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嫔见娘娘终于有了点兴致,忙凑近耳边,回头扫了下方坐着无精打采的荣常在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这是从和珅府上抄家得来的呀。”
“抄和珅的家,一共抄出了玉如意一百二十柄,镶玉如意一千六百零一柄,这不,这个零头,就被姚胜给暗中抹掉了,现在镶玉如意,变成了一千六百柄,整。”
“混账!”諴妃一手拍在桌案上,“和珅是当今皇上心头的一根刺,从和府抄出来的赃物一分一毫都由皇上亲自过目!你竟敢动这些东西的心思,你长几个脑袋!”
“所以呀,娘娘,您不知道姚胜为了从库房弄出这柄如意,费了多大的心思。这可都是姚胜为娘娘您的一片心哪。”
“拿出去!”
諴妃将锦盒“啪”地一声合上,“简嫔,本宫看你是活腻了。你要找死,本宫可不想受你的牵连!”
“娘娘”简嫔不甘心地又劝两句,“您看这么好的东西,这柄如意可是难得的稀罕物”
諴妃连瞧都不瞧了,“简嫔,本宫跟你说的话,你不懂,本宫也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精神。你记得本宫劝你的,这世上的人没有一成不变,世上的事儿也没有全不透风。做人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凡事做得太绝,本宫保不了你几回了!”
“得了,”她伸手阻了简嫔接下来要劝的话,“本宫知道了你和姚胜的这番孝心,真要送给本宫,先将你们留在宫里那批赃物赶紧都处理掉!本宫不会收你的如意,你拿出去换了多少银子回来,要孝敬本宫,本宫照单全收。”
简嫔张了半天嘴,没插上话,听到末尾这句,才松了一口气。
諴妃娘娘只要还肯收她的东西,那她便安心了。
只是这样好的如意,若换了银子岂不白白糟蹋了东西,娘娘就是这么多的顾忌,这点眼界,都已是一人之下的妃位,畏畏缩缩的能办成什么事儿?
她在心里腹诽,諴妃的目光却落在了下方枯坐着的荣常在身上,“荣常在,你是怎么了?”
平时荣常在是多么多嘴多舌的一个人,今天从一进门,就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句话没有。
諴妃瞧了瞧她,到底是潜邸里的老人了,熬了七八年,却还只是个常在的位分。皇上刚登基第二年,那些新选入宫的秀女,都一个个越过了她直接赐封成了贵人。
“荣常在,”諴妃直视着她,道:“你跟着简嫔,也算是本宫的人,后宫里还有人给你气受么?简嫔若是管不得,本宫给你做主。”
这样的话,荣常在听了平时定要感恩戴德,激动到语无伦次!而此刻荣常在听了话音,也只是强撑着起身道了谢恩,整个人仍旧怏怏的无精打采,魂不守舍。
“是受了皇后的训斥?”
想想却又觉得不可能。只要不是事关皇上的事儿,皇后娘娘一向得过且过,包容三分,极少斥责后宫妃嫔。
即便是皇后,那也没什么,改日她跟皇后递个话就是了。
諴妃转过脸,用眼神扫着简嫔。
简嫔咳了一声,话又不大好意思说出口,“娘娘,您不知道,那天在养心殿,荣常在在圣上面前折了脸。”
她便将在那日随皇后娘娘去养心殿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皇上如何,皇后出了养心殿时又是如何,说到最后,简嫔骂了一句,“娘娘是没看见皇后娘娘踏出养心门时的脸色,荣常在被逐出养心殿,都是要怪玥常在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说起来简嫔便嫉火中烧,“娘娘是没瞧见她在御前那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皇后娘娘在,她还一个劲地搔首弄姿,想想那一脸狐媚状,她做的出,嫔妾我都嫌说不出口!”
諴妃听了简嫔叙说在养心殿发生的事情,却是默然半晌,没听她接下来的聒噪。
她唤忍釉进来,打断了还在添油加醋的简嫔,“这几天内务府的记档送过来了么?”
“回娘娘,”忍釉道:“储秀宫已经瞧过了,刚刚着人送过来了,给娘娘您过目。”
说着让旁边的宫人双手呈上去。諴妃拿过来,随手翻开。
简嫔跟着凑上前去瞧,瞧到最后一页,脸色登时黑得跟锅底一样。
声音更像是锅底裂开,“全是这个贱人?瞧瞧!瞧瞧这净事房的记档,那天以后,几乎都是玥常在侍寝!”
“你嚷什么!”諴妃在位上坐着,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
“娘娘!”简嫔抑制不住,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叫着:“她这什么呀!就拿了一碗白粥,就混了这么多天的侍寝,皇上他简直糊涂呀!”
諴妃倏地站起身,伸手给了她一巴掌,“皇上也是你能胡乱非议的!”
简嫔捂了脸,火辣辣的痛觉使她安静了不少,她垂着头,小心瞧着諴妃的脸色,小声辩驳道:“可是娘娘,皇上登基这几年忙着镇压白莲教叛乱,前年又遇国丧,宫中整整五年没有一个皇嗣降生,上次皇后娘娘诞育三阿哥,那还是五年前,瞧眼下的情势,只怕钮祜禄氏早晚有孕啊。”
简嫔说着又慌了起来,“后宫五年没有子嗣降生,若这个小贱人怀了龙胎,哪怕她就是个女儿,怕皇上也要高兴过了头啊!到时候皇上要抬举她,那可就、可就要跟嫔妾平起平坐了呀!”
那怎么行,她可是诞下皇长女,亲自抚育嫡公主的六嫔之首,要跟从前那个延禧宫的答应同为一宫主位,简直荒唐!
“娘娘,娘娘!”简嫔弯下腰,竭力劝道:“未雨绸缪,逊嫔那个贱人偷偷怀上五公主的事儿,还不够前车之鉴么。”
她瞧着諴妃的脸色,动着心思道:“这跟嫔妾平起平坐,嫔妾也倒没什么,万一要是个皇子,那钮祜禄氏在后宫的地位,恐怕就要直追您的妃位呀。”
听到这话,諴妃抬眼瞧了瞧简嫔。
到底是个蠢货,就算是想要挑拨离间,心思也这样肤浅地一眼就被人拆穿。
她虽心底也有气,不喜那个钮祜禄绣玥顺杆子爬上来,但到底不像简嫔这么沉不住气。
“本宫急什么,”諴妃将手里的记档扔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饮了口茶,“玥常在若是哪天怀了皇子,要天塌地陷的,可不是景仁宫。”
当晚,不知何故,启祥宫的秀常在惹得主位生了大气,被抽了十个手板子,在殿外面顶着寒风罚跪三个时辰昏了过去,才算完。</p>
第73章
腊月二十三小年,传皇后娘娘懿旨,晓谕六宫:今夜请安过后,皇后娘娘将邀东西六宫同放孔明灯祈福。
延禧宫除了逊嫔染疾是不必前往的,李官女子因是官女子的身份同不在受邀之列。储秀宫的汪福寿来传旨时,却有意无意地用眼神瞟着绣玥,临行时还特意多说了一句,让她务必到储秀宫。
绣玥心里多少还有点数,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一连几天侍寝惹的祸。
听说晚上不单祈福,后宫的嫔妃照例还要安排捐些首饰银子行善积德的仪式,每年这一环都是后宫嫔妃攀比的重头戏,绣玥想到要去储秀宫,本就已经够头疼的,听到兰贵人说起这个环节,她更不想去了。
花钱的事情,有什么好攀比的?
掐指算算,皇上年节的赏赐要除夕夜才下来,现在的她,要多养活三个宫人,又逢严冬时节,手头简直拮据的不得了。
罢了。她让宝燕将上次自己新添的首饰统统找出来,都是些几两银子的货色,一块加起来也值不了多少银子,有点寒酸。
“小姐,”宝燕还心疼:“这些都拿出来么,咱们自己手里总得留点以备不时之需罢。这个冬天还没过去呢。”
“无妨,”绣玥边收拾边朝她道:“除夕的时候会有赏赐下来,皇上私下跟我透漏了口风,再熬个几天,咱们就宽裕了。”
“诶呦呦。”宝燕歪着嘴,“皇上连这个都跟小姐你说呀,什么时候都成了体己人了。”
绣玥白了她一眼,她是不知道,自己为着这几千良的赏赐,在养心殿狗腿子的行径都被刘毓轩瞧了去,脸都丢尽了。
绣玥在手里惦惦,就这几件首饰,还不知道要被笑话成什么样呢。
她现在有点后悔,早知道会安排这样的环节,前两天她就是死气白赖的求皇上,也要求他先支援自己点银子啊,反正她在皇上那也没什么脸了,私下在皇上一个人面前丢脸,总好过被后宫一群女人嘲笑罢。
她脸皮虽然厚,到底是小女儿家,还没厚到那个地步。
傍晚时候,兰贵人要先一步到莹嫔娘娘的永和宫去,再陪着莹嫔去储秀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自然不屑于带上绣玥,绣玥也乐得独行。
她的腿脚有些不利索,前几天被皇上掐青的脚腕走路还有点痛,冰天雪地步履维艰,想不到比预料中行的还缓慢,宝燕扶着到储秀门的时候,险些就晚了时辰。
绣玥抬头,瞧着“储秀宫”三个大字,心里就有些发怵。连着两次在养心殿,她都没给皇后娘娘留下什么好印象。
上上次因贪睡误事,还差点引得帝后不和,不知她自请禁足延禧宫,皇后娘娘心里的气儿消是没消。
“走吧。”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走一步看一步了。
数日不进储秀宫,走进这座肃穆的宫殿,似乎是心理作用,迎面每一砖一石都在昭示着女主人的威仪不容冒犯。
绣玥本想进殿就悄悄寻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免了惹人注意。常在的位分本就低微,位次排在后面,却不曾想到了储秀宫的时候,满座嫔妃皆在,属她最晚。
见是她进来,殿内即刻就没了细微的交谈声,六宫妃嫔隐约都在用眼神扫着她。
这些天,从内务府刮出了一阵风,六宫都多少有些耳闻。她们都在默默打量着这个钮祜禄氏常在,想看清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论长相,信贵人花容月貌,春常在美丽动人,即便不是她们两个,莹嫔、淳贵人、兰贵人、秀常在也属上乘之姿;还有中宫皇后青春鼎盛,气质容貌也丝毫不落于诸嫔妃,后宫佳丽如云,怎的偏偏就让这个玥常在后来者居上了呢。
论才情,这个钮祜禄绣玥也同样是一无是处!既不能歌,又不善舞,不擅写书,不懂绘画。
越想越来气,皇上一向很少踏足后宫,后宫五年间没有子嗣,听内务府放出的风说,从她进宫到现在,同圣上相处的时辰加起来,都已超过了信贵人!
绣玥站在正殿门口处,被齐齐射过来的一道道目光盯得有点发毛,不过就是四天侍寝,后宫女人的醋劲,会燃烧到这个地步?
她心里叫了声‘苍天’,硬是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走进去,垂头对中宫福身行礼道:“嫔妾玥常在钮祜禄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安。嫔妾给各位娘娘请安。”
殿内很静,静得绣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她维持着姿势,没敢直视皇后。
一会儿,听到头顶皇后娘娘的声音响起:“玥常在快起来吧,赐坐。”
“嫔妾谢皇后。”
绣玥起身,松了口气,到底是中宫皇后,气度心胸岂是常人可比的,怎会在面上给她难堪呢。
她小步退回到座位上,位次果然又在兰贵人之后,被兰贵人不悦地白了一眼,绣玥笑着落了座。
她已极尽低调,一举一动尽量不惹人注意,可不知怎的,总觉着正殿内的气氛不太对,嫔妃们都在有意无意用眼光瞟着自己,脸色皆不友善,含了一根根冷箭一般射过来似的。
绣玥有些坐卧不安。不由得正了正坐姿,这些年向来习惯了靠边站的角色,这样被众人直视,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事还是头一遭,真有点不适应。
宝燕在绣玥身后站着,瞧出了她的异样,也猜测到了几分。
她想了想,弯下腰去,凑近绣玥耳边悄悄道:“小姐,钮祜禄秀瑶就在你对面呢。你看看她。”
绣玥不明就里地瞧着宝燕,她低声窃笑道:“晚膳前我去御膳房听宫人们嚼舌根,说前个晚上秀常在跪着被小藤条抽红了手心,她可是富察氏千娇万贵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大小姐,当时在钟粹宫跪得眼泪汪汪直哭呢。”
本来宝燕是打算储秀宫回去的时候再同绣玥说这件事,好好的拿秀常在取乐一番,现在瞧着绣玥神情紧张,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从前在善府的那一贯伎俩,简嫔娘娘怎么会吃她这一套,想想钮祜禄秀瑶哭唧唧的憋屈样,是挺开心的一件事。
绣玥瞧瞧宝燕,二人一同看向对面秀常在将两只手藏在袖子里哆哆嗦嗦那副憋屈样,都不禁抿起嘴无声一笑,同时微点了点头。
想想钮祜禄秀瑶之前两次三番害她不死的得意样,就觉得解气。
“玥常在,你在笑什么呢,也说来与本宫听听罢。”
皇后的声音和煦响起,绣玥忙收了笑容,慌张地转过头来,一时实在找不到说辞搪塞过去,甚是尴尬。
皇后到底贵为中宫,不会在这种琐碎细节处让她下不来台,开口接着解了她的处境,“说起来,玥常在晋了位分,本宫还未贺你一贺。记得那时皇上说你有诸多不便,本宫也只好免了你来中宫请安,现在好了,妹妹得空,时常多来储秀宫坐坐。”
绣玥心下有些琢磨不透。她晋封常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皇后娘娘怎会今时今日才旧事重提,恐怕要说的不在于此,而是示意她多来储秀宫请安。
那又是为着什么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想开口起身谢恩,不料被一阵笑声生生截了过去,諴妃坐在左侧首位,盈盈摇着团扇,面上全是笑意暖色,眼中直视着绣玥却透着寒意:“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这看人啊,真不能看一时,若不是到今天,谁能想到善府出来的一嫡一庶,嫡出的女儿从贵人的位份上跌下来,降了常在,玥常在身为庶出,从延禧宫那种地方都能爬得出来,一路爬到了养心殿的龙床上?”
她啧啧两声,“总得说来,一升一降,皇上对善府也算不薄,秀常在,你心里也不必太介怀,总归你们府上算不得吃亏呀?”
諴妃这句话音落下,秀常在羞得满脸通红,简嫔、莹嫔这些主位也都顺着諴妃笑了起来,绣玥瞧着对面钮祜禄秀瑶那张脸色,被哄堂调笑,加上奇耻大辱,她那紧紧攥着衣裳的指甲都快掐断了。
不好啊。绣玥心里暗想着,諴妃明着给钮祜禄秀瑶难堪,实际上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呀。钮祜禄秀瑶的心性她如何不知,被諴妃这么一挑拨,过后肯定要跟她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