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生漫漫这么长,不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那有什么意思。
就因为这罐羊杂汤,和几个陶罐陶碗,盘儿折腾了一上午,粗陶的物什用之前要先抹油浸一浸。这法子还是香蒲告诉她的,普通的农户肯定舍不得这么弄,但谁叫盘儿就是拿着来玩。
午饭做好了,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一个东坡肉,一个肉片炒茭白,一个青菜烧豆腐,一个羊肉炖萝卜,还有一条清蒸鲈鱼。中间摆了一大碗浓白浓白,上面点缀了些香菜碎的羊杂汤。
太子看着桌上的粗陶器物愣了一下,旋即想起这是之前盘儿在菜式上买下的。他以为她买来就是个捎头,没想到竟会拿上来用。
“这汤是我做的,爷你多喝两碗,”盘儿指了指那羊杂汤,又见他盯着菜碗和饭碗不动,“这些碗用来装饭装菜都挺好的,你别看着不好看,其实可干净了,我洗了一个上午。”
“没有嫌不好看,就是看着有点奇怪。”
确实奇怪,宫里的用的器物一切都尽善尽美,官窑里最上等的那一批首先送到的就是宫里,太子还从没有用过这种连釉都没上的粗陶碗。摸着不是触手生温,也不是细腻柔润,而是涩涩的。
想到普通百姓都用这种器物,太子倒也不排斥。方才他回来反思了一下,他现在欠缺的就是对下层百姓的认知。因为站得太高,看得太广太大,自然也就忽略脚下最基础的地方。
太子端起碗,率先喝了一碗盘儿做的羊杂汤。
一尝之下,味道竟然不错。
几乎没有放任何多余的佐料,自然也不像宫里炖个汤里面都要丢点药材什么的,以至于喝在嘴里都是药味儿。
就是很纯正的羊肉汤味儿,但去掉了膻味儿,又放了些胡椒,格外鲜美。
“是不是觉得很鲜?还记得我顺带买的那两条小鱼吗?都丢里面一起炖了。是谁说的,一个鱼一个羊,合在一起就是鲜。”
太子被她逗笑了,道:“你也坐下吃。”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格外入口。
太子大概是出于心态原因,盘儿则全是沉醉在自己手艺也不错上头。
苏海回到家,丫头小红正端着菜往桌上摆。
一张八仙桌,主位上坐着苏家的男主人苏大田,女主人姚金枝,以及大儿子苏江、大儿媳妇苗翠香,两个孙子毛蛋和铁蛋。
苏海还没有成亲,本来亲事都谈好了,聘礼也都过了,谁知苏家出了场事,苏海的丈人家就把婚事给退了。
姚金枝把二儿子骂得狗血淋头,苏江和苗翠香也是满腹怨气,可事情已经出了又能怎么样,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海被人打折腿。可苏家靠着卖女儿的银子,刚到手没多久就这么去了个精光。
这银子当初可是姚金枝从表亲赵五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为此她不惜撒泼打滚跟赵五的媳妇宋氏闹了好几日。
宋氏眼见这婆娘不好缠,也是最近家里生意频频上门,不想让她搅黄了事,就把银子分了她一半。期间宋氏怄得几天几夜都没睡着觉,觉得白养了苏盘儿这么多年,就不细说。
苏家一朝有了钱,可谓是翻身大改变。
置办宅子,买丫头买婆子,给家里男人女人置办衣裳首饰,花去了不少。本来剩下的银子姚金枝打算找个相熟的人,存在钱庄里吃红利,或者做个什么小本生意,也能把一家人的日子过起来,谁知苏海在赌坊里欠了赌债,都赔给了人家。
苏海本就有个好赌的毛病,才至于年纪一大把还娶不上媳妇。不过以前家里穷,就赌个三文五文的,也不敢去赌坊,就几个相熟的人凑在一起玩几把,谁知本想去赌坊开开眼界,倒也让他赢了两日,转天连本带利输了个精光,还借了五百两银子的高利贷。
这下苏家赔了钱,光换了个人回来,手头的银子没了不说,姚金枝还把给自己和儿媳妇置办的金首饰都卖了,才将将凑够。下人自然是养不起了,都卖了,如今家里就留了个烧火做饭的老婆子,和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看样子年后也得卖。
所以姚金枝看着二儿子从外面回来,就一肚子气,心里觉得老二肯定又去赌坊了。
于是苏海饭碗还没端上手,就挨了老娘一通破口大骂。
骂得他烦躁不已,两个小侄儿又吓得嗷嗷直哭,他摔了筷子火道:“我没去赌坊,没去,哪儿有银子去!”
苏海恼了,姚金枝倒安静了,端起碗来仿佛没事人似的吃饭。
见她这样,苏海那股憋屈劲儿别提了,可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他老娘的对手。
“娘,我今儿好像在东市口看见盘儿了。”
“盘儿?”下一瞬姚金枝的反应不是问女儿,而是——“你去城东干什么?还敢说你没去赌坊?”
“我真没去,是大智让我帮他送个东西,我路过那儿。哎,娘,你不是说盘儿被卖给一个贵人老爷了,她怎么会还在扬州?”
提起被卖掉的女儿,姚金枝略微有几分不自在,嚷道:“贵人老爷难道就不能是扬州人了?再说,卖都已经卖了,你提她做什么?”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我看她衣着打扮倒不像是跟了贵人老爷,反而像嫁了个穷人家。身边跟了个男人,长得倒不错,就是穿得还不如我,好像挺穷的样子。”
听了这话,苏家一家几口面面相觑,苏大田依旧咪着自己的小酒,模样十分陶醉。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一天不灌你那黄汤你就不能过是不是?!”姚金枝心里本就烦躁,眼角瞥到苏大田那样子,顿时炸开了。
“你们说你们的话,关我什么事,喝个酒还不让我喝是怎么了?”苏大田惹不起躲得起,端着一碟花生米,拎着酒瓶子避开了。
经过这一番闹腾,方才话题自然无疾而终,苏海也看出娘不愿提这事,也就不再提了,就是心里有点可惜。
“你说你当初把人留下来给我当媳妇多好,非要把人给卖了。”
姚金枝前脚刚坐下,后脚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个小王八羔子,老娘还没找你的事,你倒说起老娘了。当初那银子是老娘一个人花了,不都是被你个败家玩意儿给整没了?如今就剩了这么套宅子,手里败得精光,我告诉你,过完年就给我滚回码头上扛货去,再给我往赌坊里走,老娘打断你的腿!”
一顿饭吃得是鸡飞狗跳,回房后苗翠香跟苏江说,要是能分家才好,就这么跟你娘过着,我要短寿十年。
苏江不愿意听这种话,虽然他也烦他娘,但为人子女就是要孝顺,父母在不分家,再说老二浑是浑了点,到底是他亲弟弟。
“你嫁来我家,我家是什么样,你也知道。现在虽然银子被老二败光了,但到底还有这套宅子,难道这套宅子还装不下你?”
苗翠香顿时不吱声了。
自己干坐了会儿,她凑到苏江身边:“你说老二说的那到底是真的假的,难道小妹跟了贵人老爷,不讨人喜欢,人家又把她卖了?”
苏江的脸一下子黑了:“别在这儿瞎胡叨叨,你要是不想被娘骂,就少提这事。”
“我提提怎么了?”她有些委屈道。
但看男人一副不愿意跟她再说的样子,苗翠香倒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另一头苏海点了姚金枝的炮仗,可没落好。
都快年关了,被姚金枝亲自押着去了码头,让他跟着那些码头上的劳力帮人装卸货物。
以前苏海就是干这工的,不过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苏家近半年发生的事,整个码头大半数人都知道,发了笔横财,谁知被苏海这小子给祸祸了,如今又回码头扛货了。暗中笑话他的不再少数,当初叫苏海去赌坊的一个叫大旺的劳力,见了苏海,就过来问他晚上还去赌坊不。
“去你娘去,老子没银子去什么赌坊?”
大旺递给他个暧昧的眼色:“没银子可以借啊,我给你作担保……”
“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苏海骂道,又给了他一脚,大旺灰溜溜走了。
一个黝黑高壮的青年走过来,皱着眉对苏海道:“海子,你少跟大旺来往,吃那么大个亏还不长记性?”
苏海想到之前那事,就怄得想吐血,可谁也不怨,谁叫他管不住自己的手。不过二回他是不会再去了,就算去也不会跟大旺一起。
“大智,这事不用你说,我知道。”
叫大智的青年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你也别想太多,脚踏实地些,好好干活,总不会缺了饭吃。”
可苏海想到自己输的那些银子就不甘心,也不愿跟大智再多说这事。两家以前是邻居,谁知道他娘会不会想不开来找大智问,所以自己的事苏海一般不跟大智细说。
不免就想起昨天的事。
“对了,我昨天在东市口好像看见盘儿了……”
“盘儿?”大智愣住了。
苏海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认错人了,但应该没认错,不过这丫头的样子跟以前比变了很多。说来也是奇怪,我听我娘说盘儿被个富户老爷给买去了,但我看她穿得并不好,身边跟了个男人,穿得还不如我,也不知……”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大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第48章
“盘儿!”
正低头在摊子上挑拣春联的盘儿, 转头就看见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薛大智和苏海。
她下意识皱了下眉。
边上的香蒲好奇地左右看看,没敢吱声。
“真的是你啊…盘儿。”大抵是这句话有点假, 大智说得格外局促, 说着就忍不住挠了挠头。
盘儿就知道, 他肯定是说谎了。
确实也是,那日苏海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连着几天,每天一大早大智就会绕大半个扬州城来到东市口蹲点,就想看能不能碰见盘儿。
谁知还真叫他碰上了, 可惜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敢上前了。连着几天, 他发现盘儿每天上午都会来这里买东西,今天就硬把大智给拉上了,硬生生等到了盘儿。
“海子,你不是找盘儿有话说,怎么不说?”见盘儿看着自己,大智就慌了,拿胳膊肘撞了撞苏海。
苏海心里直想骂娘, 也不知是谁找盘儿有话说,也不知是谁想知道盘儿现在过得好不好。
苏薛两家是邻居, 薛大智从小就喜欢盘儿,可惜盘儿八岁被姚金枝送到了赵五家里。表面说是寄养, 实则大人们都知道是干什么的,可大智当时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哪里清楚是什么意思, 只当盘儿真是寄养在亲戚家。
毕竟苏家的房子不大,没有空余的房间给盘儿住,他是知道的。
所以之后他还是隔三差五去找盘儿。直到后来大了,他明白了却又不死心了,两人就一直还有来往,不过就是邻家哥哥和邻家妹妹的关系。
直到从他娘口里知道薛家把盘儿卖了,发了笔横财,他整个人直接傻了。在他心里,他拼命干活,就是为了攒够银子好找姚婶子说娶盘儿的事,在薛大智心里,他还是不信姚婶会卖掉女儿,苏家就是缺银子,如果他能攒出一大笔聘礼,说不定苏家就会同意他和盘儿的婚事了。
可惜没等到他攒够银子,佳人就不见了。
这次听苏海说见到盘儿,薛大智也是真心想知道盘儿过得好不好,毕竟在普通的市井百姓眼里,当妾的就没一个能过好日子,还不是成天受大妇的打骂。
若是盘儿过得好,他自然真心祝福她,虽然这会让他很难受。若是过不好……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苏海也不想在人前驳了大智的脸面,再说他也想知道盘儿现在过得怎么样。
“那啥……前几天在这儿看见了你,叫了你一声你也没理我,不是我说,我怎么也是你二哥,怎么叫你也不应?”话还没说到,苏海就故态复萌成平时的秉性了。
盘儿向来不喜欢这个二哥,在心里翻了个白银,面上却道:“我没听见。”
“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我?怎么,跟了贵人老爷,连亲哥哥都不认了?”
眼见苏海越说越不像样子,大智将他推到一旁,道:“盘儿你别理苏海,他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你二哥他挺关心你的。我们来找你,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就是想知道你过得好吗?”
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的青年,盘儿的心情一时起伏不定。
她不是真正的苏盘儿,她是懿安皇太后,可她没忘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苏盘儿’也没忘记,盘儿觉得这个年轻的身子,对她本尊来说,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作为懿安皇太后的她,按理说见到这个人后心情应该不会起伏成这样,可现在恰恰就成这样了。
“大智哥……”称呼出口之际,盘儿就愣了一下。
“盘儿!”见盘儿还像以前那样唤自己,大智很激动。
盘儿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我现在过得挺不错,也嫁了……”
正说着,太子带着张来顺从旁边走了出来。
“这是——”
盘儿下意识就有点懵,有种见旧情人被丈夫抓到的局促感,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琮哥,这是我以前的邻居,这是我二哥,”答完太子,她忙又对大智和苏海说,“二哥,大智哥,我过得挺好的,这是我……丈夫,是给人做账房的。”
“你不是被贵人老爷买……”大智撞了苏海一下,将他的话打断了。
“你过得好就行,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你现在住在哪儿,改天我和海子一去看你?”
“这……”盘儿下意识看了太子一眼,见太子也没别的表示,她把目前住的地方的地址告诉了薛大智。
“我们也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可能年后就要离开了。”
大智点点头,就匆匆忙忙把苏海拉走了。
等两人走后,盘儿看向太子。
“没想到在这会碰见他们,我二哥他有些好逸恶劳,所以我跟他说三爷你是个做账房的……”
这也是盘儿灵机一动下想到的说法,不过太子这身打扮也挺像个落魄的书生给人家做账房。