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已经很足够啦。
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奇怪。
赵轻慈觉得这辈子能看到他便很满足,可这个小皇子却觉得很不满足。
他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宫女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时候,就觉得她的身上很不一样,好像在哪见过她似的。可惜就是想不起来。
这种日思夜想的琢磨让情丝在他心里生了根,直到看到她受人为难才冒出头来。
他不顾一切的将她抢回自己的府里,替她擦手上的伤口,温声细语的同她讲话,看着她的眼睛越来越明媚,自己也觉得很是欢喜。
他告诉她以后不要叫他殿下,叫他的名字。
尧棠。
赵轻慈觉得自己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药。
从前,她觉得只要日日能看见他便觉得很满足,可现在却觉得不够了。
她想和他说话,想和他一直黏在一起,还希望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皇子,总归有自己的事业。
他进出宫门之中,朋友越来越多,应酬也越来越多,身边围绕的女人也越来越多。
她看着他们调笑,看着他们喝酒,心里当真比刀子还要难受。
可朱尧棠回来后又会告诉她,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心里只会住有一个叫轻慈的女孩,其他的人都不算数。
赵轻慈因为爱他,所以无条件的相信他。
而他也没有让自己失望,当朱尧棠登上东宫之位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请皇上册封她位正妃,可惜皇上没让,只给了她一个侧妃的位份,将正宫之位赐给了一个官家之女。
朱尧棠说他这一辈子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其余的都不算数。
于是也未曾踏过太子妃的屋门。
可惜时间久了,朱尧棠每晚越回越晚,身上还带着其他女人的脂粉味。
赵轻慈明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世上的男儿谁能够守身如玉的?可惜她太爱他了,她爱了他两辈子,恨不得将他私藏,眼里自然容不得沙子。
于是她故意使小性子,希望朱尧棠回心转意。
说第一次的时候,他道她无中生有,说第二次的时候,他骂她无理取闹,说第三次的时候……
没有第三次了,第三次他便不愿往她宫里来了。
可他到底也没去太子妃的宫殿里。
后来他登基做了皇上,太子妃病故,朱尧棠有意想将她扶为皇后,可所有的大臣都以死相谏,说她一个宫女出身拿不出台面。
朱尧棠没说什么,却和赵轻慈的关系缓和不少,朱尧棠同她说一定是她没有子嗣才让那些大臣们有话头捏在手里,等她生了龙子后,谁还敢说什么?
赵轻慈觉得好像那一段时间里他们又回到了从前,好像那些事儿都从来没有过。
可惜,好景不长,皇上夜夜宿在她宫里,可她的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后来请太医来瞧,只说她从前冬日了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伤了身子,不容易怀上子嗣。朱尧棠大怒,将那太医丢出宫外,又遍访名医来调理她的身子。
那些药可真苦啊,赵轻慈每日要喝三大碗,苦的连舌根都没味道了,可惜她和皇上的子嗣却迟迟不不来,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宫里的侍女总爱凑在一起小声的咬耳朵,当把房门推开一看……
天摇地晃也不过如此。
她从未觉得朱尧棠那么恶心过,居然在她的眼皮子低下和她的侍女私通。
她气愤、歇斯底里,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喝的药、这么些年坚守的爱情好像都是笑话一样。
朱尧棠什么都没说,抱着那女人回到自己的寝殿里。
赵轻慈在屋里坐了整整一日,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失宠了的时候,皇上又日日给她赏赐想要安抚她。
她苦笑,却只能受着。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他以前便不仅仅是朱尧棠,他是皇子,如今,他是君王。
她是他的妃子、是臣。
不该把他当作自己的情郎。
自那以后赵轻慈哪儿都不想去,坐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的玉兰花、栀子花开了谢,皇上来过几次她都说自己身子不好给拒了。
可她还在喝药,喝那些苦到心里头的中药。
然而有一天,宫里传来了喜讯,说那位宫女怀了皇上的子嗣,皇上将迎来他的第一个孩子。
朱尧棠大喜,广赏后宫,赵轻慈在这一日开了宫门。
她好像觉得自己的心真的碎了,也不想再缝合起来了。
她早该知道的,后宫的女人对于皇上而言只是一个新鲜劲儿,她的这股劲儿没了,皇恩也便断了。
就当她想就这样做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朱尧棠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他带来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儿子交给她扶余,让她当作自己的孩子。
赵轻慈几临崩溃。
他到底把她当作什么呢?
他到底要把她逼到哪一步呢?
赵轻慈觉得自己就是从那一天疯了的。
慢慢地,她变得不像自己,和朱尧棠越行越远。
有时候四目相对,竟觉得彼此都好像都不在是记忆力的模样。
后来,她不再叫他尧棠,她叫他皇上。
他也叫她赵贵妃,不唤轻慈。
——
天彻底亮了,赵轻慈躺在床上回忆起过往闭上眼悄无声息的落了泪。
有宫人来传,田侧妃被“请”过来了。
她让所有的人退下,只要那丫头进来,看着她青春明媚的脸,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从前。
她一步一步想拉她同朱厚德离心离德,可是她又是那么坚定的相信着朱厚德。
这点和她很不同,因为她比这丫头更偏执。
可是爱到深处最让人嫉妒的发狂、歇斯底里的发狂,怎么还能保持清醒呢?
可到后来她却释然了,原来是从一开始她便没有全身心的相信过朱尧棠。
她猜疑他,他恼怒她。
这些年来,她深深握紧的爱就如同掌心沙一样,握得越紧,欲握不住。
末了,她看着那丫头,淡淡说:“你比我要幸福。”
那丫头一愣,低着头说违心话:“娘娘也很幸福,皇上始终是疼爱娘娘的。”
她幸福吗?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她在后宫里有无上的荣耀。
可惜,她不稀罕。
她喜欢的男人、她的孩子都离她远去了。
她听见宫外朱厚德领了兵卫在外面吵闹叫嚣,赵轻慈烦的厉害,将这丫头撵了出去。
也没让宫人留着。
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屋外的阳光已经盛的厉害了,透过薄薄的纱窗纸落在地上,赵轻慈起身。
从柜子里翻出她当年还是宫人时穿的衣服。
一件一件、慢慢地换好。
又拿出一块光洁的白绫横在梁上。
上辈子,她爱朱尧棠却不能接近他。
这辈子,她和朱尧棠在一起却没有个好的结果。
上苍了了她一个执念,又让她生另一个执念,真的把她害的好苦。
若有下辈子……
若有下辈子的话,就不要让他们相遇了吧。
也好过做一辈子的怨偶。
赵轻慈笑笑,这次没有落泪。
白净的脚趾轻轻踢了一下檀木绣凳,光影被荡碎,又镇定了下来。
屋外的珍珠帘不知为何碎了,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好像是一个女人这一辈子的数不清的泪。
第61章 第六十章
初夏,才不过清晨,皇子府便忙忙碌碌的,田甜也披着一层薄披风拿着蒲扇在厨房熬着早上要吃的粥。
昨夜里,她和叶知秋才刚歇下,宫里的大公公便又要传来消息,说皇上又梦魇了。
自皇贵妃去后,梦魇就成了皇上的老毛病,他每日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一睁眼便要问赵贵妃为什么不来看他。
这让叶知秋如何同他说,赵贵妃早在一月前便葬了,虽然没被追封“皇后”,这葬礼的规制哪点不是按皇后的位份来的?
可皇上却是记不清了,这个四十好几的男人接连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最爱的女人,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有时候看着叶知秋会声嘶力竭的叫道“尧舜”。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茬又一茬,明面上虽然只说皇上是急火攻心,可私底下到底还是给叶知秋透了底。
按皇上这情况看着,怕是熬不过今年夏天了。
这话还有个意思,如今皇上膝下健在的子嗣唯有叶知秋一人,待皇上百年之后,这天下便要攥到眼前的男人手里了。
可令太医奇怪的是,大殿下并没有表现得太过高兴,甚至眉眼之间还有浓烈的忧愁。
叶知秋他也不得不愁,如今虽然说皇位已是他掌中之物,可赵贵妃和皇上的过去在他和田甜面前就如一个前车之鉴,稍有不慎多少年后他们便会又如蹈覆辙。
叶知秋倒是不认为自己会变心,他最担心的是群臣会因各种理由将秀女送入宫中。
他幼时便生活在宫里,自然之道这宫闱之中又有多少腌臜,若是一不小心着了旁人的道,就算他能补救什么,但对于他和田甜而言亦是一种伤害。
于是这些日子他一直细思,到底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
正想着,床榻上的皇上闭眼□□一声,叶知秋凝神,连忙抬眼看去。
皇上悠悠转醒,口里念叨着“轻慈”。
叶知秋上前将净水用干手绢给他的唇上润了下,才说道:“父皇,您醒了吗?”
皇上逐渐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是叶知秋,眸中的光一黯,问道:“赵贵妃呢,朕病了这么久,她为何不来看朕?”
叶知秋垂眸,什么都没说。他知道皇上又糊涂了,亦或者是因为太过悲伤又忘却了赵贵妃已死的事情。
见叶知秋许久无话,皇上转着头看着寝殿声音发紧:“这宫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厚德!你究竟打着什么心思,赵贵妃和尧舜呢?他们去了哪?”
这宫里变不变天,德顺身为内务府总管最是明白了,如今虽然大殿下还没册封成太子,可皇上又是这个样子不是迟早的事么?
他顺从的守在门外,听到皇上在里面发声儿了也没吱话,只是端着熬好的汤药递到叶知秋手里,然后低着脑袋又出了门儿。
看到德顺这个样子,皇上更气,拧眉怒道:“你这个逆子,竟敢软禁朕?朕若是出去必要将你废为庶人!”
叶知秋正在讲汤药吹凉,听到他说这句话,手一顿,抬眼问道:“父皇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是父皇想自欺欺人多久?赵贵妃和尧舜都死了快一个月了,父皇忘了吗?”
皇上身子一震。
叶知秋笑的讽刺,将汤药用瓷勺舀了送到他嘴里:“我知道,父皇一直不喜欢我,恨不得我死,可如今尧舜死了,父皇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来给你养老送终,谁来?”
刚说完,皇上一巴掌扇过去,叶知秋手里的汤药撒了一地。
“孽畜!”皇上怒不可遏。
叶知秋也没顶嘴,愣了会儿,淡淡说:“我是畜生,父皇您又是什么?您如今骂我有什么用,尧舜、赵贵妃的死还不是您一手造成的?若不是您当初生了异心和赵贵妃离心离德,我也不会生下来碍你的眼,若不是您当初要打压尧舜,他也不会起兵谋反,赵贵妃也不会在自己的儿子死后悬梁自尽。”
他一字一句仿佛是最恶毒的话扎在皇上心中,皇上气的浑身发抖,朝他咆哮道:“你给我住口!你是不是以为朕如今只有你一个儿子便不能把你怎样?”
“是。”叶知秋直言了答,看着他:“父皇这些年来,不论我在赵贵妃和您的逼迫和忽视下再三忍让,你何曾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
皇上沉默,半晌:“这不过是一个贱婢所生,有什么资格说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尧舜。”
叶知秋的心像针尖刺了一样,没说话,站起身准备走。
皇上却喊道:“赵贵妃葬在何处?”
叶知秋看着地面:“帝陵,我知道父皇百年后希望能和她葬一所墓穴,便没将她葬在妃陵。”
皇上听了,没说什么话,只是手紧紧握着锦被,好久才说:“这么多年,你恨不恨朕?”
叶知秋与回头看着他:“朕?若父皇一年前问我这个问题,我自然是恨得,可现在儿臣有了自己的家,倒是觉得那些恨和那些求而不得都淡了许多。”再说起“家”的时候,皇上发现他的眼里有温柔的光。
皇上看着他淡淡道:“你和田侧妃同我和赵贵妃当年很像,也是少年夫妻,可走到中年之后终究成了怨偶。轻慈的跋扈和我的放纵有必然的关系,若你登基,我希望你能好好扶持六宫,牵绊后宫的势力,不要被一个女人左右。”
叶知秋真的和讨厌旁人对他说他和田甜同皇上和赵贵妃很像。
在他认为,他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皇上他既要江山又要美人,顾此顾彼,最终什么都没捞到。
可他却不一样了,从一开始他如今争皇位都是为了田甜,若没有他,这些浮名虚名又有什么意思?
皇上靠在软塌上,歇了会儿才说道:“你还太年轻,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殊不知坐上皇位的人亦是这世上最身不由已的人,你宠爱后宫,可以爱所有人也可以偏爱一人但不能只有一人,你的臣民不会允许你毁了他们的利益。”
这样的话叶知秋听得实在太多,他淡淡的驳回道:“要是一个君王连处置自己后宫的权利都没有,这样的君王做了有什么意思?”
皇上一震。
叶知秋继续问道:“赵贵妃自裁的那一日,田甜去过她的宫里。”
赵轻慈……
这些日子皇上心里只要一念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心里难受,眼泪也不听使唤的涌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再颤抖:“她……她可有说什么?”
叶知秋顿了一下:“她同田甜说了很多,她最后跟田甜说,田甜比她要幸福,因为她觉得我比父皇在心里把心上人放的更重。”
“她没有败给任何女人,父皇,赵贵妃只是败给了你的权势。当年赵贵妃不育,若你能多等她一段时日,没想到借腐生子生了我,也许你同她也不会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