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目光定定直视胤礽，好一会儿才忽然笑骂道，“你倒是敢说，朕竟不知朕的太子如此叛逆不羁，太孙之位多此一举，全天下只怕也只有你一个会这样说。”话虽如此，可心里对于太子的态度却是十分喜欢，大气通透。
见康熙帝眉目舒展，神色还算闲适，胤礽也笑开，“儿子也是有感而发。”顿了顿，又语带抱怨，剑眉微蹙的别有所指，“也不知道这些人如何想的，有那闲工夫不想着为君分忧，为民解难，偏乱动歪脑筋，整天瞎琢磨瞎掺和的不务正业，真是不知所谓！”
也不怪他不光明不磊落背后给人上眼药，这些人既然敢将手伸向他儿子，那就也别怕他将这笔账记下，事后慢慢讨回。
听着胤礽打小报告似的抱怨，康熙帝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是颇为受用，就吃这一套。觉得这样相处分外真实，是儿子与他亲近不见外，把他当作父亲更多过于皇帝的表现。
而且，胤礽也不是信口开河，胡乱冤枉了人。这些人可不就是瞎掺和么。就算心知请立太孙一事极大可能是胤褆一方针对太子搞出来的阴谋，可康熙帝天然认为自己儿子都是好的，若是学坏了或是做错了事，也一定是旁人撺掇教唆的。对于那些不安好心的破坏分子，康熙帝心里自然没什么好感，说一句不喜都是轻的。
而被帝王迁怒不喜，可从来不是件好事，只能说一句自求多福吧！
胤礽陪着康熙帝在书房里又待了半个时辰才告退出来。胤礽神色镇定往索额图居所行去，心里已经飞快划过各种思量。胤褆等人有备而来，连康熙帝的耳目都瞒了过去，胤礽可不信此事就此结束了。
请立太孙一事不光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消息也很快便传至京城，惊起一片哗然。因着康熙帝南巡而沉寂下来的京城，莫名多了几分躁动和暗流。各种小道消息也随之喧嚣尘上，议论纷纷。
事关东宫，石悦瑟自然也听闻了消息，心下顿时一阵恼恨，这怕是又有刁民想害她们一家！
不管历史上的太子胤礽如何，总之她所认识的这个太子，英明睿智，深谋远虑，便是智商被降低一等也使不出这样蠢笨昏招。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妨碍她第一时间布置应对，谨慎以待。
先是让秀云将东宫所有人聚集起来，该训。诫的训。诫，该敲打的敲打，禁止宫人自作主张，私下嚼舌根乱传消息。太子妃气势威仪，震慑效果立竿见影。本就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毓庆宫更是肃然一清，人人自律，安分守己。
东宫这一亩三分地，石悦瑟经营多年已如铁桶一般，她有自信掌控于鼓掌，目前最紧要还是外界局势变化。可别太子不在京城，老巢却被人捅了。
想罢，又召来曾太监，安排人随时监控外界舆论。就算压制消灭不了流言，也可以将这塘水搅浑。只有一两个消息很容易便让人相信，可十个、几十个呢？
须知有句话叫做物极必反！
真真假假，似是而非，势必会让人眼花缭乱，辨不清真假，更多只会认为是有人在造谣，并不可信。
还别说，石悦瑟这一番乱拳打出去，搅屎棍的效果还真是不赖，便是幕后黑手和有心人对此也是含恨不已。
太子妃这一手，不说多么高明，却是足够实用，再加上詹事府官员们也不是吃素的，不但应对巧妙，也严格约束下属，很快便稳住了局势。
眼见事情的发展经过结果，便是八阿哥也不由感慨，“果然不愧是汗阿玛千挑万选出来的太子妃。”不仅后宅手段了得，将东宫把持得牢牢的，便是大局上也拎得很清楚，有眼光有手段，堪当太子之贤内助也。
作为明面上的大阿哥一党，八阿哥对于大阿哥和明珠的计划，就算事先不知晓内情，现在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不光在江南发难，便是在京城也有配合，所有安排都意在捧杀！最好能趁着太子不在京城，群龙无首之际，将太子一系都捧得高高的，再撺掇几个蠢蛋得意洋洋忘乎所以，只等康熙帝南巡归来再碍帝王的眼，刺激帝王的敏感神经。
只可惜，计划是好的，但别人也不是蠢笨之辈，他那位好大哥恐怕又要失望了。
闻言，最近才与八阿哥混熟的隆科多，心里却是不太以为然，转而问道，“八阿哥为何不助之一臂之力呢？那样太子一系也不能如此轻易便占据上风。”
“助或不助，最终结果其实都相差不大，我们又何必白费力气呢？”八阿哥摇了摇头。
而且，他为什么要掺和进去？他心里恨不能尽早脱离大阿哥这艘破船，哪里会去趟这趟浑水，凭白得罪太子。再者，此事大阿哥事前本就未曾知会与他知晓，他只作不知便好。
隆科多的心思八阿哥多少都知道一点，说他心里没点欲。动那是假的。可再是心动，也得看清实际，得有自知之明。在太子储君之位无比稳固的当下，和大阿哥一样上蹿下跳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他虽然天然上便被划分到大阿哥一党，可参政时间到底不长，与太子之间亦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大仇大怨。八阿哥自认与太子之间关系还是留有一定余地的，他实在没必要强出头将人得罪到底，彻底将路堵死。
如此一来，即便太子将来上位，他也能为自己开脱一番，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八阿哥心下如此盘算着，却丁点儿也不影响他与隆科多走近交好，发展友谊。
隆科多背后站着佟家，康熙帝对佟家的偏爱有目共睹，自己与之交好，益处多多。再者，这世道瞬息万变，谁又能说得清楚明天是个什么模样，万一未来局势对他天时地利人和，他也未必不能多点想法，多点进取之心。
十二月的京城，天地间银装素裹，苍茫白净。太孙一事带来的热度随着冬雪的落下而逐渐降温，不能说消失得全无踪迹，却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赶在新年之前，康熙帝一行人也匆匆赶回了京城。来不及多作歇息便已投入紧张的忙碌中。年终总结，各种祭祀，春节庆祝等等，行程满满。
等炮竹声响起，康熙四十二年已经到来。
而这一年注定是特殊的一年。万寿节才刚落幕，康熙帝便向满朝文武扔出了一枚深水炸。弹：他要册封皇太孙。
第171章
至于册封谁为皇太孙？
这还用说？除了东宫嫡长子， 全不做他想。
前阵子关于册立太孙的传言一路喧嚣从江南到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各方势力明里暗里互相博弈了好几回， 也没见康熙帝有一个明确表态， 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让越来越多的人更倾向于帝王这是不欲立太孙， 又不想明确做出否决打脸自己一向最疼爱的太子， 所以才会这般故作不知的冷处理， 以期此事热度自然而然降温消散。
便是最初还有人坚持， 康熙帝之所以没有明确否决是有立太孙的考量， 三思而后行， 但在经过帝王几个月的不理不睬后，也不敢再信誓旦旦打包票说自己之前洞察了圣意。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众人所想，风波渐熄，虽不到再无人提起的地步，但许多纷纷扰扰已然逐渐平息， 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态势。
可没成想惊喜（或者惊吓）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谁也没料到康熙帝会忽然下旨册立太孙。一时间， 朝野内外尽皆哗然， 纷纷惊住！
别说其他人，就算是胤礽这个太子事先也是没有想到。
胤礽以为在南巡与康熙帝一番深谈已经表明立场， 父子俩也已经默契达成了不立太孙的共识。便是后来回京， 自己不遮不掩朝这一系列事件背后始作俑者明珠一党出手，光明正大出气的行为，康熙帝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认态度， 着实看不出来帝王有立太孙的意思。
或者说也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从未敢想从未敢看。自从明悟帝王与储君关系之复杂， 胤礽心知能维持现状已然不易，贪得太多不见得是好事。何况，以康熙帝乾坤独断的性格，如何会再立一个储君？
胤礽尚且如此，刚得了信的石悦瑟就更加讶异，不敢置信了。要知道，在石悦瑟心目中，康熙帝可一直都是那个前期可以无限宠爱太子，后期也能狠心废掉太子的冷酷帝王。
再者，遍观历史上整个康熙朝乃至整个大清王朝，可都从未有过册立皇太孙的例子。因此，之前有关立太孙之传言传得再是沸沸扬扬，石悦瑟心底也是从未相信过，反而是第一时间便以阴谋论应对。
如今康熙帝竟然要立她的长子安安做太孙，石悦瑟一时间还真有点仿佛置身于云雾中无有真实感。心下也有些空茫的天马行空，莫非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竟如此猛烈？
不过不管康熙帝是如何作想，于东宫而言，太孙的册立都是一件有益无害、可喜可贺之大喜事。这不仅意味着太子储君之位更加稳当，便是弘昭的地位也有着本质的提升。毕竟皇长孙哪有皇太孙来得气派正统？
弘昭身为太子嫡长子，自出生起就已经注定身处权利漩涡中，躲避不能。既如此，当然是让自己占据道德至高点才是最佳姿态，毕竟封建礼教下的正统可不仅仅一句好听悦耳的无用空话而已。
这日，太子一派可谓喜气洋洋，满心荣耀。虽然不想落下个得志猖狂的漂浮印象，众人多有谨言慎行，不敢掉以轻心，可这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是再怎样也阻挡不了。
索额图府中，索额图且喜且忧。太孙册立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太孙毕竟是石家的亲外孙，与他赫舍里家的羁绊可没有太子来得那么深远。
也不怪索额图杞人忧天。他们赫舍里家乃满洲大姓贵族，底蕴深厚，显赫非常，可满京城底蕴深厚、颇有来历的又哪里只他们一家？赫舍里家能有如今地位，他索额图能有如今体面风光，除了旁的缘故，不可否认，与太子的存在也是息息相关。
都说风水轮流转，等到太孙这一辈，风光的可不就是石家一脉了。索额图心里不免酸溜溜的，恨不能将所有好处都尽揽于怀。
不过索额图心里酸归酸，那种将太孙拉下马，另外扶持皇孙的念头，却是从未有过。索额图还不至于那么想不开。目前东宫的小阿哥们可全都是由太子妃所出，除了太孙，其他几位小阿哥哪一个不是石家外孙？即便将来世事无常，好花不常开，太子万一有一个半个的庶子出生，在嫡子众多且还占长情况下，也是希望渺茫，没有什么竞争力。
看来还是得在太孙身上下功夫。赫舍里氏继孝诚仁皇后之后，若是再出个太孙妃，那真真是最美好不过了。
好吧，那么早就惦记上一个六岁孩童的婚事，索额图大人也是丧心病狂了！
被索额图念叨、暗暗吃味的石家一门，此时也是喜不自禁，全家不当值的男人们全都聚在石家辈分最高的老太爷华善处。
已经是高龄老人，身体却依旧健朗的华善喜得牙不见眼，他家大孙女果然好福气，一如既往的好命啊！
先听了儿孙们讲述康熙帝册封太孙时的情形，又深入分析了一番如今局势，同时也为他们石家日后该如何发展和应对定下基调。
末了，华善不忘严厉告诫儿孙们，“你们在外行走，更该小心谨慎，低调行事，可别给太子和太孙招祸，不然我绝不轻饶。”念到太孙二字时，心里依旧不免生出许多欣喜。
“是。”以石文炳为首的石家男人们纷纷颔首，郑重以待。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视太子为头号大敌的胤褆，整个人怒火中烧，险些没暴跳如雷，进而大逆不道的顶撞康熙帝。自小他头上就压着个二弟的太子，如今再来个小不点儿的侄子太孙，今后这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此前太孙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康熙帝却是不动如山，没有作为，胤褆心里别提多么畅快暗爽。心想看来汗阿玛也不见得有多宠太子，对弘昭的喜爱也不见得有多么深嘛！
因此，就算回京后太子对他多有打击针对，也依旧不影响胤褆自认窥知真相的好心情。
谁成想……这样好心情才堪堪维持了几个月时间，兜头竟迎来一阵晴天霹雳！
胤褆脸色阴沉，怨气冲天，气势汹汹就冲到明珠面前，冷声质问，“你不是说汗阿玛不会同意立太孙吗？”
明珠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能说他也没想到，现在心里很纳闷吗？
而且，自从回京，太子就将矛头对准了他们这些大阿哥的党羽，明珠最近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一旦太子认真起来，便是他这个曾经的明相，日子也不好过。
太子虽然没有直接针对他，可却是将矛头对准了他的两个儿子。
明珠能想到，他们之前拿太子的儿子做文章，太子如今必然是以眼还眼。大阿哥的儿子也是万岁爷的皇孙，太子不好出手，便挑了他明珠的儿子下手，明珠心情能好才怪。
如今他两个儿子虽然没有性命之危，可却是被发配到了冷清衙门，还不知何时才能复出。康熙帝分明知道太子所作所为更多是在报复，却依旧是默许了。明珠便知康熙帝心里对他其实也存了不满的，于是，再对上太子也不敢真的肆无忌惮。毕竟在请立太孙一事上，他已经算得上是踩了线，再过火，明珠可不觉得康熙帝真能心慈手软放过他。
太子攻势不弱，明珠光是应对就够手忙脚乱了，康熙帝这档口还火上浇油，任明珠如何机智，这时候也有点方。
不过，就算他算计失策，被胤褆这样冷着脸质问，明珠心里也很不舒坦。
按辈分，他可是胤褆的舅舅。更不用说他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扶持和帮助，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只是一时失策，竟换来胤褆冷脸相待，冷言冷语，再想到之前胤褆对他就多有敷衍，态度早不如以往，绕是从小看着胤褆长大的明珠也觉得有些心冷。
因此，对于胤褆的质问，明珠只是沉默，也懒得辩解。
见明珠一语不发，胤褆心里更来气，“现在胤礽可是得意了，外面不定有多少人都在笑话本王……”骂咧咧发泄了一番，该问还是要问，“要怎样做才能阻止汗阿玛立太孙？”
明珠淡定回望胤褆。圣旨都下了，还怎么阻止？
明白了明珠的意思，胤褆脸色愈发不好，心里对明珠的意见也愈发克制不住。
这几年明珠给出的计谋，真正见效的根本就没有几件。这次出了个请立太孙的主意，初期收效良好，害他以为是难得一回妙招，没成想其结果却是糟糕透顶，直接便让汗阿玛下旨立了太孙。
如果没有明珠的主意，保不准汗阿玛也想不起来立太孙这么一回事，胤褆思绪不由自主的想着。
越想越不痛快，胤褆索性也不再问，丢下神色莫名的明珠，便径直往报恩庙方向行去。在庙里起码能让自己静下心来，也免得一个控制不住便和明珠直接吵起来。
虽然愈发不待见明珠，但胤褆理智还在，他用得着明珠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能真的翻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