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站在岔路口等着,羊老板转眼就跑到了跟前,他双手撑着双膝,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一下…等一下,小伙子,原来是你啊。”
唐嘉木心道可把你给等来了,他高兴道:“是啊叔叔,我也没想到原来是您,上次您说把羊赶来直接找您就行,我们在里边等您等到现在都没见到您,别人要买羊我们都没卖,正准备回家呢。”
接着又给他介绍:“叔叔,这是我爹,叫唐庆国,我叫唐嘉木,爹,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个羊…买羊的叔叔。”
“你好你好!我叫杨利国,我们都带一个国字,”羊老板握了握唐庆国的手,“本来今天是打算早上就过来的,出了点岔子。昨天不是赶鸡兔集嘛,不小心买了几只病羊,今天忙着处理,怕把别的羊给传染了,到现在才过来看看,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的,”他指了指岔路那边,“没想到走到那里就看到你们赶了几只羊出来。”
唐庆国奇怪:“怎么还会有病羊?我们山里面养的羊天天吃的都是中草药,都不会生病。”
“是啊,山里面的羊一般不会生病,所以我才大意了,没有每只都检查,不知道那个孙子是从哪里弄来的病羊,跟好羊掺着卖,把我给坑了,他妈的!”杨老板气不打一处来。
杨老板说着就走过来看这几只羊,他看得很仔细,毛发、眼睛、耳朵、口腔一样都没放过,还要摸摸肚子,捏一捏身上的肉,最后还从包里拿出玉米来一只只喂。
唐庆国站到一边,任由他怎么检查——毕竟人家刚被坑过,可以理解,并且自家的羊那么好,他检查得越细越好。
杨老板检查完了走过来满意道:“不错,羊很好。”
这才顾上把烟掏出来抽了一根递给唐庆国,“来,抽烟。”
唐庆国摆手笑道:“你抽你抽,我不抽烟,不好意思,自己不抽烟身上也没带烟。”
杨老板给他竖大拇指:“不抽烟好,抽烟费钱又伤身。你这羊打算怎么卖?我都要了。”
唐庆国说:“那就按市场来,市场价多少我也卖多少。”
杨老板很自来熟,他拍拍唐庆国肩膀道:“哈哈,市场价,那是当然,你的羊好,怎么也不会低于市场价的。这样吧,我一公斤给你加一块五,也是对你们等了我一下午表示感谢,上次跟这位小兄弟…叫嘉木是吧…说过,只要羊好,价格都好说,我这只收好羊,差的不要。怎么样?加一块五。”
每公斤多一块五,那敢情好,唐庆国道:“可以啊,本来也是等你的,都卖给你了。”
“那好,走吧,去称重去,我那边有个小基地,秤在那里。”杨老板把羊自己牵上,带着他们就往岔路那边走。
他们的羊每只都有足足三十来公斤重,八只羊总共卖了小两千块钱,唐庆国拿到钱后心里又高兴又有点激动,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在卖羊之前他可连想都没想过。
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激动来,他要镇定,杨老板数出一沓“四老人”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自己可不能拿到小两千块钱就不淡定。
唐庆国接过钱,也很自然地数了一遍,然后若无其事地塞进了包里,特意把动作做得好像经常有几千块钱从自己手上经过一样自然,但握着钱的那只手再也没从裤兜里抽出来,看得唐嘉木忍不住想笑,他爹还挺可爱的。
事情都办完了,羊老板才倒了两杯茶给他们喝,唐嘉木看出来了,这人还真是敬业,见面时着急看羊,看完羊才想起给唐庆国递烟,现在也是事情都办利索了才来倒水。
这么一天下来,父子俩也真是渴坏了,坐下喝喝水再走吧。
杨老板把八只羊归拢到他的羊群里,又走过来,对唐庆国说到:“你家这羊真是不错,家里还有吗?以后直接赶到我这来得了,还是给你比市场价多一块五的价格。”
“家里还有……”
唐庆国还没说完,唐嘉木就打断了他,给他使了个眼色,忙对杨老板说:“有啊,我家养的羊多,今天就是想着先赶几只来看看情况,”,他又开玩笑道:“还好只赶了八只下来,不然刚才没等到您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
杨老板看看唐嘉木,觉得这小伙子不简单,小小年纪倒很有谈判天赋。他笑道:“哈哈,今天情况特殊,下次你们尽管赶羊来,我一定在。”
……
告辞了杨老板,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摊位都已经撤走,还没来及清扫的街道乱糟糟的,满地垃圾。
夕阳如丹,唐庆国感觉这一天过得有点不真实,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唐嘉木,回忆起儿子暑假回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心里止不住感慨。
短短十几天时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父母跟了自己不用再受那些苦,现在又挣了钱,看起来日子会越来越好。这都是儿子的功劳啊,看看自己,怎么这么笨呢,儿子虽然还小,但多读了几年书真就是不一样。
他看着唐嘉木身上补了补丁的衣服,开口道:“阿木,今天挣了钱了,我们去店里给你和小颖买件衣服。”
“爹,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今天估计要很晚才能到家,坛子也只能下次再买了。”终于卖了羊,郁闷之气瞬间消散,唐嘉木饥饿感越发强烈。
唐庆国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好,先吃饭。”
两人刚走到那条副街上,正要朝小饭馆走去,就见一辆拖拉机疾驰过来,唐嘉木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上次帮他们拉松脂的拖拉机。
“爹,拖拉机,是山上的拖拉机。”
唐庆国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拦:“喂!师傅,等一下。”
拖拉机停了下来,唐庆国问道:“师傅,今天还上山不嘛?”
师傅觉得他问了句废话:“上啊,不上住哪里嘛,这就准备走了,你们走不?”
唐庆国道:“能不能等几分钟帮我拉一个坛子?我正要去买。”
师傅看了看空出的半个后车兜,朝唐庆国点头:“你还没买啊,那上车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买,还能快一点。”
卖陶瓷的地方在主街街头,两人上了拖拉机,来到陶瓷店,花了八十块钱买了一口大坛子,在拖拉机车兜里铺上稻草,再给坛身也包上稻草,用绳子捆牢,把坛子放上车固定住。
唐庆国问拖拉机师傅要多少钱,对方说:“还是两块吧,反正也是顺路,挣点油钱。”
唐庆国给了他三块:“那还得麻烦你帮我把坛子放到榕树村村公所,今天太晚了,我另找个时间再来挑回去。”
榕树村离唐家村还有五六公里远,是他们来镇上要经过的村,榕树村的村公所就修在车路边,那里是从镇上到他们那个方向山上的公路的尽头,唐家村的人请车运东西只能到那里,剩下的路就要靠人力了。
运气好起来挡都挡不住,意料之外买坛子的事情也落实了,虽然时间有点晚,但也无碍。
父子俩这才去吃面,时间越来越晚,今天势必要天黑很久才能到家了,唐嘉木对唐庆国说:“爹,今天不买衣服了,天太晚了,回去晚了怕我妈会担心。”
唐庆国知道家里会担心,只是刚才还说要给儿子女儿买衣服,现在又买不成,心里有点遗憾。
“好吧,那下次一定给你们买。”
继而又说:“还是买吧,花不了几个时间,正好也要去买手电,旁边就有卖衣服的店。”
唐嘉木有点着急:“爹,您别纠结了,先赶紧把面吃了。”
……
吃完面去买手电,天黑了路又不好走,他们肯定有很长一段路要摸黑。
买手电的地方旁边还真有一家服装店,不过卖的是女装,唐嘉木心想都到这儿了,反正也不差这几分钟,给母亲和妹妹买件衣服也好,他跟唐庆国说:“爹,您给我妈挑一件,我给小颖挑,买了我们就走。”
时间紧,唐庆国也不再坚持要给唐嘉木也买衣服,两人挑好了衣服,结了账就匆忙往家里赶。
两人才走了一半路程天就黑了,唐嘉木走在前,唐庆国拿着手电筒走在后面照明,一路安静得出奇,除了手电筒的光亮外周围黑漆漆的,一路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走到离家还有三四公里的时候他们终于碰到了熟人,村里种烟的几个邻居,也只有种烟的人这么晚还没到家了。
……
家里爷爷奶奶,李秀英和唐颖还在等他们回家吃饭,饭菜都做好很久了,可父子俩还没回来,李秀英只能把饭菜都放到火坑边保温。
左等右等还不见他们回来,李秀英有点着急起来,按说卖羊应该是很快的,羊一卖就可以回来了,即使没卖掉,时间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拿了手电筒走到村长家,村长都到家吃完饭了,她着急问道:“村长,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嘉木他们?”
村长也惊讶:“他们还没回来?不应该嘛,卖羊应该很快啊,我只是早上在街口看到他们一下,后来再没见着了,我也没去牲畜市场。”
李秀英更加着急,急匆匆离开了村长家,村长在身后安慰道:“秀英你别太着急,庆国他们可能卖羊卖得晚了,八只羊呢,可能卖得没那么快,应该很快就到家了。”
李秀英匆忙回家又取了一个手电筒,跟两个老人道:“爹,妈你们饿了先吃,饭菜就放火边热着,你们看着别让火熄了。”
接着把其中一个手电筒递给唐颖:“颖颖,你跟妈去接你爹他们,天黑了他们看不见路。”
唐颖点点头跟着李秀英就往门外走,李秀英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转身回来:“颖颖等一下,我给你捏个饭团,边吃边走。”
“妈走吧,我不饿。”唐颖也着急,还吃什么饭团。
“秀英你们慢点,别着急,看好路。”爷爷在身后叮嘱。
……
有了几个烟农一起走,气氛终于没那么沉闷压抑,他们都纷纷问唐庆国:“庆国,听说你今天去卖羊了?卖了羊要盖新房子啦?”
本来就够累的了,唐庆国懒得再跟他们费口舌:“嗯,卖羊。盖不盖新房你们等着看就知道了。”
“现在听说盖房子砍木头都要先申请审批了。”
“可不是嘛,连在自己家山上砍都要审批,说是现在国家对森林管得越来越严了。”
……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好像生怕唐庆国不知道政策,犯了错误似的。
唐庆国只敷衍地嗯嗯啊啊回应着。
然后又果断换了话题:“听说你们今年种的烟都长势很好,等卖了烤烟又要挣大钱了。”
这几个人去年种烟就没挣到钱,看到别人挣了钱,今年还不死心继续种,见唐庆国话里暗含讽刺,几个人都干笑几声敷衍过去,也不再提唐庆国是不是要盖新房的事情了。
要在平时唐庆国也不会这么暗讽他们,但是今天无论见到谁跟他说什么卖羊盖新房,他心口着实有点闷。
唐嘉木心里好笑,乡村里的消息传播速度真是超乎他的想象,他上辈子大学时读的不是传播学,不然都可以借题写出一篇论文了,题目就叫《乡村消息几何形传播探秘》。
跟烟农们走了有一公里左右,只见前面拐角处从山背后闪出两道光,有人正朝这边走来。大家都有些奇怪,这么晚了是什么人还往外走?
唐庆国道:“有两个电筒,看起来是两个人,一高一矮…”,他恍然大悟,对唐嘉木说:“阿木,可能是你妈和小颖,我们回来晚了,他们来接我们来了,你喊一声试试。”
唐嘉木张嘴正要喊妈,对面却先拉长声音喊起来了:“爹~~哥~~是你们吗~~?”
是唐颖的声音,唐嘉木鼻子有点酸,要说还是父母互相之间比较了解,李秀英那边着急,唐庆国就知道自己老婆可能会来接他们。
他连忙回应:“小颖~是我们~”
很快一家四口就会合了,一并往家里走,唐嘉木对李秀英道:“妈,我们在街上耽搁了些时间,不过最后还算顺利,让您担心了。”
李秀英道:“没事,回来就好,我看天黑了那么久了,别人都回来了你们还不回来,怕你们有什么事。”
唐庆国明明很感动,说话声音都柔和了,但就是说不出口那些暖心的话,他说道:“担心什么嘛,回来晚了肯定是卖羊卖得慢了嘛,母女俩大晚上的还跑这么远出来,得多累啊。”
刚接到丈夫和儿子,李秀英激动的情绪还没消,说话都有点哽咽:“大晚上的,左等右等都不见回来,换你你不着急?我不担心你我还担心我儿子呢。”
唐庆国接不了话,换做自己怎么可能会不着急,还不是要慌慌忙忙跑出来接,他傻笑道:“嘿嘿,赶紧回家吃饭吧,饭都不吃就出来肯定饿得不行了。”
朴实的农民有一个通病,就是说不出暖心话、肉麻话来,即使面对自己最亲爱的人。
唐嘉木觉得有机会得教教父亲,该表达情感时就要表达出来,不管自己父母有多默契,总让对方去感悟可不行。
看李秀英来接,有烟农就开始调侃:“我说庆国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秀英嫂这么好的媳妇。”
唐庆国说:“修了八辈子才修来的。”
另一个烟农附和道:“就是,我家那位从来没接过我,半夜不回家都没见她担心过。”
“你媳妇回家晚了不也没见你担心过她吗?”李秀萍忍不住戳穿他。
后者只好尴尬笑笑了事。
而几个烟农还不死心,又向李秀英打听起了卖羊是不是要盖新房的事情来:“秀英嫂,我庆国哥卖了羊你们家可就有钱了,是不是要盖大房子了?”
话里话外憋不住一股酸气。
李秀英也纳闷,不知道这些人都哪里来的消息,只知道肯定不是唐庆国说的,她说道:“不盖,卖几只羊才几个钱,盖什么大房子。”
唐庆国可就不耐烦了,他有点生气:“我说你们几个还有完没完了,要盖你们自己盖去,我家不盖。我就不明白了,我卖几只羊管你们什么事啊?你们这么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