,大家排队拿着碗去领,整整做了满满一锅,不怕不够吃,想盛几碗都行,张茉莉一下子带了两个碗过来,每个碗的大小都是平时饭碗的两倍,张茉莉排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她伸着头往前张望,只能看见队伍前面的后脑勺,瞧不见大锅的真面目。
虎子妈就排在张茉莉的后面:“茉莉,还是我聪明吧,提醒你带两个碗过来,万一咱们盛了一回返身再去的时候锅里空了,连悔的机会都没有。”
张茉莉和虎子妈顾着聊天,也没太在意周围领了忆苦饭群众的碗,直到排到了张茉莉,她甜甜的喊了一声:“师傅,给我盛两碗”后,才傻了眼。
这就是忆苦饭?张茉莉咽了咽唾沫,掌勺师傅的手可没留情,两个大碗被盛的满满的,最后还夸了她一句:“女同志,有觉悟啊!现在像你这么有觉悟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虎子妈见状往后退了两步,使劲往兜里藏起了一个碗,她恨不得手里拿的这只再小上一圈,小声说:“茉莉,对不住了啊。”
虎子妈擦擦碗,说道:“师傅,给我盛半碗,半碗就行,我饭量小吃不了多少!”张茉莉哀怨的眼神投过来,虎子妈的眼皮跳了跳:“不怨我,我也不知道……”
第21章 江文恒回来了
张茉莉和虎子妈找了一个空地吃饭,虎子妈铺了两张破报纸,吃忆苦饭没有桌椅板凳,每个人就近找空地就端碗蹲着吃了。张茉莉望着两大碗忆苦饭发愁。
她四处看看,别人的碗都是又精致又小,有的碗口还没有她的巴掌大,张茉莉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忆苦饭竟然是这样的!
这顿吃的是粥,麸子和玉米面搅和在一起,麦皮还清晰可见,麸子最难消化了,这要是吃到肚子里,且得难受好几天,现在的麸子大多数都用来喂猪,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算了,里面竟然还掺了树叶和碎稻壳!
张茉莉勉强吃了一口,实在是难以下咽……
虎子妈难为情的说道:“茉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能来吃忆苦饭,是占了大便宜……那个,我帮你吃半碗吧。”
张茉莉摇摇头:“算了,我自己吃吧,这么难吃,也不知道大伙怎么咽下去的。”张茉莉旁边带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提醒她:“这位女同志,话可不能乱讲,吃忆苦饭是为了铭记过去的血泪,是一种进步的体现,祸从口出啊。”
好在周围乱哄哄的,没人注意到张茉莉的话,张茉莉发现自己失言了,懊悔不已。
吃了忆苦思甜饭,喇叭里放着广播,张茉莉对着碗发呆,她本来想着,找机会倒掉一碗,可满场有人巡视呢,好几个带着大盖帽的男人走来走去,根本就没有机会。
各类麸皮掺杂的粥可比馍馍拉嗓子多了,以前张茉莉总是嫌弃粗粮难吃,和这顿忆苦饭一对比,玉米粥简直成了最美味的,也怪她太贪心了。
张茉莉强忍着肚子的不适,捏着鼻子扒拉了一碗进肚子,最后一口她觉得不对劲,没想到门牙竟然咬到了一粒石子,张茉莉惊诧的说道:“粥里怎么有石子?”
旁边的人瞄她一眼:“第一次来吧?忆苦饭可没那么容易吃,放石子、草根,都是常有的事,这顿好歹放了一点盐巴,有时候喝菜粥连盐都不放。”
张茉莉说:“菜粥?要是赶上菜粥,应该比这顿强吧。”
对方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张茉莉:“菜粥啊……菜粥用的都是烂菜叶子,枯黄枯黄的叶子洗都不洗往锅里扔,味道你自己琢磨吧,我也不能说太多。”
张茉莉点点头,看来无论什么形式的忆苦饭,都是“受罪”,但这种念头最多是心里想想,表面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不就是思想不进步的落后分子了吗?她本来成分就有点问题,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虎子妈已经吃完了她的那碗,抱怨道:“你说咱们大队来忆苦思甜大会的人也不少,怎么就没人提过呢?要是早知道,我就……”虎子妈的花还没说完,韩惠和几个知青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前年有个大队的队员参加忆苦思甜大会,过后各种控诉,说忆苦饭太难吃了,听说后来被关了起来,有这样的例子,谁还敢说啥?”
韩惠来了很多次了,早就有了经验,她的碗也不大,一位女知青说道:“卫生纸多准备一点,晚上肯定得跑几次厕所。”
说话的功夫,张茉莉总算是吃完这两碗饭,胃里不停的翻腾着,她觉得胀胀的:“晚上去不去厕所不知道,我现在就得去。”
公厕离这里不算远,走路两三分钟,张茉莉小跑着过去了,谁想到,厕所还得排队!她捂着肚子,排了十几分钟才有了蹲坑,农村的厕所味道难闻,张茉莉捏着鼻子,心里懊恼极了,以后这样的忆苦饭,她再也不要吃了!
张茉莉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柴凤芹听见动静出来,拉着她的手问:“吃了多少?”
张茉莉掏出一只碗,张茉莉轻咳一声:“你这孩子,拿这么大的碗,真以为是什么美事啊?我不在家,不然肯定拦着不让你去。”张茉莉叹口气,又掏出一只碗:“不是一碗,是两碗。”
柴凤芹:“……”
张茉莉想哭的心都有,她捂着肚子:“我还得去趟厕所,妈你给我送点卫生纸来。”
苗红红不明所以:“茉莉,忆苦饭真能随便吃啊?你可真行,吃这么多……”
张茉莉回道:“二嫂,下次你自己去,你试试就知道了,保管终生难忘。”
整个江家,只有江有福吃过忆苦思甜饭,他政治觉悟高,自然不会说一句不好,不过柴凤芹和他朝夕相处,每次看他回来跟吃了屎一样的神情,就知道那顿饭好吃不到哪儿去,谁料到张茉莉和隔壁虎子妈傻傻的,以为是好饭还专门跑去吃?
夏天采收的巴豆家里还有,这是柴凤芹专门给江有福准备的,江有福以前当领导,像这类的饭没少吃,每次回来胃里翻江倒海的,非得排出来不行,于是屋后她留了手掌那么大小的地方,专门种了一点巴豆,这么一点点的量,每年就够用了,这几年虽然江有福被撤了职,但她种巴豆的习惯一直没变。
柴凤芹让张茉莉吃了巴豆,嘱咐她:“这个见效快,估摸着二十分钟的时间,你就得往厕所跑,我跟家里人说过了,有屎有尿的抓紧解决,这一宿,厕所都给你留着。”
张茉莉哭笑不得,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吧,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妈,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柴凤芹拍拍她的肩膀:“不去了不去了,隔壁虎子妈也好不到哪去,你们俩啊,这次教训可得记着,对了出去不准乱说啊,不然惹麻烦上身。”
张茉莉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我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
柴凤芹让苗红红烧的那壶热水派上了用场,张茉莉跑了几趟厕所,拉的整个人都虚脱了,又没什么胃口,就靠着灌点热水,用这点热乎劲撑着了,吴敏和苗红红都过来看她,听张茉莉描述吃忆苦饭的经过,也顾不上安慰她,妯娌两个笑的前仰后合,吴敏拍着被子说道:“茉莉,这么大的碗,你带了俩,不得把别人吓到啊。”
苗红红也笑:“人家掌勺师傅还得琢磨,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麸子粥也上赶着喝。”
张茉莉强行辩驳:“你们俩真没觉悟,像我这样进步的青年,现在可太少了!大会应该给我送两朵小红花。”
正说着话,泥娃在外面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跑:“三叔回来啦!妈,三叔回来啦!三婶,三叔回来啦!”
江文恒回来了?
张茉莉浑身没有力气,裹着被子靠着墙,吴敏给她掖掖被角:“你身子不舒服,别动了,我和你二嫂出去看看。”
张茉莉听着外面乱哄哄的,有柴凤芹的哭声,还有两个孩子的欢呼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张茉莉抬头一看,是江文恒。
肚子里一片翻腾,这一刻的她一定狼狈极了,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每次都这样,他总能赶上自己最狼狈的时候。
各种委屈和不甘心全都涌上张茉莉的心头,她一伸手,把荞麦皮枕头扔了过去:“你还知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