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小姐,”宝燕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今天是腊月十八,还有十三天就过年了呢。”
绣玥点点头:“那熄了灯睡吧。”
“记得,明日约帛尧来用膳,一定要是我叮嘱你的那个时辰。”
说着,便下了地,直接向着寝殿内室走。
宝燕在原地愣着瞧瞧时辰,更加疑惑了,她家小姐今个白天在养心殿里究竟跟皇上经历了什么?
回来后整个人这样的古怪。
次日,延禧宫,前殿正殿。
逊嫔拖着病重的身子,由西岚搀着还没完全跪下去,便已大汗淋漓,头顶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她这样子,显已是病得很重了。
景徐身旁站着的小勇子“啧”了一声,蔑视着跪在脚底下的逊嫔,“逊嫔娘娘,说您胖,您看您还喘上了,諴妃娘娘心软,不过好心让您休息了两天,这就您尝着了甜头,瞧瞧,瞧瞧,一味地开始装病卖乖了。”
西岚闻言跪着抬起头,苦求道:“公公,求您了!我们娘娘的身子真是很不好了!从前都是傍晚时分才跪听训-诫的,现在各位公公晌午后就来,娘娘一跪就要跪到晚上,铁打的身子也挨不住啊!请各位公公开开恩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娘娘怕是、怕是真会没命的!”
小勇子嗤了一声,心想:可不就是为了送她上路,他们才费这个功夫来的么。
“告诉你们,少跟咱家来这套!徐公公他心善,经不得你们摆出一副可怜样子,莹嫔娘娘今天亲自打发咱家过来,就是不让延禧宫的再蒙混过去!这训-诫不但不能少,还得把前些日子病中停下的都补上!都给咱家跪好了!”
话如尖刀落下来,西岚的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莹嫔她这回是打定了主意存心要逊娘娘死啊!
折辱逊嫔娘娘这么久,让逊嫔娘娘苟延残喘这么久,终于看够了笑话,打算要除掉娘娘了吗?
一想到此,西岚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跪着瞧前方逊嫔的背影,颤声唤了句:“娘娘。”
逊嫔垂头喘着粗气,“不碍的……”她不能死,她的女儿还没长大成人呢,一定要熬到五公主出嫁,她才能安心撒手人寰。
小勇子嫌弃地撇着嘴:“这还演上了。”
他转过脸,讨好着朝景徐商量道,“徐公公,您看——”
景徐冷眼瞧着,这永和宫出来的,真都随了她们主子的心狠。不过这事儿他们諴娘娘都不管了,他也没那管闲事的意思。
景徐看向小勇子:“諴妃娘娘只是循例吩咐咱家过来看看,别的事儿,勇公公自己看着办吧。”
小勇子连忙笑着殷勤道:“那就给徐公公搬把椅子来,今天这训-诫,且一时半会儿不能完事呢,徐公公在景仁宫人红差事多,回头站上三五个时辰累坏了徐公公,别说諴妃娘娘要心疼,莹嫔娘娘头一个饶不了小的!”
三五个时辰!西岚心口重重一锤,当太监的“站”上三五个时辰还要喊疼喊累,她们娘娘呢?身为嫔位却要“跪”三五个时辰!这些人,他们还有天理吗?
瞧小勇子那副嘴脸,他们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闹出人命不罢休了!
西岚闭上双眼。
别说眼下她出不去,就算逃的出去,又能向谁求救?她这身份根本就见不到皇上,怕只怕她还没见到皇上,在求见的途中就会被人推入井中灭口。
小勇子瞥了一眼她们那一脸认命的哀相,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展开书卷,扯着尖尖的嗓子道:“逊嫔沈佳氏——妇德有亏,不能恪守宫规——”
连串的训-诫声来回响在延禧宫的正殿内,撞在大殿红漆的柱子上,如同一声声丧钟。
“谁在聒噪?”
一个缺乏中气、并不醇厚的男音幽幽从门口响起,打断了正在兴致勃勃训-诫的小勇子。
尖尖的嗓音停下来,小勇子合上书卷,怒斥道:“混账!谁敢打断咱家的训-诫!永和宫的差事都敢拦着,不要脑袋了?”
他可是莹嫔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这事儿是经过諴妃娘娘暗中同意了的,皇后娘娘都不会过问的事儿,在延禧宫这么个地界,谁胆敢说他聒噪?
循声望去,景徐第一个从凳子上窜了下去,一路小跑着换了副嘴脸道:“帛……小帛爷,是您,您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帛尧的脸色冷冷的,“我去哪儿,要跟你报备。”
绣玥随着帛尧出现在殿门口,宝燕请人的时机掌握得正好。她还没见过堂堂景仁宫的掌事太监景徐,有一天会点头哈腰的这样一副嘴脸跟人说话,平常再颐指气使不过的神情,此刻却好声好气地陪着笑脸:“您说笑了,说笑了。”
小勇子呆愣着瞧见景徐迎上去,再去瞧门口站着的人,手上训-诫的书卷几乎掉落到了地上,好半天他才敢磕磕巴巴地上前,“小,小帛爷。”
这回可要完了!最不该碰上的让他给碰上了!莹嫔娘娘都要让着的小祖宗,让他给撞见了,别说帛尧的性子发起狠来饶不饶过他,就是莹嫔娘娘知道了,也要扒他的皮呀!
他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来着?他这张嘴呀!
小勇子腿一软,人就栽倒跪了下去:“小帛爷,奴才该死,奴才可不是冲您,奴才不知道您要来这呀,小帛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奴才一般见识呀!”
帛尧嫌他吵,“滚开。”
绣玥在后头站着,瞧着眼前的场景简直意外的很。
她请帛尧此时过来,就是想留他到傍晚的时候让他亲眼看一看逊嫔娘娘如何被折磨,请他想办法救一救逊嫔娘娘。
绣玥本来还有些担忧,事关景仁宫,他的身份怕是无能为力。
看眼下这样子,哪里还需要他去辗转着想办法,这些个人,怕他都怕得要死。
她狐假虎威地站在旁边,给逊嫔投去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帛尧是冲着绣玥相邀前来的,为的是用膳,根本无心跟他们这些人纠缠。
他瞧向景徐:“怎么回事儿?”
景徐迟疑了一下,道:“回小帛爷,这是莹嫔娘娘的吩咐,諴妃娘娘也都知道的事儿,这逊嫔在后宫里十分不安分,娘娘们要给她个教训,故此为之。”
“是呀是呀,”小勇子跟着道:“也不是什么过重的刑罚,不过就是让逊嫔每日跪听训-诫而已。就这样,人还不安分呢,瞧瞧,瞧那个做作样子。”
逊嫔的死活,帛尧根本无心理会,他只是应了绣玥。他睨了一眼小勇子,转而对景徐不耐烦道:“让你们的人以后少来延禧宫,不然让我撞见,就对他不客气!”
听这话,小勇子下意识看向景徐,这意思,不就是不让他们来了?那这训-诫,不是也就要停了吗?
这哪成啊。
景徐可比他要机灵多了,训-诫这事儿谁的话更管用,他分不清。可是招惹了帛尧,帛尧一旦生气能把他活活打死,諴妃娘娘却不敢多说什么,这他可是明白得很!
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回宫请示自家娘娘的意思为上策。
想罢景徐嘿嘿笑起来,恭敬回了一句:“那景徐就先告退了。”
小勇子虽然拎不清,见景徐都走了,忙跟着打哈哈笑道:“小勇子也告退,告退了……”</p>
第67章
当天在西偏殿宴客,绣玥给帛尧烧的菜式是鲜嫩豆腐滑,黄瓜切片炒肉,又炖了一道补汤,虽然她又回到了从前的一贫如洗,但请帛尧用膳,还是要舍得把压箱底的荤菜都摆上来。
毕竟帛尧这回来,可是救了逊嫔娘娘一命。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一条人命。逊嫔娘娘知道从此免了训-诫,回到后寝殿还哭了,不单是为自己,还哭自己的女儿。
帛尧不知道,这也是她能拿的出手的最好的菜式了。吃过这一顿,绣玥可要喝好一阵子的西北风。
但即便是这样,同他平日用的永和宫里送来的精致菜肴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帛尧瞅着桌上两菜一汤,自己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很少有人知道,他小时候吃惯的就是这些菜,他抬头疑惑地盯着绣玥看,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还是……
“怎么了?”绣玥朝他笑笑,将筷子递给他,“快尝尝,都是我亲自烧的菜!”这话可不算骗人,虽然菜都是宝燕洗好了的,毕竟掌勺的可都是她亲自上阵。
绣玥瞧着他半天没动,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菜比总管平日用的,是显得寒酸了点,总管见谅,将就将就罢。”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忽响起了几声叩门声。
西岚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玥小主,小主在吗。”
绣玥瞧瞧帛尧,起身到门口开了门。
“玥小主安。”
西岚站在门口,手上捧着个膳食盒,她瞧见坐在房间里面的帛尧,对绣玥笑道:“逊嫔娘娘听闻小帛爷今个在延禧宫用膳,娘娘感激小帛爷相救之恩,特派奴婢送了这几道菜过来,还望小帛爷不要嫌弃。”
西岚将食盒盖子打开,让绣玥先瞧了瞧,悄悄道:“逊嫔娘娘特意叮嘱的,菜务必都是要最好的,小主您看看。”
绣玥向里面瞄了一眼,果真都是极好的菜色,她拎了过来,进到房内高兴地给帛尧看,“逊嫔娘娘的心意,都是给总管备的,你看看,都比我备的这两道菜丰盛多了!”
正愁着她准备那两个菜式太单薄,这不,逊嫔娘娘就送了美味佳肴来,这下可够招待他了呢。
绣玥开心着,却见帛尧径自伸筷夹了桌上的薄瓜片炒肉到碗里,一语不发地用膳。
“帛……”
“拿出去。”他瞧也不瞧,道。
“可是……”
帛尧嗤笑了一声,便不再理她,埋头用着膳。
绣玥有点尴尬,这样令逊嫔娘娘下不来台,还不知要如何教西岚去回禀,还是西岚机灵,她忙对绣玥笑笑,主动道:“食盒是娘娘吩咐奴婢送给西偏殿来的,若是不合小帛爷胃口,还请玥常在您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绣玥这阵子正手头紧张,今年冬天多了好几口人吃饭,都要喝西北风了,哪还配嫌弃什么。“逊嫔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代我谢过娘娘。”
她将食盒收好,一会教宝燕将菜再拿过去两盘分给小禄子他们吃。
西岚告了退,绣玥将门合上,重新回到桌前坐下,端起碗,瞧着帛尧缓缓用着她那两菜一汤,现在她才明白,初六听到请吃饭,脸上那表情的含义。
帛尧是挑剔的厉害,但他尝这两道菜,味道其实还可以,不知是否又是巧合,都极完美地避开了他不喜欢的口味,他喜欢肉片和黄瓜片都片得薄薄的,汤不能太寡淡。
吃饭的时候有些安静,他一直低着头,静静地用膳,初六被倒霉地赶出去跟宝燕几个人一齐到次间用膳去了,就他们两个人,绣玥吃了几口,就一直瞧着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今天的事儿,諴妃娘娘知道了,会不会……对你不利…”
毕竟,他只是一个奴才,諴妃娘娘若说翻脸就翻脸,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听到这话,他才将目光从手里的碗抬起来看她,随后哼了一声:“她对我不利?她害我还少么,还差这一回。”
这话倒是听得绣玥心更悬了,她抓着筷子,努力看向帛尧:“不会真有危险罢?若是真有危险,那咱们赶紧想个法子,避过去。”
帛尧瞧她是真有些担心了,才又安抚了她一句:“不会有事的。暂时她们还动不得我。”
“倒是那两个废物的事,你前前后后筹谋,到底想怎么着?”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绣玥思忖了片刻,将心里的想法全然说给了他听:“其实这件事我想过了,从前到后,做得滴水不漏,单看证据,铁证如山,实在难以找到破绽。”
“那些赃物,是在鄂秋手上被当场抓获,他无从抵赖。而那些与他接头的太监,皆指认是被鄂秋威逼利诱,鄂秋同他们说,说那些玩意儿都是鄂啰哩想要运送出宫的打赏之物而已,他们才敢接手,之前的那些已经被卖到宫外去了,无迹可寻,再想要查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这些人姚胜既然敢用,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笃定了他们绝不会出卖他,否则他也不敢贸然让这些人出来诬告鄂秋。”
听到这,帛尧倒是起了点兴趣,“既然如此,那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绣玥的笑容显得特别有深意,“若是顺着他们的人证物证来查,被他们牵着鼻子走。那当然是被动的。”
“不如想想,内务府的宝物失窃,作案的,会是什么人?”
帛尧随口应道,“当然是宫里的人。”
“没错,宫里的人冒着杀头的危险,盗走了数量如此之多的珍宝,就说明他们不是单单为了某一件宝物,而目的很可能就只是为了——谋财。”
听到这,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点头道,“不错”
绣玥道:“咱们不妨先顺着这个思路设想,这宫里的人,除了皇后娘娘出身尚书府,余下的出身都不高。近日来,哪个宫里头大把大把的花银子,用不着查内务府的开销,只要平时稍加留心,就可以留意到。”
话不用说完,帛尧心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人。
启祥宫最近往景仁宫里不停送东西,先后送了一柄嵌白玉如意、金镶双珍珠坠还有翡翠镯子,永和宫也送去了鎏金穿花步摇和一套宫装。
景仁宫前些日子往他的院子送了几块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当时景徐极为殷勤地向他提及,这是启祥宫送给諴妃娘娘的,諴妃爱不释手,却一块也没留,如数送了过来。
这些事儿,他是知道的,所以自然想到了谁可疑。而钮祜禄绣玥,他瞧她坐在对面,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无法知道这些内情,却还是怀疑到了简嫔。
这个女人看着随和,实则精明起来,也不可小觑。
绣玥浑然不知帛尧在心里肖想着自己,还跟他头头是道接着分析:“既是宫里的人偷了奇珍古玩,又不在少数,断然不敢将这些宝物在自己的处所藏匿太久,一来极易被搜查出来,二来这些东西在宫里,大部分就只能是东西,只有运送出了宫,才是实实在在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