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狡黠地露出一点笑,“所以接下来,地利、人和我前番皆已凑齐,只耐心去等一个时机了。”
这个时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必得集齐了所有成事的关键人和事,才能玉成。
帛尧心下有些糊涂了。但他若开口去问,又显得自己掉价。
他就有点不大高兴,重新端起碗,埋头无声用膳。
“怎么了……你。”绣玥瞧着他似乎开始有点不高兴了,她下意识瞧了瞧桌上的菜,菜不合胃口吗?
“这菜,有这么差吗”绣玥问得有点心虚,她干笑了两声,“下回,”她想说,我还是别自不量力请总管来这用膳了。
还没等她说完下半句,那边已经起了身。
“下个月,”他面色淡淡的,对她道:“再有十几天就是除夕,等下个月过了年,我那儿有新贡的獐子肉。”
獐子肉?
小时候绣玥曾在善府曾见过送进来一只野獐子,那时她上不了桌,眼瞧着善庆一家享用,飘在房间里那个油腻的香味,那时起,她对獐子肉垂涎了很久。
可能这就是情结,叹息着惦记了许多年。
绣玥笑笑,“那不如,不如”她很想说,能不能切几块下来,也送她尝尝。再或者,能不能用膳的时候,顺便也让她去尝尝。可跟人家张口要的事儿,她一个女儿家,再想吃,也拉不下这个脸说出口。
门打开,初六已经在门口那边来回晃悠,候着帛尧。
帛尧将大氅的系带系上扣子,“到时候送到这来,还要再备两个菜。我那儿还有葡萄酒,还有牛乳茶。”
说罢也没给绣玥表态的机会,戴上帽子便径自出门去了。
宝燕带着柔杏木槿进门来,两个小丫鬟将桌面碗碟收拾干净端着出去,带上了房门。
宝燕弯腰瞧了瞧她,“小姐,还有什么发愁的么?我瞧总管出去的时候面色不错,怎么小姐你好像有心事呀?”
绣玥背对着身后的人独自叹了一口气,若她料的没错,明天开始,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唯一庆幸的是,这年前也没剩多少日子了,皇上也整治不了她几天。
她转回身,抬眼瞧了一眼宝燕:“明天,皇上就该传我进养心殿了。”
宝燕先是愣神,而后才想明白,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小姐那一日从养心殿回来,无精打采的,还说什么没精力的话。”
她眯起眼睛,调侃了一句:“晚上又得瞧着那凤鸾春恩车了。”</p>
第68章
谁知只被宝燕言中了一半。谁也没想到的是, 第二天天不亮,便有圣上的旨意传来,要延禧宫的常在钮祜禄氏即刻前往养心殿。
宝燕在西偏殿,看着几位御前太监的架势,下意识看向绣玥,绣玥朝她无奈一笑,到底是皇上,居然寅时就来宣她养心殿觐见,这也太狠了罢?
她向来贪睡,即便是前一晚有准备早就寝,却也万万没有猜到要寅时起来动身。
绣玥忍着眼泪、勉强将自己梳洗打扮得当,素面朝天就紧随着御前的人去了。
出了延禧宫,外面的天还擦黑,万籁俱静,只有抬轿撵的小太监踩雪的声音一踏一踏地响着前行,抬着绣玥朝皇帝寝宫的方向越来越近。
在养心门外绣玥下了轿撵,跟着御前的太监向养心殿内走,远远的,隔着稀薄的朝雾,她便在一排排整齐戍卫的御前侍卫中见到了那个清秀笔直的身影。
明明天色还这样昏暗,看不清脸,侍卫服这样厚重繁琐,她居然可以如此轻易地在人群中识出了他。
如今他是御前二等侍卫,但凡当职,她来养心殿,总是无可避免地要碰上了。
绣玥的困意消退了不少,心底变得清明,这或许是老天要自己尽快忘记这个人罢。用这样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强迫她在反反复复的相见中变得麻木。
她随着太监们进入了养心殿。途中经过刘毓轩的时候没有侧目没有顿步,也猜不到他见她走来的时候脸上是什么神情。
养心殿里,颙琰也是刚从寿康宫给贵太妃们请安回来。他在地龙前,看了看养心殿内的西洋钟,瞧瞧旁边常永贵小心翼翼侍奉的嘴脸。
他的目光落回地龙上:“朕让你宣的人呢,还没来吗?”
常永贵躬着身子,为皇帝解开领前大氅的系扣,将大氅捧在手里,恭敬回道:“回皇上,人已经来啦。听闻皇上请安回来要去西暖阁早读,先去西暖阁候着了。”
他回过话,见圣上居然露出些意外之色,那个钮祜禄绣玥,寅时宣她,卯时觐见,原本以为又得拖延迟来。之前在养心殿住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安分,连在御前装相的觉悟都没有。
就是因为给中宫皇后请安迟来才受的罚,结果拘在养心殿陪他那几天,依旧是辰时才起,未时还要跟着补个午觉,他在前殿批折子辛苦,还要挪出时间给她抄书,她就在后寝殿没心没肺地睡着觉。
颙琰一边想一边自责,这样的女人,他召来自己身边做什么?换做其他后宫任一妃嫔,哪个在身边伺候得不比她用心体贴?即便是皇后,身为中宫国母,经年的养尊处优下来,伺候他也细致周到得多。
他堂堂九五之尊,有舒服的不用,却偏偏给自己找罪受,还要编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骗人骗己,就为了不在妾室的面前跌份失了天子颜面。
常永贵小心看着皇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一丁点猜不透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从未如此没底,心里只求着主子这时候可千万别问他什么话才好。
等到伺候着皇上到了西暖阁,皇上开始准备早读,常永贵的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
案上的《圣训》《实录》已经工工整整摆放妥当。
他伺候皇上落了座,待皇上翻开书卷,便恭敬退到门口,摆摆手,召唤小练子上热茶。
小练子没上前,绣玥托着茶盏,笑眯眯地瞧了错愕的常永贵一眼,而后将茶盏端了进去。
她来到颙琰身前,规矩道:“皇上,请用茶。”
小练子的声音虽然也是尖尖的,不似男音浑厚,可这个声音,一听十足就是个女子。
颙琰的目光从《圣训》中移开,瞧了瞧出现在面前的绣玥。
绣玥笑得甜,走近两步将茶盏奉上,眉眼弯弯道:“皇上,茶是嫔妾沏的,嫔妾打听了皇上饮茶喜欢八分烫,请皇上品品,合不合您的口味。”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昨夜想了一整晚的计划,皇上的态度既然先一步跟她挑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想来想去,伸手不打笑脸人,讨好皇上、主动伺候一准没错。
想到这,绣玥笑得更甜了,甜到腻。
她这样笑,颙琰的脸色有一点别扭。
大约是清早的缘故,她的脸上不施粉黛,细滑白皙水嫩,透着一股子清新。说话轻声细语,有点抓人心肝。
他端起茶,匆匆饮下两口。
“这茶有点烫。”颙琰将茶盏放回案上,重新拿起《圣训》,“下回记得沏凉一点。”
“是,嫔妾记下了。”
绣玥只是口头应一声,也没有去收茶盏,绕到皇上身后,给皇上一点一点地揉着肩膀。
手碰触到她身体的一瞬间,绣玥有点错觉,似乎皇上颤动了一下。
他移开书,狐疑地看向她,只瞧见她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笑得殷勤:“皇上每天要批几个时辰的折子,肩膀一定酸痛得厉害,嫔妾知道这几日要侍奉圣驾,特意跟底下的丫头讨教了几招。”
其实都是说着好听,蒙人的。木槿和柔杏再不济,也不会教她这么不入流的按摩功夫。
绣玥捏了几下左肩,又换到右肩,抓痒痒似地捏了几下,还装作很懂似的问道:“皇上,右边这儿酸疼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说话吐出的温热气息轻飘飘落在他后颈间。
颙琰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她这是给人揉肩膀?照这个揉法,这书也不用看了!
但到底,皇上的表情再难看,终也在忍着,没开口让她停下。
绣玥在肩膀处流连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瞧这手感,皇上虽然饮食不清淡,筋骨还算强健,该是经常出去骑马狩猎罢。锻炼得还可以。
她用胳膊的肘部,在皇上左胸口对应后背的位置用力按了按,紧接着就听到传来一声闷哼,随后是书掉到桌案上的声音。
皇帝转过头,沉着脸极度不悦地瞧向她,眼见着就要动怒。
绣玥笑嘻嘻的,装模作样在他胸口处抚了抚,耍赖道:“皇上,您都觉着痛了,就少进些油腻膳食罢,多出去走走,皇上可以万岁万岁万万岁呀。”
“你”要不是看她一早上在这伺候得殷勤,他早就将她发落出去!
得了!有这样一个狐媚子在这作妖,今天这书是甭想看了。
颙琰索性也就不再拿起来看,他没好气地瞥了绣玥一眼,“你这些狐媚工夫,都是跟谁学的?”
好好的按摩,怎么成了他口中的“狐媚工夫”?绣玥在心里反驳了一句,面上恭敬笑着回道:“嫔妾方才不是回了皇上,这是嫔妾为了伺候圣驾,特意跟伺候嫔妾的宫女学的。”
“皇上,您可是独一份儿。”现学现卖,这回她可没撒谎。再说,旁人也信不着她。
“皇上,”绣玥小心瞧着脸色,“嫔妾再接着给您按按龙体罢。”
颙琰抬眸瞧了她片刻。
这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上回在养心殿还不至如此,怎的这回变得如此温柔体贴,简直到了荒唐的地步。
但总归,这变化来得太好,他倒是很喜欢。
半晌,听到皇上“嗯”了一声,绣玥又开始放心大胆地上下其手。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手法好,其实简直差劲透了,皇上只是消受她在跟前这份伺候罢了。
绣玥却是觉着自己摸对了皇上的脾气,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喜欢阿谀奉承这一套的肤浅君主罢了。既然如此,她就再接再厉,加倍殷勤伺候着,皇上自然就不会找茬来训斥她,等熬过了这几天,到了除夕新岁,皇上要忙着前朝后宫,根本顾不上她这号人,届时就可全身而退。
绣玥美滋滋地算计着,如此看来,昨夜制定的计划切实可行。
果真,直到黄昏时分从养心殿出来,这一日皇上都没斥责过绣玥半个字。即便下午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珐琅彩花瓶,皇上也只是命奴才打扫干净便算了。
当时花瓶碎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常永贵进来,先看看碎的是哪个花瓶,然后用一种死到临头的眼神看着她。结果皇上什么都没说,常永贵瞧她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可怖。
绣玥第一日黄昏时分全须全尾地从养心殿出来,得到了甜头,接下来的几天便更是变本加厉。
只要皇上不是见大臣,她便在养心殿无微不至地跟着端茶倒水,趋奉左右,无不殷勤。
轻声细语的说话,得体的甜笑,周到贴心的伺候。她自己没发觉,自己的这些狗腿子行径,已将另一人受用得晕头转向,丢盔卸甲,只是强撑着帝王的威严而已,哪里还能说出半句训斥的话。
她尤其不知道,本来以免宫闱议论,颙琰也没想召她入养心殿这样频繁,三天两天来一次就罢了,结果却不可控地演变成了一连四日、日日召绣玥在养心殿伴驾。
他也想克制,前一晚都在劝着自己,可到了第二日,还是忍不住再下旨意,再将人宣进来。
实在是她这样的转变来得太好,好得让人忍不住贪心流连。
绣玥有点庆幸,事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她谎称这几天信期将至,不适宜侍寝,皇上不知是否信了,数日来倒真的没有提及。
想来,皇上只命她入养心殿伴驾,并未召她侍寝,净事房也不会有记档,后宫应该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才是。
如若不然,照这个形势下去,东西六宫不知要谣传成什么样子,她们不明就里,单只听说皇上天天跟她待在一块儿,还不生吞活剥了她。</p>
第69章
午睡时分,绣玥闲着无聊,趴伏在床沿摘着吃一盘新贡进宫的果子,随手用帕子一点一点擦着皇上额头上酣睡而渗出来的细碎汗珠。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太热,晌午热得她有点睡不着。从前在这午睡的时候,就常常热得渴极而转醒,体验并不是太好。
她瞧着皇上的睡颜,眉清目秀,这会儿安安静静地一点儿也不凶,但即便闭着眼睛,也浑然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帝王气息。
绣玥默默瞧了一会儿,一盘果子很快见了底,她从床沿跪着起身,坐到拔步床的边上,倾下身子,去给皇上擦里侧的脸。
说起来,她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皇上还养着她一大家子人。如今杨府上下全赖皇上的赏银养活着,皇上姑且算是尽到了为夫的义务,而她,她当真是没怎么对皇上尽过心。
进宫之前日子过得苦,她从没有一刻放下过心,起早贪黑,为了生计奔波忙碌,却还是要为了银子发愁。
哪儿像现在,绣玥瞧瞧空盘,不愁吃,不愁穿,还有宫人被安排来日日夜夜伺候着她。
即便不是为了伺候圣驾,她也该尽到尽妇道本分,该用点心侍奉自己的夫君。
胡乱想了一通,最后居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绣玥有点意外,手上的的动作还是放温柔了些。
颙琰悠悠转醒,见到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幅场景。
绣玥守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给他擦着额头上一层薄汗,瞧她那近在咫尺又认真的小脸,瞧轻轻落在他额头上的白净的手,他的心不由产生了点儿悸动和情愫。
“绣玥。”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伸出手,将整个人揽到自己怀里,亲昵道:“朕好像还在做梦。”
这些天,她的温柔甜蜜都好像梦一般不真实。
钮祜禄绣玥向来都没心没肺又不贴心,若非梦中,她怎可以如此乖巧,如此善解人意,全心全意跟在他身边,让他感觉不真实到心醉。
绣玥觉着自己幻听了。她好像听到皇上前一刻唤了她的名字,自古女子皆只配有姓氏,皇后娘娘也便罢了,也不常听到皇上唤皇后娘娘的闺名。她这样的身份,区区六品的常在,怎配皇上叫她的名字。
不过,绣玥会心地微微抿嘴,离了家,也好久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唤过她的名字了。这样听着,觉得心里暖的。
她费力地抬起头去看,皇上刚刚说,他好像在做梦,看来他应该是真的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