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先前放过你,没想到让你在这儿给我添堵!”陆丰成见她态度不卑不亢,几日不见,模样反倒更加水灵了些,更想把她抢回去,尝尝滋味。这小娘子长的娇俏,性子却不软糯,有点意思。
陆丰成又朝四周高声道:“别听她的,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听到自家主子发话,张五却犹豫地后退几步,向陆兴察低声道:“这小娘子虽是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思,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您如今还不是陆家当家的,她若真是告了去,陈主簿那边——怕也会麻烦。”
陆兴察并非第一次来陆家闹事,先前几次来这儿,陆宴不在,下人不敢阻拦,还不是每次被他搜刮一番,闹得尽心才退走。
今日是第一次被拦,倒也稀奇,心中对唐念锦的话半信半疑。
“怎么回事?陆老爷不是说没事儿吗?好端端的,我们怎么成了强盗了!”
“是啊,原本说的不一样吧?!”
先前说是陆家的家事,他们收了钱过来,占着理。可如今这小娘子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陆兴察并非是如今陆家的主子,哪怕他在城里耀武扬威地以陆家家主自称,又有陈主簿做靠山。情理上是如此,律法上却不合。
光天化日的便往的陆宴家中去拿抢财物,那对方真告了上去,他们为了这么点钱受了流放,可真是赔本买卖,不值当!
“是啊,陆老爷,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拿回房契地契?”
剩下的人也纷纷议论起来,有人甚至萌生了退意。陆兴察便咳嗽一声:“一个小姑娘说句话就把你们吓退了!都给我闭嘴!”
“小娃娃,你也别当我是好糊弄的,陆宴不在,你如何做得了主?况且,刚才扔东西砸伤我的是你吧?我还要向你们讨赔偿呢!”陆兴察擦了擦头上的血迹,恶狠狠道:“闹去官府?到时候吃亏的不知道是谁!”
“你不过是个小婢女,难道我们做主人家的还怕你不成?嘿嘿,不如跟了我,也少受点罪!”陆丰成附和道。
唐念锦只是冷笑:“正如你所说的,我不过是个小婢女,我这是为了保住主人家产,可但凡我身上出点什么事,你们便是强盗伤人的死罪。你将来想要陆家富贵,届时若被处罚,失去的是万贯家产。而我即便是有罪,贱命一条,换你们父子二人可是划算。”
又道:“你道陆宴不是陆家的血脉,可子成父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他虽非陆家本宗子嗣,却自小从其姓,侍其身,依亲子孙法,亦法令之所许。”
这具身体原本性子内向孤僻,平日里从不出门,曾悄悄地进唐至文的书房,看一些法令文书打发时间,是以对祁朝的律法极为熟悉。
即便是收养子,祁朝的律法也不会否认他的继承资格。
“想来你也是知道这一点的,真闹去官府,最后的判定也并非一定对你有利。更何况彭城做主的是新任知县,主簿管的是粮税和户籍。”唐念锦瞥了一眼众人,道:“陈主簿如何保得了你?”
“你……一派胡言!”陆兴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道:“那小子不是陆家的人,自然不能拿走我陆家半分钱!更何况他不学无术,根本没有传的我二弟半分手艺,陆家在他手里只会毁了!”
唐念锦早料到他会撒泼蛮缠,便道:“既然初六便是陆家祭祖的日子,届时请来陆家的长辈和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他们在场,你们比上一比,便知道谁只有资格继承陆家的家业。”
陆兴察没料到她会退一步,眼中闪过郁色,道:“怎么比?”
“既然陆家是以瓷器起家,那我们就请来彭城的人,评评看,谁烧出来的瓷器品质最佳,谁就能拿到陆家的继承权。”
老刘在门后听了半天,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裳,“姑娘,这件事可不是小事,要不然……还是等小少爷回来再说吧……”
唐念锦摇摇头,低声道:“刘叔,这陆兴察是个不要脸皮的,真要闹到官府,两边都得不到好。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反倒会煽动其他人继续来陆家闹事。不如趁这次机会,把他的嘴给狠狠的堵上。”
转头高声道,“怎么,你怕了?既然你瞧不起陆宴,说他技艺比不上旁人,那你这位口口声声要拯救陆家基业的大老爷想来也是善于制瓷?届时谁拿出来的瓷器最好,这陆家就是谁的!”
陆丰成自然是知道自家这个好赌爹的手艺的,即便陆宴如传闻般无能,两人比起来也不过是半斤八两。他冷哼一声,道:“陆家那么多庄子和工匠,你们随便找个人来就能烧出好瓷。自己手艺如何不过是一个人,要能管的了陆家的家业,才能对得起先祖。”
“那就比这几日谁烧出的瓷器最好。”唐念锦道,“正如你所说,不论自家会不会烧瓷,但凡能请来技艺高超的师傅,也是一种本事。”
陆丰成还想反驳,那陆兴察却是眼中精光一闪,拦着自家儿子,上前一步道:“你说的话,可是能代表陆宴?”
“如今这么多人看着,既然这话我说出来,便不会赖账。”
“好!一言为定!”陆兴察道。
“爹!你这不是……”
“闭嘴!”陆兴察转头看着自家儿子,压低声音道:“陆家这段时间进的原料又差,原本的工匠技术是不错,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他们是糟米!而且,你别忘了,这次我们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陆丰成眼前一亮,道:“您是说——”
“让开!都给我让开!”一个略微沙哑声音忽然响起,唐念锦抬头看去,见是一极高又黑的青年,浓眉大眼,穿着厚厚棉衣,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群衣着简陋的青年。
“敢在陆家门口闹事,这彭城是不是没有王法了?”领头的青年脾气很冲,说话声音很大,带一丝沙哑。
“毛头,这关你屁事!”张五见是熟人,便上前道:“陆家的人解决自己的事情,你掺和什么?我知道你早就被开了吧,怎么?这几天找不到工作没处消遣?”
被叫做毛头的青年面露讥笑,反倒上前一步:“谁的皮硬,咱们试试看?”
张五见对方来势汹汹,气焰也短了些,毕竟自家这边只不过是雇佣来的人,而对方这群愣头青,平日里兄弟互称,出了事,个个都讲义气。真打起来,怕也不一定能赢。
他便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正当两拨人相持不下时,毛头那边的人群却分开了,从后面走过来一位温润公子,玉带墨发,面如冠玉,气质不凡。
正是那对面卖笔砚的店老板。
沈盛行了礼,才缓声道:“若真在此处闹出事,陆老爷也会有麻烦。不如等小陆爷回来,祭祖之日,以瓷为法,再做了断。”
陆兴察见对方这架势,暗道这陆宴什么时候找来了如此多的帮手。想着自己头上还有伤口再在流血,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要在祭祖上赢了陆宴,还不愁拿不回陆家?
他带着一众人等,放了狠话,才离开了。
人群散的差不多,毛头也让自家兄弟回去了,而从毛头背后蹿出一个小少年,几步走到门前,朝唐念锦笑道:“唐姑娘好厉害,遇到这恶霸,还能让他头上挂了彩,灰溜溜跑了!”
见到殷小尚,唐念锦哪里不明白,是这先前入城时遇到的小摊主去叫了人来帮她,只是没想到他也认识沈盛。
沈盛抬头看她,眼里盈着温和笑意,也道:“在下佩服。”
唐念锦之前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苦笑道:“你们别夸我了,我自家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陆兴察他们来势汹汹,就算他们要硬闯,我也没有办法。你瞧我面上平静,其实心里也没底。”
想来那日初见沈盛,他遇到急事,拜托自己帮忙看店,原来便是去帮那人口中的“小毛子”。今日一看,果然是个好勇善斗的。
沈盛笑了笑,温声道:“小尚今日进城,见陆丰成父子带人过来堵了陆家大门,便来找了我。”
唐念锦道了谢,请几位进去坐了坐,才知道这毛河是彭城出了名的讲义气,脾气爆。他和一帮弟兄,专做彭城运送瓷土的活儿。
也就因为他这脾气,在陆丰成等人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得罪了对方,陆丰成经常找到了陈主簿,背后暗地里找人作弄他,又威胁了他原本的东家,让毛河丢了饭碗。
他几次找到旧东家要问个交代,交代没要到,反倒与对方起了冲突。
沈盛与他们也是无意认识的,帮过毛河几次。今日毛河去找沈盛道谢,在旁边听得殷小尚来说,这陆丰成父子又去作恶了。便带着兄弟一并过来。
唐念锦见这几人性子友善,爱憎分明,也好相处。心里对彭城的印象不觉好了几分,原来这世上,也不只有那些恶人。
沈盛收了笑,起身正色道:“沈某还有一事,想拜托姑娘。”
第21章 祭祖
沈盛一认真起来,唐念锦反倒觉得有些疑惑,她与沈盛不过一面之缘,自问也没什么能力能替别人办事。
但她对这人好感不低,相信他也不会求一些自己办不到的事,便道:“有什么我帮的上的?能做到我一定尽力去做。”
沈盛道:“那日见姑娘一副水墨竹叶画,颇有灵气,用的技法也新奇,我师父便想邀请姑娘上山一聚。”
唐念锦虽然学过几年美术,但听此处的人对梁老的尊崇程度,知道是个性情难以捉摸,画技高超的老人。自家这个水平,若真要去了,也只会让人家失望。更何况与陆丰成父子定的赌约,也是她一口答应下的,自然要办到底。这几日要赶出一件好瓷来,时间太紧迫。
沈盛见她解释,也不失望,只道:“唐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何时忙过了,再去也不迟。”
唐念锦点头,心中忽然多了个主意:“若是初六那日,请梁老来做这见证人如何?”
沈盛聪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梁老在彭城的名声不小,众人也都服他。虽说是比的烧瓷,但慈州窑近来兴起的白地黑花一类瓶身作绘,也与绘画分不了干系,尤其是这水墨。
不知陆丰成收买了彭城里的多少人,届时评比不一定对陆宴有利。若真能把梁老请来,以其地位对他们有益无害,结果也会公正许多。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不能确定师父一定会来。唐姑娘,不如我先上山禀告师父,一旦有确切消息,便派人告知姑娘。”
毛河又与唐念锦说了几句,叫他日后再遇到陆丰成父子上门,便去找他。
“他们这些人,为非作歹,就喜欢欺负弱小!你若比他们更强硬,他们才会怕了你。”
唐念锦见他性子直爽,为人仗义,又有一帮能干活的兄弟,想到陆家最近的境况,心里便生出一份想法:“陆家最近倒是缺人手,不知道毛河你和你的朋友……愿不愿意来?”
毛河爽朗道:“能找到活儿干当然是最好的!过完年节,我那些兄弟都担心日后的生计,寻思着要不出去找找活儿干,可这背井离乡的,自然是不如呆在彭城的。”
“待初六过后,若能赢了陆丰成父子,我在与陆宴说说。”唐念锦道。“正好,你们也能先在家过个好年。”
沈盛见她是个有主见的,言语谈吐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婢女丫鬟,好奇问道:“不知唐姑娘和陆家是……?”
唐念锦道:“我这身份实在麻烦,只是前段日子在山间迷路,得陆家小少爷救了一命。”
在那般深山雪岭间,若不是遇到陆宴收留,恐怕自己也会冻死。说是他救了自家一命也不算夸张。
“我随家人初到彭城,进山出了意外,如今虽然回来了,但也怕家人得知之后人寻我回去。如今在陆家想学一门手艺,今后能够自力更生,不必受制于他人。”
沈盛见她如此回答,也不追问,几人聊了半日,才一一告辞。
那殷小尚是个机灵的,这次又救了她。唐念锦知晓这小子不似毛河般莽撞。他见如今陆家换了不少人,以往的商家也断了来往。若换在平时,陆家这样的大主顾他是攀不上的。如今正好是雪中送炭的好时机。
并非是说他善于算计,唐念锦反倒喜欢他这机灵的眼光。如今人人都不看好陆家,今后他们若是赢了,殷小尚便是雪中送炭。可若是输了,他也得一并受到影响。能下决心站在陆宴这一边,并不容易。
无论如何,唐念锦也感谢他们的帮忙。到了黄昏,陆兴察又寻人带了口信来,说这一日时间来不及烧瓷,将祭祖推迟到五日后,也就是初九。
届时请来长辈贵人,于祖庙共同见证,一并做个决断。
直到深夜,陆宴才回来,刘仁良还留在分庄上查账。老刘便把白日里发生的事与陆宴一一说了。
陆宴眼神暗了暗,却没说什么。
“唐姑娘与他们打了赌,这人才散了。”老刘愁道,“可如今,怎能赢得了他们啊!他们答应的爽快,倒像是捡了个便宜似的,背后有陈主簿撑腰,请来个手艺好的老师傅不在话下。”
唐念锦刚巧洗完笔,端着东西走过廊下,见老刘正和陆宴在堂前说话,便笑着走过去:“刘叔也和你说了,我替你应了件事儿。不过我想以你的技术,烧出好瓷来不是难事。”
陆宴忽然上前靠近她,低头看着她,目不转睛,神色认真。
唐念锦怕他怪自己胡乱做主,也紧张起来,想着认个错,再鼓励鼓励他。“你若是生气了,我下次不再胡乱出头便是……”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擦了擦她的左脸颊。
唐念锦话音消在了空气里,脸微微泛红,睫毛颤动,眼里带着一丝惊讶。
“他们没伤到你?”他低声问。
唐念锦被他的动作弄的发愣,未反应过来,只呆呆地轻轻摇头:“没……”
他后退一步,低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唐念锦见他指尖的墨迹,知道他方才是帮自己擦脸,咬了咬嘴唇,压下心里的悸动,才道:“你不是想烧出白瓷吗?祭祖那日,我们便烧一个白瓷出来,那瓶身作画的技巧难而少见。我打听过了,邯郸地界里,懂得烧瓷的好手不少,但我对你有信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