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荣常在两侧的人同时落座,这边玉贵人惴惴不安地在位子上坐着,如履薄冰;而那一边呢,早已是喜上眉梢,如沐春风了。
后来的两个小主的粥品很快就有奴婢呈了上来,绣玥低头瞧了瞧粥碗,果然御用之物就是不同,放得也都是民间百姓少见的稀罕物,她端起来,轻品了品,这可是几万两银子熬的,几万两银子啊。她进宫之前省吃俭用了六年,存下来的积蓄加起来也没有几两银子。
“信贵人还是没来吗?”</p>
第53章
皇上的威严之音忽响彻在大殿里,下方的嫔妃们面面相觑,最先回话的还是皇后身后的双兰,她看了一眼皇后,而后上前回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分拨派了人去承乾宫、延禧宫还有玉贵人所在的北三所传了口谕,承乾宫到目前为止,已催过三次了,只是信贵人、信贵人她……”
“信贵人她,是否身体有恙啊?”见皇上不豫,皇后从旁对双兰提了一句:“玉贵人禁足景祺阁外的北三所,玥常在居延禧宫,这两处都是离储秀宫最远的住处,她们二人都到了,信贵人居承乾宫,怎还会迟迟未来呢。”
下方的諴妃听到皇后娘娘此言,不动声色给了对面的简嫔一个眼色。
简嫔近来有些心神不安,一直偷偷瞧着諴妃的脸色。这会儿諴妃娘娘还肯给她脸,她便有了底气,长长叹了一口气,接茬道:“哎呀,这难得能见到信贵人一面,怎么信贵人又不来了?还是咱们皇上的面子大,否则即便在皇后娘娘宫里,平日、嫔妾早晚请安早晚,两三个月也没见到信贵人一回呀。”
她啧啧了两声,“这说起来呀,嫔妾我都有点想信妹妹了,催了三回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信贵人肯露面,就是催上三十回,也算不得多呀,皇上您说是不是。”
简嫔的话说完,过了许久,殿内上至皇后、諴妃,下至各宫妃嫔,竟也无一人为信贵人说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六宫噤声,皇上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混账!常永贵!你现在亲自带着人去!去承乾宫把信贵人带过来!”
皇上这一声命令,绣玥才意识到,今日鄂啰哩居然未陪伴在皇上身边,又是他的徒弟常永贵在御前伺候。
这倒真是稀奇。
“皇上,皇上,”汪福寿这时从殿门外小步躬身跑进来,至御前打了个千儿,“禀皇上!承乾宫信贵人到了。”
他回了话,在原地僵着半天,却见圣上仍旧沉着脸,不置一词。汪福寿无法,只得转向皇后。
皇后道了一声:“传信贵人进殿吧。”
绣玥自进宫后,还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信贵人,不禁也好奇这位信贵人是何等的人物,顶着后宫宠妃的光环。
绣玥厚着脸皮想,她虽然也怠慢皇上,可那都是无心的,这位信贵人却是有意如此,如此的胆大。
顺着殿门口望去,只见走进殿中的女子,一袭耀眼的华服,青绿色的蜀锦包裹着玲珑纤细的身姿,清纯曼妙,肌肤胜雪,眸光深邃,似是一朵在暴风雨中盛开的花朵,娇艳又脆弱,实在是惹人爱怜。
绣玥仔细瞧见信贵人的真容,也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眼前这个,可真是个冰山美人啊。
说起来,春常在也十分美丽,与信贵人的美却是两种风格。春常在的美夺人眼目,是十分艳丽洋溢的一种美。信贵人的美摄人心魄,是一种飘忽缭绕又带着一丝冰冷的美,美得不切实际,恍然触到时却又心惊。
信贵人走到殿中间,盈盈一福身,面色如常道:“皇上恕罪,嫔妾来晚了。”
皇上的脸色还冷着,不置可否。
信贵人就只能施着礼。
諴妃瞧了一眼上方皇上的脸色,在座位上打趣着道:“信贵人,你跟皇上使了一个多月的小性子,终于也肯出来了么?”
“本宫若是没记错,这如今宫里受罚禁足的,只有玉贵人和玥常在呀,信贵人,你与获罪受罚的嫔妃一同前来,岂不是自贬身价么。”
諴妃笑了,简嫔和莹嫔还有后宫的几个嫔妃便都跟着笑了。
信贵人本来屈身,听到諴妃的话,便站了起来。
“皇上,嫔妾今日梳妆打扮的时间久了一点儿,所以才来晚了,还请皇上恕罪。”
简嫔“呦”了一声,“简直是笑话。今日合宫家宴,皇上皇后在此!六宫皆在!信贵人,你竟然只是因为梳妆打扮就迟来,你简直荒唐!你把咱们皇上,皇后娘娘至于何地?”简嫔倏地站起身,“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嫔妾觉得,应该治信贵人的犯上不敬之罪,以正后宫风气!”
简嫔此言一出,在座的嫔妃都替信贵人捏了把冷汗,绣玥在末尾处双手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窃喜地喝着粥,上一口喝到了小奶酪,这一口似乎是爽口小肉丁。
直到殿内一阵阵笑声传过来,她放下碗,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
当事人的信贵人嘤嘤地笑出了声,她恣意地瞧向简嫔,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简嫔娘娘,皇上在此,皇后在此,你何必在皇后娘娘的殿中咆哮,倒显得是简嫔娘娘你,不敬皇上皇后呢。”
皇上在场,简嫔不好发作,她方要不甘辩驳几句,却听得信贵人又说:“简嫔娘娘,您可千万别跟嫔妾一般见识。嫔妾还年轻,您再不济,也是一宫的主位了!
您现在是什么都不愁了,就算皇上一两年不翻您的牌子,您也无关痛痒,您跟着諴妃娘娘,熬上了一宫主位,享着嫔位的俸禄,您可算是安枕无忧!可嫔妾不成呀,嫔妾只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刚进宫那会儿,皇上看我这新人新鲜,才命嫔妾在承乾宫里代掌一宫主位,说到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如今嫔妾进宫已有两年,哪还算得新人,只怕呀,哪天皇上一高兴,再看中了新人,封了嫔位入主承乾宫,也就没了嫔妾我的立锥之地呢!”
说到最后信贵人翻了简嫔一眼:“都说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嫔妾想要笼络住皇上的圣心,再不好好的打扮一番、讨好皇上,后半辈子在后宫的日子,可不知要何等的凄凉?”
简嫔气急了,“皇上,皇上您听听,您听听信贵人当着您的面,就对臣妾如此不敬,臣妾好歹是您亲封的一宫嫔位,皇长女的生母,抚养了宫里唯一的嫡公主!她这样侮辱臣妾,安的是什么居心哪!”
原来这信贵人不单是个冰川美人,还是个带刺的仙人掌呢。绣玥放下手里的哈密瓜,不禁在心里揶揄着皇上,这可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信贵人,”颙琰的声音,隐隐呈风雨欲来的濒危之势,“皇后的储秀宫里岂容得你这样放肆!是朕太过纵容你了,将你宠的不成样子!”
皇上发了雷霆之怒,满殿在座的嫔妃都生怕会殃及池鱼,绣玥也立刻乖乖地暂停了吃食,老老实实坐着。每到皇上发怒的时候,她往往是跟着倒霉的那一个。
而当事的信贵人呢,仍然淡然自若,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还漫不经心地笑着,“唉!嫔妾还真是怀念刚进宫的时候,那时太上皇尚在,和珅掌握朝中大权,暗中监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差点就挑拨太上皇废了您的储君之位,孝淑皇后去世,皇上都不能以皇后的规格来办丧,那时候的皇上,常常来嫔妾宫里,让嫔妾就这么陪着您。
皇上您对嫔妾说,孝淑皇后与您相伴二十多载,您痛失结发之妻,没了知心人,您说您喜欢嫔妾的性子,从不曲意逢迎,从不装假,您夸嫔妾贴心,活得恣意,喜欢的时候嫔妾千般万般好,如今呢,嫔妾梳妆迟来是错,嫔妾说了两句实话,您也是厌弃。
皇上,您还记得当初在承乾宫中对嫔妾的诺言吗?民间男子尚且重承重诺,皇上是一国之君,短短两年光景,您就嫌弃嫔妾,预备对嫔妾食言了么。”
信贵人冷笑了一声,一手抚着脸,“皇上心里既已有了新人,嫔妾擦再多的粉,又有什么用。皇上是天子,预备如何处置嫔妾,嫔妾承受就是了!”
说罢,便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架势。
“放肆!”
家宴之上,众嫔妃在侧,皇后脸上染了一层薄怒:“皇上贵为天子,岂容妾室胡乱指摘,信贵人,你还敢妄论前朝,简直忤逆犯上,皇上,是臣妾管教无方,如何惩治信贵人,还请皇上示下。”
諴妃紧接着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信贵人如此僭越犯上,后宫实在容不得她。”
简嫔和莹嫔道:“请皇上从重治罪!”
一连串的话说完,从上到下,都在等着皇上最后的发落。
而居于上位的皇帝,听了信贵人的一番话之后,反是良久的无言。
信贵人是在控诉,他的恩宠已给了别人。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他有那样一位英明伟大、高高在上的皇阿玛,又逢和珅从中挑拨,饱受猜忌,只将包衣出身的喜塔腊氏指给他为福晋。绮雪身为继室,一路恪守着祖宗家法,諴妃只会想着讨他的欢心,最难的两年,步履维艰,他都是在信贵人的宫中,才能得片刻的安生。
他曾允诺,会宠信贵人一生一世,即便没有爱,恩宠亦是经久不衰,这是他许给信贵人的。
从前信贵人跟他闹情绪,避着几日不见他,他便会念着见一见信贵人,是从何时开始的——
自从遇刺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未曾见过信贵人一面。</p>
第54章
也未曾想起过她。
心底却反而有另一种情绪在疯长,每当他意识到这钟情绪,自己的心不受控,便会愤怒,惶恐,甚至,他开始想不起信贵人,每天时不时在心底忽然蹦出来的,是
意识到这一点,他上次还发了火气,将人狠狠斥责了一顿,就是想把这种思绪从身体里驱赶出去,可到头来,两个人的距离真的远了,他又悔不当初,最后却还动用金银珠宝将人哄了回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那拼命想掩盖的、压抑的、身为帝王不可为世人知晓的隐秘心事,如今却被信贵人戳穿了。
他一直想要将这种荒唐的患得患失的心事压制下去,就像今日,明明不打算再见、再想,可諴妃进献了那面姻缘镜,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借着信贵人的幌子,将人不动声色召了来。
难怪了信贵人要心冷。
皇上长长久久的沉默,储秀宫正殿鸦雀无声。
殿前头一直吵吵嚷嚷的,众人全神贯注看热闹,绣玥想到自己从明日起,又要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便只顾喝粥。
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两碗腊八粥,意犹未尽,毕竟是几万两银子熬的,她还想着让侍粥的太监再上一碗。可眼下这大殿内的气氛,哪里有一点家宴的样子?掉根针都能听见,她如何敢开口。
绣玥便一直用目光瞄着那侍粥的太监,预备伺机而动,冷不防的一瞥,却似乎见皇上阴恻恻的目光射过来,再看时,皇上已不再看她,她几乎仿佛觉得是个幻觉。
绣玥迷惑,皇上为何突然瞪了自己一眼?
饶是这样,那一碗粥还是别喝了,免得徒惹事端。拿水果饱腹罢。
她于是只敢捡了果盘中几颗草莓。
殿中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后,皇上开了口,他看着信贵人,语气陡地温和了几分,“季彤,朕怎会厌弃于你,坐朕身边罢。”
此言一出,下方的諴妃,莹嫔、简嫔个个白了脸色,简嫔更是要气死了。饶是中宫,皇后娘娘的面色也有些难看。
“是。”
信贵人口里一边应着,大大方方坐到了皇上的身边,只是身为嫔妃,比之皇后距离皇上的位置还是要稍稍偏些。
瞧着这样子,绣玥实在忍不住佩服这个信贵人。单凭一己之力,便敢不顾后果,与諴妃一党针锋相对,竟也丝毫不落下风,惹得皇上皇后动怒,也毫发未损,到最后,居然还坐到了皇上身边,她这样,竟是不怕与整个六宫为敌。
信贵人落座,绣玥从未见到皇上对人竟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的印象中,皇上对她,除了凶就是凶,常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朕是一国之君,许给你的,自然是算数的。你还是要记得尊重皇后,尊重諴妃,尊重内廷的主位,记住自己的身份位分。”
信贵人偏还敢还嘴道:“皇上给了皇后娘娘中宫之权,让諴妃娘娘协理六宫,简嫔、莹嫔好歹是有过女儿的一宫主位,嫔妾有什么?嫔妾在后宫中,不过是个浮萍罢了,皇上稍稍冷落,嫔妾便难以心安,当然会浮躁!”
“何况嫔妾入宫不过两年,还年轻着呢,需要历练,像諴妃娘娘这般到了知天命的岁数,还做不到无欲无求呢,皇上又何必来苛责嫔妾一个。”
眼看諴妃要动怒,皇上先开口斥责了她:“放肆!諴妃岂是你一个贵人可随便议论的!等你懂得了安分守己,在宫中安守本分,往后朕允诺你,总会给你一个主位的位份。”
莹嫔在下方位上坐着,久未出声,此刻低哼了一声,靠近諴妃道:“好好的一个粥宴,这粥喝得没了滋味,还喝出了一个嫔位来。”
諴妃还气着,听了这话斥了一句道:“咱们急什么!皇后总会劝的。”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皇后在上方的声音响起:“皇上——”
皇上拦下了皇后接下来要说的话,“朕意已决,皇后不必再劝。信贵人封嫔,朕的意思也不是要即刻来办,皇后是正妻,信贵人是朕的妾室,何时皇后觉得信贵人可以封嫔位,便到那时再行册封。如此,皇后以为如何?”
话中之意,信贵人想要封嫔,便不得不过了皇后这一关。
一来,压制了信贵人的反骨,二来,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还有,”皇上不愿在纠缠下去,换了个话题来说:“上次在神武门,你的兄长刘毓轩护驾有功,朕打算赐他为御前正四品二等侍卫,后日进宫。信贵人,你若思念兄长,朕可以准他去探望你,你觉得可好?”
那一日在神武门,陈德突然冲出来行刺,危难关头,还是刘将军之子刘毓轩奋不顾身上前救驾,挡下了致命的两刀。从前因着刘府之人与和珅曾经来往过密,他对刘本志便很是不喜,本欲将他罢黜出京,如今看来,刘将军一片丹心,刘府更是对皇家极尽忠诚,倒是他差点误解了忠心耿耿的臣子。
皇上心里对信贵人,对将军府的愧疚,外人如何窥得。明面上来看,今日信贵人被许了嫔位,兄长得到重用,一时风光无限。底下的嫔妃们只嫉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