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叽叽喳喳地盘算着,陆宴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方才她的温度还萦绕在指尖。在抬头,声音带了些冷意:“你先去休息。”
唐念锦顿了顿,道:“那祭祖的事情?”
他站的挺拔,声音清冽。
“就算是你应下的事,我也不会输。”
……
陆家祭祖日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看热闹的,有心思的,都等着这一天。
到了初九,祖庙早就围了一大圈人。为了公平,请的是县丞主持,毕竟陆家也是慈州境内的富强户,如今叔侄为了争夺家产,要比一场烧窑技艺,自然引得人人好奇。
除去县丞外,还有诸多陆家的远亲长辈,虽然人人都知道陈主簿是陆丰成父子背后的人,但明面上,也在这评比席位上占了一个位子。
第22章 定瓷
殷小尚见外面人围的越来越多,不少人长篇大论的谈着自己的看法,更有甚者,还为这最后的胜负争吵起来。
他灵光一动,扯了一块布,在祖庙门口设了个赌摊。那争吵的两人见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正巧遇到这样一个赌局,高个青年便从怀中掏出一贯钱。
“谁不知道陆丰成父子的靠山是陈主簿?他们想要找一个烧瓷的老手过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认为陆丰成父子得胜的人拍下钱,高声道:“更何况这小陆爷本来就不是陆家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该继承家产!”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压了的陆丰成父子,支持陆宴的人只有五六个:“那对父子是个什么德性,咱们还不知道吗?我往些年就见他在这城里游手好闲,只知道向家里要钱拿去赌坊,陆家要是真到了他手里,过不了多久就得输个精光!”
“是啊,陆家一旦垮了,周边可有不少人盯着我们这条路上的瓷器生意,到时候我们彭城也得一并衰落下去!”说话的是个老人,分析的也头头是道。
押陆丰成父子的青年又道:“这几日陆家在陆宴手里还不是照样生意一落千丈。市面上流通的瓷器还出现了大量的次品!要我说啊,他们也没什么分别!陆家垮了,是迟早的事!咱们不论人品,单说今日的结果。陆宴年纪轻轻,若真有能力,早就传出名声了。”
其他人也附和道:“没错!我可听说这次陆兴察回来,花大价钱请了个高手!”
“若不是有陈主簿在背后指点那一对草包父子,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些。”
“那是自然!”
听了这些话,原本压陆宴的人也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改押了陆丰成父子。
左边堆积如山,右边却只有两三个人。
有人见殷小尚听谁家的话都点头,便道:“这赌起来也没意思,若是陆丰成父子赢了,我们也得不了多少,倒不如不赌了。”
殷小尚连忙笑道:“您说的这话可不对,今天赌这一把,也只是图个乐子。本来就没有多少钱。”
“你向来就是个鬼灵精怪的,这一次光是看着,你不压一个?”有人问他。
殷小尚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全都压在右边:“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厉害啊,为了让大家很高兴,这殷小尚可是拿出自己全部身家了,我也不能输面子啊!我加一百文!”
祖庙门口说得热闹,有人见几位陆家的远方亲戚长辈陆续进了祖庙,陆丰成父子和陈主簿也一同到了,过了没多久,远远过来一辆豪华的马车。
“快看快看!那马车里会不会就是陆丰成父子请来的高手?”
“方圆百里的烧瓷好手全都被挖去了官窑,他们是怎么把人请来的?”有人好奇,追着马车看了看,“你们看这马车后面有标志!是个巨锤!”
“巨锤?难道是蒋家的人?!”
就连殷小尚也吃了一惊:“定州蒋家?!”
旁边也有人不明,所以便问他,这未曾听过的蒋家是个什么来头。
殷小尚解释道:“咱们慈州最多的就是白瓷,蒋家是定州的,你未曾听过也情有可原。但可要知道在蒋家的定窑可不一般,它起先与咱们一样也是烧的民用瓷,且以产白瓷著称,也兼烧黑釉、酱釉和釉瓷。”
“后来蒋家出了一个烧瓷的天才,年纪轻轻就闻名整个定州,名叫蒋千斤,如今已是蒋家的家主。正因为有了他,定窑才被入选为官窑之一。”
“这怎么说也是咱们慈州自己事,陆兴察把定州的人叫来……”有人不满。
“那又如何?只要能赢得今天的比试,我看他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殷小尚也担忧地朝祖庙门口看了一眼,马车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进了内院。
车一停下,另有两个仆人车前去扶着一名佝偻老人下车。
这老人看上去六十出头,虽然弯着腰,却有一头黑发,格外精神。
陆兴察带着自家儿子迎了上去:“蒋师傅亲自出马,那小子还不认输?哈哈,快请进,陈主簿等候多时了。”
来的正是蒋家的家主,蒋千斤。
蒋千斤面容枯瘦,却发如点漆,显得有些怪异:“只要你们不忘了我们先前的约定,那老夫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原来他早已陆丰成父子做了交易,让陆兴察回城之事便是陈主簿一手主导的。他眼看陆家二老爷去世,少主人也不管事,便也眼热了起来,暗中派人找回来了陆兴察,但陈主簿也知道,就陆兴察这性子,陆家早晚也会败光。倒不如变成他自己手下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
定州尚在慈州以北,虽成了官窑,但蒋千斤却不愿将自己局限于此。陆家发展太过迅速,占据了由南到北的商路。蒋家想要分一杯羹,不是易事,如今恰巧有个机会,彭城的陈主簿找到他,愿意合作。事成之后,这条商路一人一半。
“蒋师傅辛苦了,不知东西……”陆兴察领着他进了屋,见了陈主簿。穿过祖庙的内院就是会客的大堂,再往里是一个大院子,特意为今日的比试搭建了个高台,而后面则是供奉先祖香火的地方。
“东西都在车上,你不必担心。”蒋静静冷言道:“不过是对付一个小娃娃,竟然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陆兴察眼中闪过不快,但仍压了下去。
进了大院,瞧见高台下摆着桌椅,坐着一众陆家的旁系长辈,以及不少慈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高台上面设了三把椅子,分别是为县丞和主簿所备,虽然知县今日不会到场,但仍多备了一个空位。
庙里的人不比庙外看热闹的人,都是些有见识的。见到来的师傅是蒋家的家主,心中多少对这场比试的结果有了判断。
即便是陆家最好的工匠,也比不上这位定州出来的天才,更何况蒋千斤自五岁懂事便开始烧窑,如今已经有六十年,经验丰富。
蒋千斤见那高台后布着一道帘子,四周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帘子背后的样子。
陈主簿解释道:“近日彭城里来了位贵人,听闻今日的比试,起了兴致,所要来瞧瞧。”
“不会影响到今日之事?”蒋千斤盯着他道。“到底是谁?连我也说不得吗?”
“这个……”陈主簿迟疑道:“此人身份重要,不是你我可以一言定下的。不过蒋师傅可放心,以你的技术,对付陆家的小子绝对没问题,那位贵人即便想要帮他,在大庭广众也不便强行插手。更何况他也是第一次来彭城,与那位并不相识,更谈不上帮他,就是来看个热闹罢了。”
“而且蒋师傅您——也不会输吧?”
蒋千斤冷哼一声:“输?真是天大笑话!”
陈主簿连忙道:“是我说话不妥,蒋师傅先入座,这比试马上开始,我再去瞧瞧人来齐与否。”
陆兴察陪着蒋千斤入了座,陈主簿去问了问下面的人,知道来的人差不多了,只是陆宴还未到。眼看着还有一刻钟便到约定的时辰,心中暗道这小子不会是怕了吧。
他若是今日不到,可算作弃权,到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陆家的家产,如此最好。
……
见陆宴带了唐念锦过来,殷小尚从人群里挤了过去,悄声道:“陆兴察请来了定州蒋家的人,小陆爷,您小心些。”
“沈盛至今未有消息,想来粱老来的可能性不大,这里的人不知有多少收了陆兴察的好处,你要做好准备。”唐念锦也低声叮嘱。
陆宴轻笑一声,淡淡应道:“无事。”
两人进了大院,便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陆宴面色不变,到了最前面的位子坐下,唐念锦既然是婢女打扮,自然不会落座。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只留在外侧,与一众下人站在一起,未跟着陆宴上前。
陈主簿见陆宴落座,便上前说了一遍原委,邀在座各位共同见证。又一一介绍了评定之人,除去他自己与县丞外,还有两位陆家旁系长辈,一位七十岁上了年纪,颇有威名的烧窑老师傅。
一共五人。
评定开始,双方都派人将自己准备好的瓷器放在台上,虽然是自己带来的东西,也各有盒装。但在大堂时已统一放在了相同的大笼子里,用黑布遮住。
如今放在高台上,陈主簿再三确定双方,一旦今日定了胜负,家产争议到此为此,另一方不得反悔再闹。
得了陆宴和陆兴察的确切答复,陈主簿令人将东西搬上高台。陆兴察先上台,揭开黑幕,露出一个小小扁平的锦盒。
提起笼子,打开锦盒,陆兴察举出其中的瓷器,得意道:“请大家看,这便是莲瓣纹白釉碗。”
那烧瓷的老师傅腾地站起身:“拿上前来我瞧瞧!”
陆兴察将白釉碗一一传看。
老师傅摩挲着碗身,缓声道:“定州白窑偏深米黄色,这一只却是浅淡黄色,离银白如雪只差半步。纹路细致,胎薄碗浅,这一只……”
陈主簿也笑道:“果然是好眼光,我看着一只已是上品,单论这颜色和做工,找遍北地各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第23章 胜负
陆家的几位旁系长辈也纷纷附和,他们本就是陆兴察用钱请来做个名头的,眼光一般,却很会来事,见此情景,主动上前道:“我看着陆家大郎也是个能干的,以前是兄弟有误会,如今断然不能见家业落在一个收养来的外姓人手里!这白釉碗,可是我这大半辈子里见过的最好一只!有此能人辅佐,陆家怎能不兴旺啊!”
唐念锦在一旁暗道,能人?引狼入室还差不多!
看看台上众人的神色,她也知道这五人当中,县丞未有表态,老师傅是个重实力的,其余三人都是陆丰成的人。
即便他们能争取到另外两人,也占不到多数。
祖庙里一只莲瓣纹白釉碗引起了轩然大波,外面也得了消息。
“果真是蒋家的家主亲自来了?!”
“听说这一次白釉碗成色上佳,即便拿出去也是价值不菲!”
殷小尚的心也沉了下去,常年做生意的他也知蒋家的水平,如今传出来的消息说这次拿出来的白釉碗更是达到了技艺上的突破。陆宴要赢,难上加难。
他再抬头,却是眼前一亮,见到了一位熟人。
……
陆兴察得意的下了台,陈主簿也道:“我看这胜负已定,小陆爷若是此刻弃权认输,我便做主,不再追究你以往在陆家的债务。如今当着众人之面,你若是输了,这名声传出去,日后怕也不好再做生意。”
陆宴上了台,少年身子挺拔,玉面薄唇,凤眼含讽。
陈主簿见了他的眼神,知道这少年未自己看的多么尊敬,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旧是温和之色:“如此,那便请——”
“陈主簿!”从后台急匆匆上来一小厮,贴着陈主簿的耳侧悄声说了几句。
陈主簿眉头微皱,才高声道:“唐知县方才刚到,诸位稍等。”
唐至文怎么来了?唐念锦一愣,默默朝人群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众人背后。
从祖庙门口进来三人,唐至文摸着胡子,与身旁一白衣老者谈笑着,身后随行的正是沈盛。
“梁老居然也来了?”其他人顿时议论起来。
梁老虽是个画中圣手,未有官位,但在朝中的各大官员不少欣赏于他的画技,与他常有书信往来。邯郸界内,没人愿意得罪他,甚至许多人有意与他交好。
只是他性子古怪,不喜喧闹,常住在高山深岭中。
唐至文原本不打算插手陆家的事,他初到彭城,还是个“外来者”。若是贸然插手当地最大瓷器商家的事,下面的人难免会给他使绊子,索性眼不见为净,任由他们去折腾。
谁想今日出门,却在路上碰到了梁老,他在京中便听闻过对方的名声,便有意交往。
梁老关系广泛,若他能替自己在那几个朋友面前多言几句,自家调回京城之日可就有了盼头。
是以便一路跟着过来。
“梁老,请上座。”唐至文本想将原本台上给自家备自己的位子让给梁老,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那么高的台子啊,我小老头坐着头晕,你去吧,我坐下面便是。你们继续,该干嘛干嘛,不必管我,我也就是来看看热闹。”
沈盛陪着梁老落座,他打量四周,却没瞧见唐念锦的身影,有些奇怪。
“梁老,您请看。”陈主簿立刻将白釉碗奉上:“这是陆兴察所出的白釉碗,碗色淡黄,胎薄雕细。”
梁老却只是淡淡看了眼,连手也未伸。
陈主簿暗道,这梁老虽是声名远播,但术业有专攻,瓷器一行,想来他也不懂,便收了碗,示意台上继续。
陆宴伸手揭开黑布,露出的盒子是先前那份的数倍有余,体积不小。
“果然是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他以为烧的东西体积越大,便越能显示自家技巧吗?一个控制不易,便容易出问题,贪大反乱!”蒋千斤不屑道。
直到陆宴打开盒子,原本安静的院子里才响起阵阵惊讶的讨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