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玥后背一阵发冷,諴妃究竟猜透了这其中几分缘由,她实在心里没底,心虚笑了笑:“回諴妃娘娘,那刺客挟持圣上多时,嫔妾也是后来才进得房中,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嫔妾实在不清楚。”
“是么?”
諴妃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她淡淡笑着将注视绣玥的目光收回,重新看向前方夜色,从她身侧慢慢走了过去。
绣玥带着宝燕忙行礼:“娘娘好走。”
远远的,只瞧见諴妃远去的背影,两侧的宫人们后拥着,凉风卷过来几缕清凉的笑声。
“是——么——”
直到今时今日,绣玥才真正切身体会到,諴妃此人的厉害。
在后宫,除了中宫皇后,所有人都要按照諴妃划出来的路走,逊嫔不经过她的允许,私下接近皇上生下皇女,就要落得悲惨下场,她在諴妃掌心之外稍一崭露头角,也要被掐死在萌芽之中。
她忽然觉得身上极冷。
在后宫生存,在皇上与六宫的缝隙之间,她该如何保全自己的一丝余地。
宝燕在一旁无知无觉,只是瞧着那些人走远了,嘟囔了一句:“这諴妃可真不是好相与的。小姐,咱们也快回宫罢。”
……
次日傍晚,宝燕将朱钗交还给绣玥,钗上光芒闪耀的旷世奇珠经过修补,已被她重新涂了薄层包裹住。
绣玥凑近烛光晃了晃,果真不再发光了。
“我瞧过了,这钗上的珍珠原本是封了一层涂层在外的,昨夜许是不慎被火烧裂了一个口子,使它原本的样子崩裂而出,小姐,你是没瞧见,昨晚上六宫瞧你的那个眼神,那表情简直精彩的不得了!”
站得最近的就是兰贵人,当时宝燕看她的样子,几乎没忍住要笑出声来。
“这算个什么好事!”
绣玥没好气道,“原本六宫就已对我诸多不满,昨夜请安的时候剑拔弩张你还没看出来?现在偏又多了朱钗的事,更是坐实了我魅惑圣上的罪名!眼下东西六宫只怕恨我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不生吞活剥了我!我以后可要如何在后宫自处?”
她将钗一手拍在桌上,叹一口气:“明枪暗箭,估计是没个消停了。”
绣玥真是满脸无语问苍天,她若真像六宫想的那般滋润,也不枉但这个虚名一场啊?可偏偏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皇上哪里宠她了?
她老老实实在后宫里,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瞧她们那夸张的表情,好像皇上真对她多爱不释手似的。
宝燕摊开手,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小姐担忧个什么!就让她们只管来好了!要耍阴招就耍喽?要撕破脸就撕喽?要争要抢,反正这回是为小姐自己,不是为了旁人,宝燕这次全力支持小姐!咱们不妨就跟这群女人斗一斗!”
“粉身碎骨也好,身败名裂也罢!咱们都认了!皇上只有一个,后宫的女人又这么多!抢男人么,不流血不付出怎么能抢到手?即便最后要输,总归也不枉咱们曾经努力争取过一场呀。”
“今晚上我就偷偷出去!先解决了启祥宫住的几个贱人再说!我看她们那一宫不顺眼好久了!”
“你给我住口!”绣玥气得抓起身后罗汉床上的靠垫掷向她,“还嫌不够乱吗?咱们不惹事,都已经有找上门的冲着咱们来了,谁又跟你说我要抢男人了?”
她难道有病?抢皇上回来做什么?白天晚上的欺负她?
说着绣玥斜着身子“嘶”一声,脚腕又在扯着痛了。
不过皇上终究是皇上,圣心深不可测,他竟一次也没有问及遇刺那一日她私自携带进宫的是什么禁药,反而还私下替她遮住了此事。
这绣玥却是不懂了。即便她刻意不去想,进宫的这些日子,不可否认都受了他不少庇护,才能一路安稳走到现在。
绣玥出神的工夫,宝燕出去了片刻,不一会儿回来闩了房门,在绣玥耳边悄悄道:“小姐,你要找的那个太监,总管傍晚已经把人抓了。”
绣玥眼神亮了一下,忙道:“没被发觉罢?”
“当然。”宝燕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哪一次小姐托办的事,人家没给小姐做得干净利落。”
“那咱们走罢。”绣玥取了大氅,“事不宜迟,趁着天黑,咱们快去总管那儿。”天亮前就得将人放了,务必不能使姚胜发觉。
她事先‘恳请’过小帛爷,千万不要动辄打骂,别说他平时那个打法,一旦脸上留下伤痕,就可能会惹人怀疑。
但见到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影的时候,绣玥还是下意识转头瞧了一眼帛尧。
那太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环抱着自己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虽然外表看不出一点伤痕,分明就看得出受到了极大刺激。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跟宝燕似的,总是出一些她察觉不出来的阴招。
“总管”绣玥嗫喏着去瞧自己眼前的一块地面:“你真没做什么罢。这人可要毫发无损的出去呀,要不我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帛尧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我又不聋。”
绣玥被他一句话噎住,只好不再说什么,耷拉着去走近那个太监。
那太监见绣玥一个女子单独靠近过来,眼神里虽还残留着惊恐,但反应起码没有方才那么剧烈了。
绣玥这回没绕弯子,她倾下身,直接对太监平和道:“公公,我要知道姚胜公公运赃物出宫的日子是哪一天。只要告诉了我,就可以放公公走。”
太监话没听完便拼了命地摇头:“小主,这么机密的信息姚公公哪里肯告诉咱们呀?咱们都是几波人轮流陪侍在公公身边,赶上了哪天夜里有差使,就当职的几个太监到姚公公那儿每个人背一包物件,然后跟着公公运到神武门边上,姚公公就打发小的们回去了,奴才发誓!”
他这样的回答,却是绣玥意料之中的。
事情果然做得滴水不漏。这几个太监做得都是中途的差事,所以才被推倒台面上来,两边都够不着姚胜的赃物所在。即便是被胁迫了,背叛他,也无从开口。
宝燕按着绣玥来时的叮嘱,作出一脸失望之状,“小姐,想不到咱们白费了这么多工夫,这个太监的身上也是无迹可寻。”
她上前一步对绣玥道:“既然他一无所知,干脆杀了他灭口。”
小太监听到这话,不住地合手求饶,“饶了奴才罢!奴才还有一家老小,就指着奴才断子绝孙进宫换来的这点银子,求求小帛爷,放奴才一码,奴才以后油水都不捞了,就指着那点月例银子过活,求求主子,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怎会?”绣玥笑了笑,看样子也差不多了。
她重新靠近那个怕极了的太监,露出些和气的笑意,“公公,我可以放了你。你只要告诉我,你当值的时候,赶上哪一天,是遇上了姚总管运东西出宫的。”
宝燕配合着道了句:“小姐,那些都是过去的日子,当时咱们抓不着痕迹,现在还有什么用啊!”
绣玥故意叹了口气:“咱们千辛万苦托总管把人抓来,若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帛总管的面子要往哪里放,小姐也嫌丢人呀。”
宝燕翻了个大白眼。</p>
第76章
“公公,如何?只要告诉我是哪几天,我保证放了你。出去以后,咱们都不提起,公公曾经出卖过姚胜一个字。公公跟在姚总管身边,想必应该心里清楚,姚胜一旦对公公你起了疑心,这疑心生暗鬼,以他的容人之量,会不会容公公活下去。”
“而且,”绣玥站起身,俯视着他,“帛总管若知道你透露了一个字,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也绝对要你的命,帛总管的行事之风,你也是知道的。”
“我明白,我明白!咱家也不想给自己招祸,可是可是要出卖姚总管,这”
“这不过都是已经过去的事罢了!就像我的宫女所言,过去的事飘过无痕,又有什么用?这也不算你出卖了总管呀。”
“公公,想清楚了,一边是你的一条命,一边不过是几句并不要紧的话而已。”
这实在是个很容易引诱人倾斜的选择。太监想了半天,实在也想不出那过去的几个日子还能有什么用。
“……我若说了,当真放我出去?”
“那是自然。”绣玥笑道:“如若不然,一早对公公言行逼供,现在大约也该问出来了么。”
太监打了个冷颤,颤颤巍巍地想了一会儿,他便说出了四个日子。
“好,”绣玥点点头,“为了保险起见呢,又防止公公或许说谎,帛总管在宫外已派人另外监视住公公一家人。万一你泄露半句,那么——
“不会,不会!奴才出去之后,任谁也不说,什么都不提!如果奴才自己说出去,在姚公公手下也是性命难保呀!”
“那就好,你可以走了。”绣玥道。
等到那个太监心有余悸地消失在门口,绣玥卸下脸上挂着的笑,转身对宝燕道:“咱们去查这四天神武门出入宫的记档!”
说罢,转过身用眼神不住瞧着帛尧,却不开口。
帛尧自然是没了脾气,转而对初六吩咐了句:“取我的衣裳来,咱们出去一趟。”
初六在边上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个玥常在故弄什么玄虚!他瞧瞧绣玥,又瞧瞧帛尧。他家小帛爷是多没心机的一个人呀,瞧瞧,却看上了这么诡计多端的一个女子!
将来且有得他亏吃呢。
*
天空中淅沥沥下着雪。宝燕提着油纸伞登上城楼,果真瞧到了伫立的那抹身影。
她站在身后,给绣玥撑开伞,“小姐,自从拿到那四个日期的信息,你都在城墙这边看了两天了,到底等着看什么?”
她昨天跟着来城墙这边傻站了一天,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呀?
绣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神武门出出进进的人流,直到黄昏时分,那辆马车又在意料之中出现了。
她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怎么会是他?
宝燕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远处一个熟悉的俊秀身影朝着神武门的守卫亮了亮腰牌,单手撑伞来到城门口的马车前。
马车的车夫见到来人,抖了抖肩上的雪花忙一跃而下,忙碌着从车里面拿了两个厚实的包袱,交给来人,一边嘿嘿笑着指指包袱说着什么。
她啧啧两声,“哎呀,我还当小姐天天来这是瞧破绽?原来是念念不忘旧相识呀!”
绣玥仍旧专注瞧着刘毓轩和那个马夫,眉头越皱越深,没有应宝燕的话。
宝燕觉得无趣,自顾瞧着神武门那边,百无聊赖道,“刘将军就这么一个独子,真真心疼的厉害,我听宫人说,刘府隔三差五就要打发人给刘侍卫送这个、送那个,昨夜起下了场鹅毛大雪,这不,赶着送冬衣那些御寒之物来了罢。”
说话的同时,那边马车夫走到一边,从袖中掏出块金条递给了侍卫统领。
雪下的有点大,原本淅沥沥的飘着小雪花,这会儿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宝燕望望天,嘟囔道:“小姐,天晚了,咱们回去罢,等到天气好些再出来,那人都来了宫里,什么时候不能见,你何必心急这一时。”
她本成心揶揄绣玥两句,想逗逗她,意料之外绣玥并没有恼怒,反而拍了下她撑伞的手,唤一声:“走!”说完人便噔噔噔地从城墙的楼梯下去了。
“小姐,小姐!”宝燕撑着伞走不快,索性收了快步跟上去,她家小姐可千万别犯糊涂呀,再怎么说,都成了皇上的人,这可是皇宫,出了一点儿事要诛九族的!
“小姐,”宝燕气喘呼呼地总算追上了,一把拉着绣玥的衣袖,压低声音:“小姐,放下吧!你们没好结果的!”
皇上他虽然有东西六宫、三妻四妾,虽然皇上总是欺负小姐,虽然……但……总归多想想,皇上也不是一点长处都没有啊。
好歹,皇上可占了个名分呢。
“放你个头啊!”绣玥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没看见么,刚刚那个马车夫给守门的侍卫统领什么了?”
“看见咯,不就是贿赂侍卫吗。”宝燕无谓地耸耸肩,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出入宫禁夹带东西,到了嘉庆皇帝这一朝,紫禁城的守卫已然乱得很,否则怎么连陈德那包衣奴才都能在神武门劫持到皇上。
绣玥轻哼了一声,喃喃道,“带些东西而已,贿赂侍卫用得着一块金条?”说罢,不再跟她多费唇舌,转身继续快步向前走。
漫天飘洒着雪花,一阵风刮过来,刘毓轩有点握不住伞。雪花晶晶亮,点状散落在他发间。
他蹙眉瞧着地上一摞摞的东西,有些发愁。他一个男儿家,父亲却总要叮嘱这些让他丢脸的事。
刘毓轩弯下腰,将包袱一一提了起来。瞧那两个食盒,微微皱眉。
一只白净的素手轻轻拨开食盒上覆着的雪,随之将其拎了起来。
刘毓轩抬眸去看,绣玥已经偏过头,对宝燕吩咐着将另一个膳食盒拾起来,然后接过提在手里。
“宝燕,你不是找小禄子有事么?去罢。”
宝燕暼暼嘴,将伞塞到绣玥手里,瞧了她们二人一眼甩身走了。
她转回脸,朝他礼貌地浅笑示意:“刘侍卫,要回庑房么,我要回延禧宫去,咱们顺路。”
刘毓轩的脸立即变得很不自然。
“我”
“……我上次不该那样说你。”这句话他压抑在心底太久了,自从那一日在养心殿见过她,他便一日一日地发梦。
“其实”
“其实我都不记得你说了什么。”绣玥微微一哂,瞧了瞧漫天飞舞的雪,指了指前路,“刘侍卫,咱们还是先走罢。”
“好。”他点点头,有如鲠在喉的感觉。
两个人并肩同行,一时间默默无言。
该感谢当日他那一番话,若非是那般的重逢,她现在大约也不能如此平静地与他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