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兴还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地垫下的门时,他不知道,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些他要抓捕的人们早已经踩着拖鞋,穿着各色睡衣,溜之大吉了。
回到家,还没等李惠美上楼,何启弘便先到楼下来等着她了。
“走,”何启弘对李惠美笑说道,“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一个,你一定猜不到的好东西。”
何启弘笑得神神秘秘的,非要给李惠美卖个关子。
何启弘把李惠美带到了厂子后面的商业街上。这里有不少铺子是属于铁合金厂的资产。之前,李惠美一直想让周会计给她的一个铺子,也在其中。
“这里租掉了?”李惠美看到自己心仪铺子上“待租”的字条已经被撕下,心理不免有些遗憾。
“不,”李国正从口袋里掏出两页纸来,在递给李惠美看的同时说道,“它已经卖掉了。”
李惠美看何启弘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回问道:“难道?是我?”
“好好看看吧,”何启弘让李惠美看清纸张上标着所有人的一栏,“你已经是它的主人了。
“等等,”李惠美突然看到何启弘带着表的手腕空了,“你的表呢?”
“那个我已经带得太久,”何启弘不想李惠美有心理负担,故作不在乎的口吻说道,“早就不想要了。”
李惠美说不上话了。她一想到何启弘因为自己而失去了祖传的手表,心里便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情。
“我也不是白给你的,”何启弘最不想的,就是让李惠美觉得欠自己了,他继续对李惠美说道,“我已经从食堂辞职了。这个小店,我们两个一起做,怎么样?”
李惠美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拍着胸口向何启弘保证道:“放心吧,这种生意,不说非要发财了,起码一些小赚头之类的,还是肯定能做到的。”
何启弘还告诉李惠美,说他卖表的钱还留了部分下来,想给表叔李国正,让他把改建的钱也全交干净。
李国正收了何启弘的钱时,非要给他写张借条。何启弘怎么都不愿意,最后逼急了,他只得说一句:“房子我也有份,这钱啊,本来也该是我出的。”
就这么的,足足拖了一个多月的改建费,终于交上了。李国正再又开始专心忧愁李招娣的事了。算起来,李招娣在拘留所里,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了。
这天,李惠美从邮局领回了两个包裹。
第一个包裹的收件人,是李惠美自己。一进屋,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包裹打开了。有一封信,是跟着包裹一起寄来的。李惠美拆包裹的同时,简略地看了眼那信上的内容。
寄信人是纸烟店老板。在信里,他向李惠美诚挚地感谢了她对自己的帮助。同时,他也还写到了自己的近况,说他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又重开了个诊所,继续为那些有心理疾病的外星人们提供帮助。在信的最后,他用一段加强了语气的话,对李惠美说道:“包裹里,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信看道这儿,李惠美手边的包裹也拆得差不多了。包裹里是一个长方形的纸壳箱。打开纸壳箱,里面塞满了以防碰碎盒内东西,希望能起到防震作用的报纸团。而在这些报纸团的下面,被稳稳当当地放着的、竟就是那个李惠美在店里时,每日格外重点拜祭的关二爷像。
李国正对寄给李惠美的关二爷相,不明就里。他只瞥了一眼,就又开始专心地拆另一个包裹了。这包裹格外得大,同时也附了封信。于是,李国正拆信,李惠美继续拆包裹。
包裹被打开了,立时的,一股咸湿的海风味儿从中迎面扑来。在包裹里装的,是一条条的咸鱼、咸八爪鱼、咸目鱼蛋等。李惠美看这些看得一头雾水,想不通什么人会给他们寄这个。
这时,李国正手里的信也拆开了。信封鼓鼓囊囊的,装的大多是钱。他清点了下钱数,惊奇地发现其数目竟然刚好够付李招娣的赔偿金。
“大妈,”李惠美先一步认出信上的笔迹,“这是爷爷寄给我们的。”
自那次李惠美寄信给李明后,李明已经杳无音讯许久了。直到这天收到他的来信,李惠美和李国正才知道了他的去向。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很幸运的,我搭上了一条开往大西洋的捕鱼船。虽然海上的生活很艰苦,但能拿到的工钱也要比陆地上的多。或许是有你们在家为我祈祷的缘故,这次出航,我们的运气格外好,捕到了许多想都不敢想的珍贵鱼种。再过十几天,我就会回来了。每每想起回到家,就能见到你们,我的心就……
就在距离杨柳北里上千公里外的海面上。有一条渔船,摇摆在风浪之间。李明紧紧地拉着缆绳,艰难地挪步到甲板上。凭着超长年岁所带来的经验,他看了看天色,预估到将会有一场大暴雨来临。为了不让他们的小船在大浪中倾覆,李明赶忙冲着甲板上的水手大喊道:“快落帆了——”
第036章
每天起床, 李惠美总要先给关二爷上香。她很坚定地认为, 这次家里之所以能熬过难关, 全靠关二爷的庇护。
全家之中, 每天这样虔诚祭拜的, 除了李惠美, 还有李国正。
早在很久以前, 李国正就在家里摆了个供桌和神龛。神龛里,供奉着银河系里有名的椰子神—半个长毛的椰子、大眼菩萨—一个忽闪着长眼睫毛、大眼睛的草莓味果冻、一只叫哈比斯的帽子神—它是太阳顶上的一个圆盘,等等。但凡李国正能叫出名字的神明, 几乎都被他供在里面了。
神龛里被各个大小神明菩萨挤得满满的,李惠美好不容易,才在其中给关二爷空出了块地方来。
对学校的职称考试, 李国正非常用心地复习了一段日子。为了增加通过的把握, 他几乎废寝忘食地将枯燥的复习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他觉得,不会有任何意外, 会让他考不出来了。而事实上, 他也确实极其轻易地就在考试中拿了高分。
李国正复职了, 和原来一样, 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体育老师。他的工资也涨回到了原来的水平。但这一切, 并不是因为他通过了职称考试。就在他刚一拿到成绩单时,学校突然出了个新规定, 每人的薪资标准,全按各人的工作年份来算。在学校做的时间越长, 拿到的工资就越高。在新规定里, 学校还特意强调了,绝对不能因个别老师学历低,没评上职称,而对其有所歧视。
于是,李国正又恢复了原先一成不变的日子。大清早忙着给全家人烧早饭,然后再急急忙忙地赶着乘无轨电车,去学校上班
过去雷打不动的,每天一早都会打开的收音机,现在时开时关。
爷爷李明自从海上回来后,总是不自觉地打瞌睡。他就仿佛是上百年没睡了似的,非要集中在回来的这些天里,将其一次性补齐。好在他现在上班的老年人活动中心开门得晚,每日哪怕他睡得日上三竿了,再去上班,也不打紧。
生活中的一切,终又回到了正轨。
总算身体康复的李招娣,被从星际拘留所放回来后,一天都没耽搁,立时又现身于好生活广场上,吆喝着兜售自己卖的小吃,跟讨价还价的人说不能再便宜了。
一日,在广播中,“中华大讲堂”栏目里,李惠美学会了个新的成语,叫“否极泰来”。她想着,眼下的生活,大概就是如此了。
买下来的铺子,李惠美和何启弘只简单装修了下,涂上新的油漆,里面摆了数张“旧家具市场”淘来的破桌椅。一切就绪之后,他们开的这“好滋味小吃店”就正式开始营业了。
第一天来光顾的,大多是李惠美和何启弘的同事。刘桂花也来了,只不过她来,是在中午将要过去的时候。自从她做了小组长后,工作明显比以前忙了许多。
“你们还不知道吧?”刘桂抓一面吃着葱烤大排饭,一面说道,“以前的食堂已经取消了。本来他们是想私有化的,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就没能谈成。”
“要是这样的话,”李惠美兴奋地说道,“我们这店的生意可算有保障了。毕竟,这里就我一家小吃店。他们除了带饭,中午就只能到我这里来吃了。”
“我还听说,”刘桂花看了眼何启弘,又继续说道,“食堂里的张师傅和林师傅互相不对付,在领退工补偿金时,差点大打出手。”
“那他们现在到哪儿去了?”何启弘关心地问道。
刘桂花两手一摊,表示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小吃店里,就李惠美和何启弘两个人手。他们能进货的钱不多,因此刚开始的时候,就只做中市。每天过了两点,两人就开始打扫卫生,通常过了三点,他们一准儿就携伴回家了。
有一日,他们刚一走进门栋,就见二楼的门虚掩着,正有说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有客?”
何启弘给李惠美使了个颜色。李惠美心想这不大可能,他们到地球这么多年,来坐客的亲戚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呦,这就是惠美吧?”
一进屋,就有个烫波浪头,涂艳色口红的中年女人冲着李惠美打招呼。她每说一句话,大嘴一张,就好像能将对方一口吞进腹里似的。
“这是表姑,”李国正介绍道,“刚到这儿,就来看我们了。”
李惠美猜错了,破天荒的,还真有个亲戚来串门了。
“反正,我刚才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表姑继续和李国正说之前两人进行的话题。
李国正面露难色,他再三想了下后说道:“这事,我们肯定没意见。就怕他老人家不愿意啊。”
“那是他骗你们呢,”表姑满口说道,“像他那种年纪的,就没有不愿意的。只不过啊,是他抹不开面子,怕被你们儿女嫌弃罢了。”
“要不,就试试看吧。”李国正考虑再三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什么事啊?” 李惠美站在一边听两人的对话,话的内容没头没尾的,听得她云里雾里。
“我们啊,”表姑报喜样地说道,“要给你爷爷找个后老伴!”
“你爷爷不早死了吗?”这一回,听不明白的改成何启弘了。
李惠美赶忙把何启弘往屋里推,一边推着,一边对他解释道:“她说错了,是给李明找对象。”
“李明他今年刚20出头,”何启弘更觉得不妥了,“这么早就让他相亲,会不会不大好。年轻人还是要自己先试着谈比较好。”
李惠美看何启弘一本正经地为她名义上的弟弟操心,心里不禁感到好笑。她在心里暗暗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可绝对不小啦”
一看说定了,表姑立时就急着回去给李明物色对象。李国正送她出门时,问了她一句道:“对了,你说到地球之后,你们家开了个公司,是做什么的啊?”
“都是小生意,”表姑轻描淡写地回道,“就是给在地球的外星兄弟姐妹们,撮合撮合对象,解决大龄剩男女的问题。”
到这儿,李国正终于恍然大悟了。她还纳闷一向少和他们往来的表姑,怎么突然这么热情起来。原来,是她开了个婚介所,要找合适的对象来撮合生意啊。
李惠美和何启弘的“好滋味”小吃店,转眼间开了快半个月了,生意一直不咸不淡的。
这倒不是因为市口不好或菜式不合适,之所以会这样,全因为小吃店左右两边的店铺里,装修声一直嘈杂吵闹个不停。在震天响的“嗡嗡嗡”声里,任谁都吃不下东西。
“好滋味”小吃店坐落在整个商铺街的最中间,统共面积,不过五六米见方。在它两边的,是两个格外大的铺子,它们面积几乎相同,比“好滋味”大了至少十多倍。
李惠美和何启弘一直盼着左右两家能快些装修完,也一直好奇那两间店到底是做什么的。
终于,有天中午,它们同时在鞭炮锣鼓声中开张了,闪亮的招牌也争先恐后地挂了上去。
李惠美和何启弘看左边的牌子,上书“人民饭店”,号称经济实惠。张师傅正站在牌子的下面,满面堆笑地迎着往来的客人进店。
他们再看右边的牌子,上面写着“惠民酒楼”,主打菜式花样繁多。一直和张师傅不对付的林师傅,正在门口喜迎来捧场的熟人们。
“好滋味”被它们夹在其中。在两面鸣锣击鼓的热闹声里,本就有些寒酸的小吃店,立时就冷清下来了。
“要不,我们改卖包子吧?”
冷清了些日子后,“好滋味”的生意陷入了一潭死水。每日里,他们的小吃店,被夹在两个富丽堂皇的大酒楼中间。远远看去,灰蒙蒙的一个点,生气全无。不得已之下,李惠美只能改换掉经营的方向。
“卖包子主要是早上、上午的时段,”李惠美向何启弘解释道,“饭店中午开张。我们营业的时段品种和他们错开了,应该就互不影响了。”
何启弘觉得李惠美说得有道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于是,两人商量了下后,就决定了每天3点,李惠美先到店里包馒头、包子等点心。等过了上午6点,就由何启弘来替换她,让他来卖。
凌晨三点到店里,李惠美只需两点半出门就行了。这时候的街上,既没人,也没车。从头骑到尾,陪伴李惠美的只有她车下的倒影,和不时在树上叫唤不停的鸟叫声。
有一天,李惠美沿老路去店里。她才一到街上,蓦地发现自己常骑的道路上,立了好几个写着“禁止通行”的警示牌。一夜之间,整个道路上,多了许多大坑。这些大坑,长方形的,一个挨着一个,遥遥望去,依稀通到很远。
无奈,李惠美只能绕路去店里。
新路是李惠美从没走过的,就是她原先走的那条路隔壁,跟它平行的一条路。
李惠美骑的一路上,静悄悄的,一切和过去的老路没有什么两样。直到路程过了大半的时候,一辆橘白条纹相间的长途汽车倏地从她身边经过。
只见车上载满了人。李惠美正奇怪这么晚了,哪儿来的这么多乘客时,那汽车就慢悠悠地往路边的一个站牌靠去。最后,在李惠美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又一个奇装异服的人。只见这些人的衣服都好像是胡乱穿的。他们有的把长裤套在头上,两手从裤管里伸出来;有的将长袖的棉毛衣当裙子穿,两条袖子还在腰上系了个结;明明快要入夏了,竟然还有穿棉衣棉裤的,但看那人被热得满头大汗,就知道他是多么得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