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茉莉问过了, 供销社只有一种毛线卖, 是涤纶纤维的, 质量不算好, 张茉莉打算去城里的百货商店买，那里东西全，肯定选择多, 今天她来供销社, 主要是买布。
供销社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开门，大门刚一开，大家全都涌了进去，瞬间占满了柜台。
“为人民服务，同志我要这个蓝格子的布。”
“打倒一切反动派，我要一斤白糖。”
张茉莉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硬着头皮往里挤，她右手拉着吴敏：“大嫂，你跟在我后面，对了别忘了，二嫂要军绿色的卡其布！”
军绿色的卡其布是最受欢迎的布料，所有人都盯着，前面的人问，售货员头都没抬：“军绿色的没有了、”
“怎么没有，我看还挂着呢？”
“挂着的是样品，不卖！”售货员不慌不忙的说道。
这都在张茉莉意料之中，虽说她抱着希望能买到，但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章小青就告诉过她，供销社畅销的东西，都会被售货员自己拦一道，他们先内部消化买下了。
没有军绿色的，轮到张茉莉的时候，她选了卡其色的，现在大家都追求军绿色的布料，说穿起来精神，可军绿色不衬肤色，不如卡其色的简单好看。
吴敏去了其他的柜台，她俩分工合作，不然什么都抢不上，吴敏要买的布料是普通棉布，留着给两个孩子做衣裳的，很好买，一尺布五毛六。
张茉莉自己买了蓝色的灯芯绒，留着开春做一件外套。张茉莉又用剩下的一点布票，给米糊买了几根红头绳。
大队发的过年的供应全都买齐了，一种都没差，吴敏和张茉莉满载而归，路上遇见去供销社的队员，满脸喜气洋洋的，新年真的近了。
江家有个粮仓，就在后院，家里所有的粮食都放在里面，好好保存着，三年也不会坏，就是得防着耗子。
江文恒把分到的粮食放好，毛粮先磨了一些，大队的磨米厂一到两个月开一回，去一次也方便。
江文恒拍拍尘土：“粮食还是不够吃，以后得想想办法。”
怎么可能够吃呢？家里就张茉莉这一个人的口粮数，如果他俩都能分到粮食，按照今年的收成，想吃饱都没问题了。
江文恒的户口是个大问题，现在这年月，有钱都买不到粮食，黑市上的粮食全都是天价，比正常渠道贵上五六倍不止，别说江文恒没这么多钱，就是有，也买不起。
张茉莉倒没有江文恒那么忧心，她深信，日子都是过出来的，难一点没关系，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什么都不怕。
粮食少，那就每天少吃一点，人呢，勤奋一点，她多赚点工分。
蒋叔说了，等来年的时候，想办法给江文恒安排一个放牛的工作，虽然实行起来很难，但蒋叔有这个心意，她和江文恒就很感激了。
生产队有自己的养猪场，每年生产队都有往上面缴猪肉的任务，抛去上缴的，剩下的称完重，大队就开始分猪肉了。
村里人不少，按照人口分分肉，张茉莉能拿到两斤猪肉，江文恒参与了开山，也能分到。
四斤猪肉，已经是一整年的盼头。
大队杀猪的时候张茉莉也去围观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大部分女同志不敢看，张茉莉可不怕，以后还得吃猪肉呢，她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吴敏在院子里洗衣服：“茉莉啊，杀猪我可看不了，你和文恒去看吧。”
米糊和泥娃以为有什么好事，拽着吴敏嚷嚷着也要去，吴敏打了儿子一个巴掌：“老实在家待着，你三叔留的作业写完了吗？赶紧进屋去。”泥娃憋着嘴跑到了正房屋。
大队的猪伙食好，个个都是膘肥体壮，上称之后，最重的有三百二十多斤。
张茉莉拉着江文恒过来看杀猪，可江文恒总往后面躲，张茉莉把他拉到了第一排：“文恒，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文恒摇摇头，他只是不太适应这种血腥的场面。
张茉莉没察觉到江文恒的神态，她咬咬唇，看到饲养员眼里含着泪，竟然有片刻的不忍心。
饲养员的日常工作就是喂猪，料理大队猪场的一切，和这些猪在一起好几个月，多少都有感情了，到了年底杀猪，会觉得难过。
人家饲养员关心着自己养的猪的死活，张茉莉却只惦记香喷喷的猪肉，想到这，张茉莉低下了头。
杀猪是个技术活，大队里有几个有经验的队员，两百多斤的大肥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周围全是嗷嗷的叫声。
张茉莉回头和江文恒说道：“文恒，你说咱们的猪肉咋吃？”
“随你，我都行。”江文恒歪过头去，似乎不太想和她说话。
伴随着猪的嚎叫声，几头猪都宰杀完毕，附近都是猪血，斑斑点点的，剩下的就是善后的工作。
张茉莉跑过去帮忙，会计沈叔温和的说道：“茉莉，你一个女同志，别伸手了，哎，文恒，你过来。”
江文恒听到喊声，不情愿的挪了过来，沈叔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过来帮忙自己往后面缩，让你媳妇上前，也不嫌害臊。”
沈叔是从小看着江文恒长大的，和江家关系不错，训起江文恒来也不客气。
江文恒没去看周围脏乱的环境，张茉莉捅捅他：“江文恒，你不会是害怕吧。”
江文恒挺挺身子：“我害怕？怎么可能？”
刚才用过的刀还在，上面还带着没干涸的血迹呢，张茉莉拿起来往江文恒那晃悠：“这把刀，给你了。”
江文恒赶忙往沈叔后面躲：“张茉莉，你离我远点！”
沈叔哈哈大笑：“从小文恒就害怕杀猪，从来不敢看，我以为现在大了好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害怕猪。”
江文恒害怕猪？张茉莉怎么不知道？
江文恒一脸钻地缝的表情，笔直的裤子上沾了血迹，张茉莉指了指：“文恒，你看你的裤子！”
江文恒缩了缩：“张茉莉，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她又不知道她害怕，再者说了，这里杀猪江文恒也听说了，她喊他过来看杀猪，江文恒自己又没有拒绝。
沈叔说道：“茉莉，你别难为文恒了，这孩子从小也没怕过什么，就是怕猪。”
“为啥啊？”张茉莉不解。
沈叔意有所指的盯着江文恒：“文恒，茉莉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文恒从来没和我提过。”
“这样呀！其实很简单，文恒小时候被大队养的猪追过，心里有阴影了。”
噗嗤！张茉莉笑出声，江文恒这样的人被猪追？她实在想象不出来。
再冷面的人，被一头猪在后面穷追不舍，都得慌了吧，怪不得江文恒不敢来杀猪。
“文恒，这是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一点没听说。”
江文恒瞟瞟她：“又不是什么喜庆的事情，我还满世界去宣扬吗？你别再问了。”
江文恒会害怕一头猪？张茉莉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每次给猪喂食，也都是江文恒去，他还挺会隐藏的，张茉莉完全没看出来。
张茉莉笑的累了，她挥挥手：“你去那边的大树下面等我吧，别添乱了。”
添乱两个字让江文恒眉心一皱，可他没吱声，灰溜溜的从人群里退了出去，看着江文恒狼狈的背影，张茉莉的心情很好，要是以后吵架，她又多了一条江文恒的短处！
来这帮帮忙也是有好处的，张茉莉拿到了免费的猪下水！
回家的路上，江文恒捂着鼻子，离张茉莉远远的，满眼都是嫌弃。
哼，现在嫌弃猪下水了，等做熟出锅的时候，有他凑上来的时候！
第35章 写春联
快过年了, 大队里洋溢着春节的喜气, 张茉莉去大队的时候看见了韩惠, 张茉莉早就把自己对韩惠的那点小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热情的打招呼：“韩惠, 吃午饭了吗？”
韩惠点点头：“吃过了。”
知青们哪怕是过年, 也是不能回家的, 连续好几年的春节，都是在农村过的，有家里有关系的, 还能托托人，回家待几天去，不过最多三五天, 也得回来了。
韩惠来这里好几年了, 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家，张茉莉又想起了江文恒给她讲的故事, 越发觉得韩惠很可怜,
张茉莉心一软, 说道：“韩惠, 要不小年你来我家过吧。”
“可以吗？这样不太好吧。”韩惠有点犹豫。
张茉莉说道：“也没啥不好的, 小年那天记得过来, 对了，啥也不用带。”
张茉莉特地嘱咐韩惠这一句，知青们条件还不如她呢, 平时缺吃缺喝的, 不然那次也不至于去偷鸡。
回家路上，张茉莉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像过年这种大节日，家里人都是一起过的，她请韩惠来家里，好像忘记和大伙商量了。
家里人倒没说啥，柴凤芹掂掂锅铲，感慨道：“韩惠他们知青日子也挺苦的，都是有儿有女的，要是他们兄弟几个下乡离我大老远的，我每天在家里都得惦记着啊。”
苗红红知道这件事后，特地把张茉莉喊了过去，就差指着她鼻子了：“茉莉，以前别人说你傻，我还不信，你领谁来不行，非得把韩惠往家里领！”
张茉莉摆摆手：“二嫂，之前我们误会了，她和文恒没啥关系。”
“文恒和你说的？男人的话有几个能听的，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女人。”苗红红恨铁不成钢，茉莉这脑子咋长的？心眼也太大了，还请韩惠过来吃饭。
说到这，苗红红停了下来，江文义讨厌她掺和老三家的事儿，苗红红琢磨，她这也不是为了茉莉好吗？她又蠢又傻，碰上老三那个人精，把她卖了都不知道。
苗红红最近话开始变得多了，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她一副怒其不争的神情：“茉莉，男人啊，你得管着严一点，老三长得好，难免外面没人惦记着。”
“二嫂，你想多了。”张茉莉没当一回事。
想多了？苗红红这叫未雨绸缪，也就张茉莉傻呵呵的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现在作风问题抓的严，男人们有贼心也没贼胆，可万一有点苗头，也挺恶心的。
苗红红拉着张茉莉劝了不少，张茉莉连连点头，关于韩惠的事，她一个字也不能透露，毕竟那是人家的私事，二嫂不清楚内情，有点误会也是正常的，张茉莉说道：“二嫂，小年韩惠来了，你可不能甩脸子。”
“我闲得慌？你自己愿意请，我才不管呢，以后别来找我哭。”苗红红一番好意，人家还不领情。
苗红红不理解也就算了，张茉莉回屋和江文恒说请韩惠过来，江文恒愣了好大一会儿，苦笑不得的说：“茉莉，你是认真的？”
张茉莉也有点生气：“难道你以为我会在饭菜里下巴豆吗？我没那么小心眼。”
张茉莉手指绕在一起，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韩惠，之前还给她摆脸色看……”
“你放心，她不会怪你的。”江文恒安慰她。
张茉莉追问：“韩惠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
江文恒：“……”
江文恒拍拍手：“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去抱柴火烧火，中午炒个腊肉吃吧。”
江文恒做饭的功夫，张茉莉从柜子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麦乳精的罐子，轻轻舀了半勺出来，用开水冲了一碗。
江文恒掀帘子进屋，他瞧了瞧桌上的麦乳精：“这么久了，你还没喝完？”
张茉莉仰头喝了半碗：“这么好喝的麦乳精，得留着点。”
江文恒过去，把罐子左看右看，扔下一句：“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过期了？张茉莉看着铁罐子，感觉心被剜去了一块。
麦乳精她一直都舍不得喝，就这么放过期了，张茉莉又冲了一碗，过期就过期，过期她也喝！
前几天江文恒去磨米厂磨了几斤大米和白面，一年的细粮供应就是这些，得省着吃，过年要包饺子，江文恒喜欢吃面条，张茉莉打算再做一次手擀面，还有大米，大米饭比粗粮可好吃太多了，也得蒸两次米饭吃改善改善。
吃完午饭，江文恒就忙着去写春联了，每年他都得写好多副春联，村里来找他求春联的人家不少。
江文恒毛笔字写的好看，虎子妈说，他写的字比买的春联还好呢。
每当这时候，张茉莉就骄傲的挺挺胸脯，仿佛别人在夸她一般。
江文恒写毛笔字时，张茉莉想帮忙，结果她手忙脚乱的，不是把墨水打翻了，就是把纸蹭掉了，江文恒无奈的叹气道：“茉莉，你去和米糊玩吧。”
米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不和三婶玩儿！”
张茉莉：“……”连米糊都嫌弃她。
江文恒整整写了一下午的字，来求对联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要写的内容都不一样，大部分都是革命标语。
张茉莉盯着一副对联发笑：锄头粪箕红宝书，一心一意干革命，横批是先苦后甜。
这样完全不讲究对仗的对联，完全是往上凑标语，可张茉莉不敢说，不然就是她思想觉悟有问题了。
大冬天的，江文恒写出了汗，张茉莉赶紧拧了一条毛巾给他：“快点擦擦吧。”
江文恒摊摊手，他左手沾着墨点，右手拿着毛笔，一脸无奈，张茉莉把毛巾展开，轻轻给他擦擦汗：“还没过节呢，又不着急，累了就歇着。”
求春联的乡亲们在院子里站着呢，江文恒摇摇头：“没事儿，我不累。”
贴春联的习俗这些年都不变，除了贴春联，每家每户还放一本红宝书在房梁上，江家自己也贴了一副春联，保险起见，用的也是革命的口号。
天快黑才把求春联的村民都送走，明天还得有人来呢，年前这几天，是江文恒最忙碌的时候。
江有福抽着旱烟，快磨破的解放鞋跺了跺：“还是咱家文恒有文化，不然别人为啥不找别人写春联？”
柴凤芹呵呵几声：“有文化有啥用？不当饭吃，咱们老三现在连口粮都分不到，这就是你说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