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言认真地承诺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低低的,“你很在意?”
迟樱抿唇笑了笑,眼眸里漾着星芒,“是啊。”
……
“前面路口,右转。”
“直行。”
“左转,直行。”
“从这条路岔过去。”
“看见前面那个小区了吗?”
迟樱从容地指着路。
驶过的道路日趋眼熟,陆靖言的长眉却越敛越深。
针落可闻的车厢里,好像隐约可以听见心脏跃动的声音。
迟樱的声音又柔又轻:“陆靖言,不论你有怎样的困惑,暂时都不要告诉我。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
“好。”陆靖言轻轻地笑,目光中有深邃的温柔。
小区门口,迟樱下了车,她朝他挥手,“陆靖言,一路平安噢。”
迟樱推开门的瞬间,一团胖乎乎的迟澄在第一秒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的手里攥着一枚比他手掌还要大出不少的触屏手机。
“妈妈,妈妈,你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迟樱笑道,“开心,但妈妈也很想你。”
紧接着,迟澄把迟母的手机举给迟樱看,“妈妈,我给你看一个惊喜。”
“外婆说这里是我和妈妈去过的地方。”
“看,这是樱花,外婆说,是妈妈的樱。”
迟樱好奇母亲和迟澄为什么会知道花灯的事情,正疑惑地看向屏幕,便听见迟澄说道:“妈妈,外婆还说,这是在飞机上拍到的。”
她接过手机,看见了网友和市政府的微博,微微惊诧。
不过她很快神色如常,然后,在迟澄白乎乎的脸蛋上嘬了两口,“谢谢澄澄的惊喜,妈妈也会给澄澄一个惊喜。”
迟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我很期待噢。”
犹豫了片刻后,迟澄还是忍不住扯住妈妈的衣角,温温吞吞地说着,好像有些害羞,又或者是害怕被拒绝。
“妈妈,惊喜就是,带澄澄去坐飞机好不好?我也想看樱花。”
迟樱笑得温暖,牵着迟澄去洗漱,“好,下次我们看见的,不仅仅有樱花,还有一枚圆滚滚的小橙子。”
第二天,沈金告诉迟樱,陆靖言被确诊为PTSD。在百度查过一些资料以后,迟樱陷入了沉思,她和沈金拥有同样的困惑。
各种书籍上都表明,PTSD的前提条件是——“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严重的受伤……”[1]
既然是经历、目睹或遭遇过,为什么陆靖言会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未曾发生过的梦?
是陆靖言有预知术,还是因为那场车祸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
迟樱被自己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心脏无端地牵出一阵疼痛。
陆靖言的病症因她而起,而他的情况也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沈金说,正常人无法想象患者在极度逼真的梦靥中挣扎的绝望和痛苦,就算陆靖言看起来是一个强大到令人发指的男人,也未必能长期承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迟樱说,她会配合他的治疗,帮助他康复。
即使迟樱还不能清晰地察觉出自己感情的浓度,恋爱的感觉仍然是非常微妙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每次看见陆靖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神奇的声音在大脑中回旋,不断提醒着她——
眼前的那个男人,不是陆氏继承人,也不是欧时企业的总裁,而是她的男朋友。
这三个字非常不真实,非常遥远,又好像裹挟着那么一丝丝甜意。
但陆靖言很忙,迟樱觉得他简直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
在电影拍摄结束后,休息的那几天里,迟樱偶尔会来到欧时总部,静静地坐在陆靖言办公室的小隔间里。
可是陆靖言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微乎其微。
迟樱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会议,从清晨到深夜,无休无止。
她百无聊赖,便会看看表演专业的书籍。
时不时抬起眼来,会发现江崇就像运输工,把白花花的文件一份一份地往陆靖言的桌子上堆叠,毫不客气。
江崇的年龄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年轻的小伙了。
往日见到江崇的时候,他总是和陆靖言一样西装革履,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
但这几天他却总是乐呵呵的,笑容意味深长。
迟樱成功地解锁江特助的新口头禅,“不错哟。”
从那以后,迟樱才知道,几天前为了争取一个和她相处的夜晚,陆靖言加班加点了很多天,方才换来了一整晚的空闲。
不禁感叹,站在金钱和权利的最顶端的人,承受的是同等重量的付出。
也许其他年轻的女孩会厌倦这种恋爱方式。假如和陆靖言交往的是她们,她们选择延续这段感情,多半也是因为对金钱和荣誉的眷恋。
因为陆靖言不是一个拥有大量时间,陪着女孩逛街、压马路的男人。
但迟樱觉得这样很好,不会给她带来束缚感,很舒服。
而且,她醉翁之意,本也不在酒。
国庆节后的第二天,是迟澄的四岁生日。翻一翻日历,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迟樱想着,等她和陆靖言相处自然、距离再拉得近一点的时候,便把迟澄的存在告诉他。
她想送给迟澄一个完美的生日。
但迟樱心里没谱,她并不能预知陆靖言的想法。
毕竟,这比她提出和陆靖言在一起更加冒昧唐突。
他可能会惊讶,会愧疚,或者会生气……
陆氏是豪门世家,一定拥有比迟家更严苛的家训,陆靖言及其长辈,未必会接受一个因意外到来的孩子。
就像迟澄,到现在也未能被她的爷爷接纳。
陆靖言更可能不会喜欢上一个设计和他上床的女孩。
看起来很轻浮,目的不纯。
而且,陆靖言对她的感情,也许并不是爱情。
可能只是因为亲眼目睹她的安好——对生病的他而言是一丝救赎。
溺水的人是连浮萍和稻草都想要抓住的。
迟樱设想种种可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靖言不会伤害迟澄,也不会伤害她。他不是一个狠戾的人,他有他的善良和温柔。
最差的结果,便是同她分手,给她一笔金额不小的抚养费,让迟澄隐姓埋名,不对外声张。
她原来的生活便是如此,迟樱想,她并不会损失什么。
即使如此,她的拳头仍然在思索中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不久后,电影拍摄全组收工。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地点选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在此之前,顾导曾两次邀请她吃饭,都被她下意识地以繁忙为借口搪塞了。
酒店一楼是散桌,楼上是包厢。
迟樱化了淡妆赴宴,她的容颜是极美的,稍加粉饰,便美得目眩神迷。加上身材比例极佳,细腰长腿,前凸后翘,所到之处,总是吸引了片片目光。
在上楼的过程中,迟樱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白娇小的身子裹在标准的服务员工作服里,包臀短裙下是一双纤细的腿,上面隐约可见数道青紫的淤痕。
迟樱疑惑,舒白是在这里做兼职吗?娱乐公司应该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才对,哪怕是十八线小明星,形象的维护也是非常重要的。
难道,她解约退圈了?
迟樱怔视了一秒,舒白好像也看见了她。她惊慌失措地闪躲开了视线,迅速托着盘子,闪进了另一个包厢里。
第41章 告诉他(2)
迟樱脚步顿了顿, 目光在包厢的门牌号上停留了片刻。
正巧是杀青宴所在的楼层。
她神色如常地整理好倾落的碎发, 走向了剧组安排的包厢。
场所比常规意义上的酒店包厢要大得多, 偌大的宴厅之余, 还有一个宽敞的露天阳台。一眼望去,可以看见一面巨大的人工湖泊。
杨柳垂岸,晚风徐徐,少了些五星级酒店的纸醉金迷, 还多了些闲情和雅兴。
剧组中人客气地赞美称道, 迟樱客气地点头微笑。
姜柠柠坐在靠下的座位上, 双颊上浮着淡淡的绯红。
迟樱自然地坐在她的身边, 放好包后,环视了一圈四周。时间仍早,此时此刻, 只有一半的座位被宾客填满。
顾远琛坐在上座, 距她很远,仍旧是一副神色淡淡, 儒雅风流的模样。
在多数情况下, 投资方会出席杀青宴。但在顾远琛作品的开机宴、杀青宴上, 从始至终领率全局的,都只有他一个人。因此,外界盛传他背景神秘。
顾远琛见迟樱到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眸光非常复杂, 还带有一丝犀利。
迟樱知道, 在导演的生活中, 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灵感的迸发点。
她从来没有质疑过顾导远远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但仍然被那道目光注视得心里发虚。
迟樱与顾导点头示意后,别开视线,和姜柠柠热络地聊起来。
姜柠柠仍然抱着和祁原再见一面的期许,因此,她今天的妆容和着装都格外精致。
迟樱笑,姜柠柠对祁原的热爱是藏不住的。
像每一个年轻的女孩一样,一旦喜欢上谁,每说三句便有一句不离他。
姜柠柠的身后还放着一只素简的小纸袋,里面装着一本纸页微微泛黄的日记本。
厚厚一百多页,全都是她想对祁原说的话。
按姜柠柠的话说——那就是矫情的青春,里面记载了少女最隐秘的心事。
迟樱笑说,“你那哪是隐秘的心事啊,明明已经昭告天下了。”
“对呀,我要昭告天下。”姜柠柠不但不羞赧,反而引以为傲。她眼睛弯成月牙,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大火特火的可能了。如果错过今天,再见祁大一面,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已经看开啦。”
她的计划是,像每一个狂热的粉丝一样,直接冲上去告白。
把所有浓烈的炽热的情感全部摊开在祁原的眼前——
至于要不要,祁大他自己选。
如果不说,那就是错过了,以后只能置身在茫茫人海中像一片浮萍一样遥望着他。
那种感觉姜柠柠体尝了很多年。太卑微,太绝望,是真正的低到尘埃里。
如果说出口,她还有渺茫的希望被祁原记住,虽然概率只有中彩票那么大。
姜柠柠认为自己的长相很有个性,身材也高居平均值之上,说不定祁大就好这口呢。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
姜柠柠不止带了日记本和小礼物,还带了很多她非常宝贝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多要上几张签名。
迟樱突然想起来,在她的记忆中,原身也有一本这样的日记本。
只不过全本中的第二人称不是祁原,而是陆靖言。
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差池的话,那本尘封了过去的日记本,应该就放在书房里。
迟樱一直没有去翻看,她总觉得那是原身的隐私。她们虽然共用一副躯壳,但灵魂却是相异的。
毕竟是原身亲手写上去的,迟樱仍有朦朦胧胧的印象。
具体的内容已经记忆不清了,有一个让她撼动颇深的细节是——原身收集了每一份收录了陆靖言访谈和新闻的杂志,并把每一个杂志上的他,都细致地裁剪下来,一丝不苟地粘在了本子上。
自然而然地,原身也抄录了陆靖言在采访中说过的每一句话。
迟樱回想起来,胸口不禁泛起阵阵苦涩。
虽然天生少了一根恋爱神经的她,好像并没有办法去设身处地地体会原身的心境,但她依然为之动容,为之难过。
如果原身能把自己的感情大方地告诉陆靖言,结局会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很快,迟樱默默地摇了摇头,迅速否认了。
想什么呢,一本小说而已……不要忘记原身是女配的本质。
十几分钟以后,与宴的宾客陆陆续续进场就座,包括组里一些相对而言比较默默无闻的灯光师等,也在这里齐聚。
只有祁原没有到场。
姜柠柠兴奋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秀气的眉头苦皱。她幽幽一声叹,“人生真难啊樱樱,我该怎么做才能追上祁大的步伐?”
“说不定只是路上堵车,再等等看?”迟樱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门口,温声安慰着她。
姜柠柠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来了。祁大那么忙,这部电影对他而言,可能只是演艺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吧。”
“也不能这么说呀,顾导的电影很有价值和分量,影帝应该会很重视的吧。”
“嗯,也是。”姜柠柠点头,旋即把视线向顾导投去。
可是,顾导为什么一直盯着她们的方向看?
姜柠柠被盯得一愣一愣的,朝顾导尴尬一笑。
顾远琛只是淡淡地回视了她一眼。
姜柠柠算是明白了,顾导正在看的是迟樱。印象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低低地坏笑道:“不过我怎么觉得,顾导好像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啊。”
姜柠柠搓了搓指尖,“顾导青年才俊,为人稳重,钱也不少,我觉得靠谱。”
迟樱摇了摇头。
姜柠柠见迟樱一副开不得玩笑的正经模样,赶忙说道:“算了算了,感情这事,妙不可言。你没产生化学反应,那就说明他不是对的人。”
“不过别丧气,樱樱,你是我最不愁嫁不出去的那个人。”
“……”
她们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看向包厢门口。迟樱也陪着姜柠柠一起期待着下一秒祁原的出现。
他们最后没有等到祁原,却等到了舒白。
她推门而进,怀里捧着红酒。一身白色的衬衫,深咖色的包臀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