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玥忙解了下来跟在后头,她想了想,去扯皇上的龙袍衣角,“皇上,嫔妾跟您的镜像,能不能,请皇上为嫔妾保守秘密,尤其是千万别教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知道了去……”
皇上虽高她许多,绣玥踩着花盆底,这会儿还能勉强够得着凑近耳边去说。
原本听着嫔妃们测出来的结果都不太尽如人意,她混在后宫中混个中庸也便罢了,谁知道皇上临场突然勃然大怒,她只得随机应变稳住皇上,这样一来,若是被后宫哪个得知了她跟皇上测出来的姻缘,恶意编排一番,那可又是要引来不少麻烦。
皇上听了她的话,没有回头,绣玥跟得近,隐约听见他在前面说了句:“知道了。”
重新回到正殿的时候,大殿上的嫔妃们瞧圣上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息怒,再看看身后的玥常在,瞧她那一脸的晦气,想来测出来的都差不多。
本来么,一个六品的常在,逊嫔不在,充数的而已,还妄想跟皇上测姻缘呢。
绣玥方才危机中掐自己掐的用力,走回正殿大腿处还传来阵阵余波的痛,她这副表情,直接作出来就好,都不必费心装假了。
但饶是她这副表情落了座,周围坐着的几个常在都实在羡慕她得以同皇帝共处一室的荣耀,更能够跟万岁他亲测姻缘。
“结果不怎么样罢?”兰贵人盯住问她。
原本兰贵人不想跟她说话,但遇着这事,她又板不住了去问。
“是不是一点儿都显现不出来?看得到皇上的轮廓吗?”
“没有,”绣玥摇摇头,“没有轮廓。”
此言一出,周围听着音的几个嫔妃也都放心消停了。
家宴进行到尾声,净事房的太监捧着个大银盘从殿外躬身进来,举牌跪到皇上面前,“皇上,请您翻今晚的牌子。”
满殿的目光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
即便是有些没希望的,明知道希望渺茫的,难免心存一点希冀,巴巴瞧着皇上,惟愿在腊八节这晚幸运能破例降临。
皇上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垂眸饮了一口,他不着痕迹地瞧了瞧远处的身影,想想方才在内室的镜像,烦躁地又掷回桌上,“不必翻了,今日是腊八节,朕在皇后宫里歇下了。”
皇后微微含笑,刚要开口谢恩,便被另一侧的声音截了过去:“皇上,自从嫔妾跟皇上使小性子,嫔妾都有一个多月没到皇上了。”
皇帝哼了一声,向左转过头,“亏你还好意思说跟朕使小性子!”
信贵人缠着皇上撒娇:“皇上,再过七日就是十五了!月圆之夜您自然是要陪着皇后娘娘的,嫔妾今晚在承乾宫预备了酒膳,皇上素爱美酒,又有美人儿,皇上您不来么。”
“这佳酿,可是嫔妾托阿玛在宫外千辛万苦寻来的珍藏十年的美酒,皇上,皇上?”
大清的皇帝每日酉时、戌时会祭拜神灵,颙琰每日这时候都喜欢接着用些酒膳,在就寝前酣饮几杯。听到信贵人的话,他还是有些心向往之,但身为一国之君,刚刚当着众嫔妃的面已将话说出了口,如今当众出尔反尔,要至中宫皇后的脸面于何地?
他微微沉吟,“明日罢,朕明晚得空再去你宫里。”
皇后的脸色已然有些不好了,信贵人却还不肯依,“皇上,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您根本舍不得这样拒绝嫔妾,嫔妾的信期就在这两日,好在今日还没有来,明晚上说不准就不能伺候皇上了,到时候要等上个六七天才能侍寝,皇上,皇上!”
“再不然,就带上春常在一同去嫔妾宫里,让春常在给您唱几句平时爱听的戏文。嫔妾听说,得知皇上登基时一连看了十三场戏,春常在为了伴驾,都搬到漱芳斋去了,就为了给皇上演戏呢。”
“您说您在嫔妾宫里,用着美酒,听着春常在的小曲儿,还有嫔妾伺候着,不好么?”
信贵人纠缠着皇上,下面坐着的春常在脸色都白了。
六宫的嫔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春常在放着好好的东西六宫不待,选了那么偏远的漱芳斋,是为了那的戏台子方便唱戏听戏,近水楼台先得月来争宠!
谁不知道除了内廷的几个主位,只有春常在和荣常在是潜邸里的人儿,挑选宫殿居住,论资排辈,也不会把春常在安置到漱芳斋去,她们原本还弄不清楚什么缘故,替春常在惋惜,如今被信贵人捅破了,这才明白,春常在不声不响的,原来打定了这个主意来争宠,从前还真是小看了她!
绣玥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其中的关窍,芸贵人的得宠,大约似乎,与这位春常在王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春常在一反平日来的平静自持,她的嘴角微微抽搐,勉强笑着起身:“回皇上,嫔妾怎当得信贵人此言,信贵人恐怕是误听了什么谣言,这才误会了嫔妾。”
皇上还没说什么,信贵人在旁莞尔一笑,“春常在何必过谦呢,你一个皇后的家人子入宫,苦苦学戏讨皇上的好,又联合芸贵人固宠,芸贵人才在漱芳斋住了几天呢,进去的时候还是秀女,出来的时候便成了贵人,这样的好手腕,我也是自愧不如。不如哪日春常在也费心教导于我,我也能尽快升个嫔位呢。”
“皇,皇上!嫔妾、、”春常在显是急了,信贵人若再下去,不知还要说出什么话来,这后宫就没有她的活路了!
“好了,信贵人!”颙琰打断了她们的纠缠,“别再说了!朕去你的宫里就是了!”他失了耐心,对后宫诸嫔妃道:“都跪安罢。”
口里应允着去了,心里却不由想起,信贵人和那人的性格还真是不一样。他想起了在养心殿她百般周全皇后的情形,担惊受怕,想着维系六宫的关系,信贵人却是个十成十得罪人的性子,她深居简出也便罢了,今日这一出,宫里谁的粥都喝不消停。
想着想着,又瞧了一眼远处的位置,果真呢,满宫里,只有这一位该吃吃,该喝喝,腊八粥用了不下两碗。
她可真是来用膳的。
他去谁宫里,去不去她那儿,她都全然的不上心。
颙琰从座位站起身,怅然叹了口气。
圣上摆驾承乾宫,六宫嫔妃无人敢看中宫此时的脸色,陆陆续续向外退去,绣玥跟着众人退出大殿,她悄悄驻足在殿门口,不着痕迹地隐身在暗处等着宝燕。
本以为今日储秀宫中设宴,总会见到他的,她还特地将给他的荷包带在身上,预备见到的时候便给他。
谁知从前到后,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不一会儿宝燕匆匆回来了,她找了前几天跟她私下讨过药的一个小太监打探了口风,说是帛尧已经数日没来储秀宫当差,他平日就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人敢问,不过粥宴的时候,仿佛见着永和宫的宫人私下里递了个八宝粥的食盒出去,交给了帛尧身边的初六。
竟是永和宫的人?
绣玥拧起眉毛,实在是想不通,帛尧不该是储秀宫的人么,怎么是永和宫的宫人私下照应着,送了八宝食盒去?
永和宫……这说起来,帛尧的住所就是在永和宫的后院附近单独辟了个院落,从前她没在意,只因延禧宫这边本来就离着奴才们住的庑房近,如今细想,却不是巧合了。
绣玥抬头看着夜空中高悬的一弯明月,如今天色已晚,她低下头,“算了,明日你随我去后院看看他吧。”
“好,小姐,那咱们还是回宫吧。”
这时候,六宫的人都散去了。方才打听帛尧的消息耽误了些工夫,兰贵人同李官女子也早回延禧宫去了,长夜漫漫,只有绣玥带着宝燕两个在长长的甬道上漫步。
月凉如水,月圆如镜,倒是个极佳的夜色。
绣玥仰望夜空,难得在这宫中得一片刻的安宁,刚刚舒了口气,想唤宝燕,却听附近阴森森的一声颤音唤着:“玥常在,玥常在——”
绣玥吓了一大跳,忙扯过宝燕,竖起了汗毛四周去瞧,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太监极其狼狈地躲在黑魆魆的角落里,方才的呼唤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小太监两手扶着宫墙,整个身子在微微发抖,他的一只手上几根手指已然断了,是生生截断的,还在汩汩流着血。
满心的惊惧就被这一刹那间入眼的怜悯消散了。
绣玥扯着宝燕向小太监壮胆靠近了两步,仔细看清楚人,宝燕忽然在后道:“你不是初七吗?敬事房鄂秋公公的徒弟!”
鄂秋的徒弟?绣玥诧异着回过头去瞧宝燕,又转回来看他,鄂秋不是总管太监鄂啰哩的弟弟,一向风光,他的跟班怎么会遍体鳞伤躲在这?
又为何会来找上她?
小太监哆嗦着,满脸的乞求:“小主,求您救救奴才,求求您,秋公公出事了,奴才是逃出来的,初四被打死了,奴才若被他们找出来抓回去,肯定没命了!”</p>
第57章
鄂秋出了事?难怪绣玥想起来,今日的家宴没见鄂啰哩的身影……难不成,与此事也有关联?
“小姐!”宝燕先回绝道:“小心引火烧身,别人的死活不关咱们的事儿,还是别管了,咱走!”
“小主,求求您,求求您”初七还在小声求着,拼了命的去瞧绣玥,极尽可怜。
他也知道后宫里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可眼下穷途末路,他只能拼命想要攥住这根救命稻草。
指点他的人明明说,只要他死命地哀求钮祜禄绣玥,不但他能保住一条命,就连师父鄂秋都还有一丝生机。
宝燕看着初七在那一个劲的装可怜,她便觉得不好。绣玥的性子其实是十足的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这个。
“小姐,小心是圈套,咱们跟他非亲非故的,他为何偏偏找上小姐你。”
远处隐隐有几个太监的身影在晃动,似是在寻人。
绣玥瞧瞧宝燕,可是不管他,明天眼前这个人,可就变成了别人口中谈论的一具尸首。
她瞧着初七那断了的几根血肉模糊的手指,心下不忍,跟宝燕打着商量道:“咱们还是先给他止了血,人命关天呢,难道要见死不救,其它的事儿慢慢问清楚了再说。”
说着,就打算去搀扶初七。
瞧这样子,宝燕就知道劝不动了,她气得在后头跺脚,她倒是一向不怕事,可这明摆着是个烫手的热山芋,别人躲还来不及,她家这主子怎么就敢接呢!
延禧宫的位置偏远,好在一路上没被什么人瞧见,绣玥和宝燕费了好大的力气,还要遮遮掩掩、清理血迹,才将初七偷偷藏进了西偏殿小禄子住的那间耳房。
深更半夜,门被大力敲开,小禄子的表情讪讪的,瞧着绣玥和宝燕拖着个小太监直接撞进了自己的房间,绣玥还亲自扶着,便一语不发地站在门口处,瞧脸色,大约是不太高兴。
绣玥以为是吵醒了他的缘故,心虚地笑了两声,“小禄子,吵着你了是不是?今晚的事儿可千万别说出去,说出去了咱们都得遭殃,知道吗。”
小禄子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就还是冷场。
绣玥打扰了人家,又觉得怪对不住他,嘘寒问暖地打着圆场:“你的腿呢,可好些了吗?”
小禄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快好了。小主破费了不少银子。”
“应该的,应该的,”绣玥嘿嘿笑了两声,“腿治得好咱们就放心了。”
宝燕一直忙着给初七止血,这会儿包扎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擦了擦手,拍拍衣裳,侧过身,用眼神剜着绣玥。
初七颤抖着半瘫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虚弱得也只剩下半条命。
瞧他痛得那个抽搐劲,绣玥大约猜得着,宝燕刚刚包扎的时候必定暗地里下了不少黑手。她也只能故作不知,走上前倾下身子,细细瞧着初七的脸,“究竟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你方才说,秋公公他出了事儿?”
绣玥一问,初七便拼命仰起头看着她,痛哭道:“师父,师父他被抓进慎刑司了!”
“鄂秋被抓紧了慎刑司?”宝燕在后头嘲笑了一声,“他哥哥可是御前总管大太监,鄂啰哩会由着人把弟弟抓进去不闻不问?”
她这么一问,初七更加面如死灰,脸上慢慢透出绝望:“鄂公公他,也被皇上下旨严办了。”
鄂啰哩可是御前总管大太监,他都被下旨查办,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初七难过道:“就是前些日子后宫失窃的事儿。皇上命鄂公公严查,查来查去都没个结果。鄂公公最近又在皇上面前不得脸,实在不得已,就想着将简嫔娘娘和内务府姚胜合谋贪赃的事儿禀报圣上,将功折罪,先熬过了这一阵再说,不曾想走漏了风声,启祥宫先一步发难,她们设局栽赃,把失窃的事儿诬陷到了师父头上!”
启祥宫?绣玥的心突突一跳,启祥宫的背后,可是景仁宫。
她这边暗中思忖,初七还在那儿自顾着哭诉:“本来鄂公公迟迟查不出个结果,就有包庇袒护之嫌,查出来偏偏又是公公的亲弟弟,皇上自然更加深信了几分。证据确凿,皇上已下旨,鄂公公伺候几十年,给他个善终,罚入了辛者库,终身不得出!师父则被关进慎刑司严办!”
说着说着初七便大哭了起来,“慎刑司那种地方,师父进去了,半条命便没了啊!眼下还不知是死是活!昨天晚上,初四便被他们拉出去打死了!”
“拉出去?慎刑司里七十二道刑具,要什么没有,为何还要把人拉出去打死?”
绣玥听着初七哭诉了半天,全然跟着沉浸在难过中,当时还能这样头脑清醒发问的,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初七瞧了一眼宝燕,恨道:“还不是为了永和宫后院住着那个!这些年,她们明里暗里把人送进永和宫后院去打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永和宫后院,那里不是绣玥心凉了一分,是帛尧?
是他?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这些年他责打的那些宫女太监,竟然是諴妃一党的人一直在搜罗着给他送去的……还有今日永和宫的人悄悄送腊八粥出去,他又住在永和宫后院的附近——
他身后的势力,竟原来是景仁宫的那几位娘娘。
可他依附諴妃一党,能够单独辟院落居住,为何又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当差?
绣玥心中五味陈杂,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本打算今日去储秀宫顺便见见他,把做好的药包也给他,依着初七的说法,帛尧的情况只怕又不太妙。眼下不论为着哪一件事情,她明日一早都一定要去见一见帛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